葉世宏與楚琴深情對視，自己全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倒是詹妮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撇了撇嘴角，沒好氣地瞪了他倆一眼，周志方笑問這兩人是怎么得罪她了。

    詹妮嗤笑一聲，“不知所謂。”

    周麗雅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之下出糗。她急促地呼吸著，想要說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五六個人手忙腳亂地扶著周麗雅，她東倒西歪，又不得不強撐著，一只手扶著桌子，坐不得。

    不坐的話，身子被人架著，怪不舒坦。

    俞錦繡也留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皺皺眉，兩只手扒拉開人群，“我看看。”

    她看什么？出風(fēng)頭的事情做多了，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么低調(diào)做人了嗎？楚琴咬著唇，把掌心中捏著的手帕往后藏了藏。

    俞錦繡走到周麗雅身邊，見她面色發(fā)白，嘴唇也是紫的，立馬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額頭，“有點燙，你今天是發(fā)燒了嗎？”

    周麗雅說不出話，只能虛弱地點點頭。都說聯(lián)誼會很有意思，但她的身體不爭氣，正好在今天發(fā)燒了，本來不準(zhǔn)備來了，但mama又在她的耳邊念叨著，說如果今天不來，說不定就毀了一段好姻緣！

    周麗雅是硬撐著來這里的，但現(xiàn)在，她悔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們別圍著了，快讓開。”俞錦繡對邊上的人說道，“去把窗戶打開吧，她本來就有點發(fā)燒，空氣不流通了，更不舒服。”

    俞錦繡年紀(jì)輕輕，看起來像個領(lǐng)導(dǎo)，一個發(fā)號施令，眾人立馬散開了。有人去開窗戶，有人去開門，廠長一個招手，“小劉，你去我辦公室拿把扇子過來！”

    “還有我的，把我的也拿上！”副廠長也附和。

    劉冰成了那個跑腿的，她邊往兩個廠長的辦公室跑，邊在心里暗自叨叨，這個俞錦繡說的話難道是圣旨嗎？要使喚她干活去！劉冰本來是不討厭俞錦繡的，但此時，俞錦繡在她心里已經(jīng)成了和方小萍一樣的對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是一丘之貉，她狠狠地想。

    俞錦繡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被劉冰看成了自己的眼中釘，還在照顧著周麗雅。

    人群散去，窗戶打開，新鮮的空氣灌入了小會堂里，周麗雅的臉色立馬沒那么難看了，只是仍舊虛弱。身子輕輕地靠在俞錦繡的肩膀上，她讓人倒來一杯溫水，送到周麗雅的嘴邊，“聯(lián)誼會七點就開始了，肯定是沒吃飯就趕來的吧？”

    很多廠子離這兒遠，光是騎車過來都得耗上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更何況，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自行車的。周麗雅本來就不太舒服，又在沒吃晚飯的情況下緊趕慢趕來到制釘廠，當(dāng)然吃不消。

    周麗雅喝了水，又吃了面包，才緩過勁兒來，只是臉色還不太好看。

    “你再休息一下，舒服了再回去。”

    俞錦繡輕輕拍了拍周麗雅的肩膀，如春風(fēng)般溫暖。

    “我好冷……”周麗雅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兩只手抱著自己的雙肩，“好冷……”

    發(fā)高燒的人一時喘不過氣，一時又冷得發(fā)抖，這都是正常現(xiàn)象，在不遠處看著的工友們都想幫幫忙。

    “誰把衣服脫下來給她披著吧！”

    “咱們身上不是毛衣就是襯衫裙，都沒穿外套，怎么脫啊？那幾個男同志穿了夾克嗎？借借她吧！”

    “這怎么行呢？男女授受不親啊，穿男同志的衣服，多親密，我瞧她也不愿意！對了，女主持人不是穿著外套嗎？”

    就像是踢皮球一樣，你踢給我，我踢給你，最后，大家將目光鎖定俞錦繡。

    “主持人，你看她都冷得發(fā)抖了，你把衣服借她穿吧。”

    “錦繡……”

    俞錦繡也沒推讓，二話不說，把開衫脫下來披在周麗雅的身上，還幫著她把紐扣一顆一顆扣起來。

    周麗雅把身子縮成一團，攏緊了開衫，“謝謝你……”

    素昧平生，第一次見面，俞錦繡就這樣用心照顧人家，這一刻，大家都很感慨。

    這個主持人，真是人美心善啊！

    仰起臉，周麗雅一愣。剛才就覺得這主持人好看……但是現(xiàn)在，她未免太好看了……

    第三十八章奢侈

    第三十八章奢侈

    俞錦繡身材勻稱，膚色雪白，一身黑色高腰裙將她襯得優(yōu)雅，纖細的肩膀微聳，平直的鎖骨又給她添了幾分性感。本來披著開衫還不覺得，這一會兒，她微微俯身，修長白皙的雙腿若隱若現(xiàn)，看起來著實出挑。

    多低調(diào)的一個女同志啊，知道自己的鋒芒太露，所以拿一件開衫套著，只為了拉近與群眾之間的距離！

    周麗雅休息了一會兒，就先回去了。送她出了門，領(lǐng)導(dǎo)們才松了一口氣。

    “你還別說，這俞錦繡遇事的時候還是挺沉著冷靜的，不像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

    這年紀(jì)的小姑娘是什么樣的？天真爛漫或是無憂無慮，遇到點屁大的事情就慌了手腳，反正是和俞錦繡不一樣的！

    俞錦繡不知道自己在領(lǐng)導(dǎo)們面前刷了一波好感度，也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拉了仇恨，主持結(jié)束之后，周志方和塑料廠的幾個工友約詹妮去吃豆腐腦，還叫上了俞錦繡。

    俞錦繡搖搖頭，“我得回去了。”

    詹妮“嘖”了一聲，“有沒有勁啊？今天特殊情況，你爸媽不會怪你的。走，跟我們?nèi)ナ咧虚T口吃豆腐腦，配烤腸！”

    這年頭，夜宵的攤位還不算多，大晚上還在外面轉(zhuǎn)悠的人也不算多。十七中門口的翁記豆腐腦獨領(lǐng)風(fēng)sao，想到這么多年沒吃過了，俞錦繡也咽了咽口水。

    詹妮和周志方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兩個人一拍即合，說起話來就沒個停，俞錦繡跟在他們的身后，想到了兩個人之后的發(fā)展。

    上一世的詹妮與周志方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可是鬧出了一陣軒然大波，俞錦繡想過是不是應(yīng)該組織他們走在一起，可是看他們倆聊得火熱的氣勢，肯定是沒有辦法在其中打岔的。

    她應(yīng)該說什么？難道說她已經(jīng)預(yù)見他們倆的未來不會幸福，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害，那就從現(xiàn)在開始止損？即便她真的能厚著臉皮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來，詹妮也不會聽的。別到頭來人家狠狠地斜她一眼，怪她多管閑事！

    俞錦繡記得自己當(dāng)年看過一部電影，那電影里面說，當(dāng)一個人回到過去，在蝴蝶效應(yīng)的帶動之下，原本應(yīng)該重演的故事脈絡(luò)會發(fā)生偏移。或許，她有能力改變現(xiàn)狀，但是，不是現(xiàn)在。

    “你叫錦繡吧？你剛才主持得很棒，特別有大將之風(fēng)。我們都在說你的臺風(fēng)跟真正的主持人相比都差不多呢。”

    “就是，好多人都看呆了。”

    俞錦繡笑了笑，“你們客氣了，和真正的主持人相比，我這就叫三腳貓功夫。”

    俞錦繡的確怪不好意思的，過去她可從來沒有上臺的經(jīng)驗，今天上臺之前，她只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設(shè)，就當(dāng)臺下這些人是不諳世事的小年輕，這才蒙混過關(guān)的。白嫩嫩的小臉蛋微微一紅，邊上的人都看傻了，這主持人臺上臺下根本就是兩個樣！一會兒淡定自若，一會兒風(fēng)趣幽默，這會兒甚至還帶著幾分天真有羞澀！

    俞錦繡與塑料廠的這些年輕男孩子們一起走著，成群結(jié)隊，談笑風(fēng)生，這在領(lǐng)導(dǎo)們看來就是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廠子里舉辦聯(lián)誼會的目的是什么？可不就是想多給這些年輕人們一些機會嗎？這些孩子啊，都是由各自廠里的領(lǐng)導(dǎo)推薦過來的，不說有多優(yōu)秀，至少是挑不出毛病的。眼下，這些年輕孩子們互相交朋友，領(lǐng)導(dǎo)可不是樂見其成嗎？

    領(lǐng)導(dǎo)們喝茶都喝飽了，摸著肚子就要回家，心滿意足。跟在最后面的楚琴和葉世宏卻覺得眼下的局面是如此諷刺。

    “看來錦繡早就已經(jīng)走出來了，我還生怕我們在一起會傷害到她呢。”楚琴小聲嘀咕著，“世宏，既然如此，你就不必覺得對不住她了。多晚啊，錦繡和詹妮居然……錦繡這人就是這點好，心大，有時候我都懷疑她，是不是對什么都上不了心。”

    楚琴含沙射影，言語間的意圖很明白，她覺得俞錦繡就根本就沒有把葉世宏當(dāng)一回事。不剛認(rèn)識幾個年輕的小伙子嗎？就直接跟著人家走了！這要是在他們農(nóng)村，可一定是會被別人說閑話的。楚琴的話，恰好說中了葉世宏的心聲，他也覺得俞錦繡太隨便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想鄙視她的，可是心底卻有一些獨有的情緒為俞錦繡而躍躍欲試。

    今天晚上的俞錦繡，很優(yōu)秀。那樣的優(yōu)秀是之前她從來沒有展露過的！葉世宏無數(shù)次想要看清楚眼前這女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自從與他分開之后，就想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難道是他過去沒看清楚？

    俞錦繡的眼神不再是追逐著他的，她的眼中開始存在內(nèi)容，那是野心，是激情，是很多他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信念。

    這樣的女孩，只要一站出來，就是眾人的焦點，葉世宏甚至感覺到，俞錦繡不應(yīng)該屬于這里。

    葉世宏的情緒有點低落，楚琴又何嘗不是？如果俞錦繡僅僅是長得好看，僅僅是家世好，楚琴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說到底，不過是投胎投得好罷了。但是現(xiàn)在，俞錦繡開始向著另一個方向在改變。

    俞錦繡現(xiàn)在是為自己而活的。

    可她呢？楚琴苦笑，她身上背負的實在是太多了，她想要出人頭地，她需要在姑姑家做牛做馬，她還必須要負擔(dān)家里的開支，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楚琴與葉世宏心事重重的，兩個人一起往楚琴姑姑家走，一路上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十七中門口很熱鬧，翁記豆腐腦的店面里傳出來烤腸的香味，楚琴皺了皺眉，葉世宏連忙問，“你要吃嗎？”

    楚琴搖搖頭。

    “一根而已，我們可以奢侈一次。”

    不是怕胖，不是買不起一根烤腸，她只是想要約束自己。不然，今天吃了，明天還想吃怎么辦？她哪有這么多的閑錢讓自己過這樣的好日子！

    店里的歡聲笑語聽起來格外刺耳，楚琴拽了拽葉世宏的衣角，兩個人就像是見不得光似的，都想要盡快離開這里。

    第三十九章一筆糊涂賬

    第三十九章 一筆糊涂賬

    匆匆走了幾步，楚琴卻忽然頓住了，“等等。”

    她的目光鎖定了一對母女倆。

    母親人到中年，歲月的痕跡倒不是很明顯，但一看就是吃過苦頭的，眉頭深鎖，拉著自己的女兒就要走。女兒穿得樸素，一張素凈的小臉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著翁記的店面。

    葉世宏感慨，“我們還年輕，還能奮斗。”

    葉世宏是以為楚琴看見了這對母女寒酸的模樣觸景生情，連忙安慰她，將來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無論如何也不會淪落到如此田地。可是，楚琴的注意力卻是在另外的地方，壓低了聲音，她說，“你聽聽她們在說什么。”

    楚琴眼中的欣喜幾乎已經(jīng)無法隱藏，她豎著耳朵聽這對母女說的話，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突然長了翅膀，快要飛到無際的高空之中去了。

    葉世宏聽了楚琴的話，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不遠處。

    林小婉嘟囔著在鬧別扭，陳秀蓉一個勁地勸著，兩個人實在說不到一塊去，仿佛誰都沒辦法說服對方。

    嘆了一口氣，陳秀蓉拉著林小婉的手，小聲道，“小婉，媽向你保證，你真想吃豆腐腦的話，咱們改天再來好不好？”

    “為什么？媽，一碗豆腐腦和一串豆腐的錢，您還是拿得出來的，不是嗎？您答應(yīng)過我的，書不能讀了，那就讓我吃一頓好的。”

    林小婉很沮喪，她看著陳秀蓉的臉，不是在質(zhì)問，只是在埋怨而已。家里窮，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因此，即便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更優(yōu)異，也沒有辦法再繼續(xù)學(xué)業(yè)。照母親的話是，家里只有林小輝一個男孩，無論如何，也得先供著他。林小婉是懂事的，她不吵不鬧，決定聽陳秀蓉的話，讀完這個學(xué)期就輟學(xué)。可是，母親不是說過可以單獨帶她出來開開小灶的嗎？為什么她僅僅是要求吃一碗豆腐腦，都不能如愿？

    林小婉不哭，她咬著唇，倔強地盯著陳秀蓉瞧。孩子長大了，總是有自己的脾氣，陳秀蓉知道自己沒辦法再瞞著她了。

    雙手輕輕搭著林小婉的肩膀，她柔聲道，“小婉，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為什么總是聽不明白呢？你俞叔叔的女兒在里面，她不喜歡我們！如果你想吃，那咱們先回家，等晚一點，媽再給你去買，行嗎？”

    為什么？俞叔叔的女兒在店里，她們就不能進去了嗎？林小婉一萬個不理解，脫口而出，“可我們以后就是一家人，俞叔叔的女兒就是我的jiejie！”

    寂靜的小路上，林小婉因為憤怒而嚷嚷的聲音聽起來很刺耳，陳秀蓉嚇得魂都快沒了，立馬捂住了孩子的嘴巴。下意識回頭一看，好在翁記的生意夠好，嘈雜的聲音蓋住了林小婉說的話。

    這些話是不該說的！陳秀蓉一把拽著自己的女兒就往家里走，她不愿意再解釋這么多了，只是從牙齒縫里蹦出了幾個字，“俞叔叔不要我們了！”

    陳秀蓉拉著林小婉越走越遠，她一直在想，這幾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俞振發(fā)說變就變了？沒錯，過去的俞振發(fā)與她之間也一直都是發(fā)乎情止乎禮的，從來沒有做過什么逾越的舉動。但是，倘若俞振發(fā)真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怎么可能大大方方從兜里掏出五張大團結(jié)來？

    這可是五十塊錢，無論對哪個家庭來說都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俞振發(fā)可以直接拿出這么多錢來給她，那表示他的心是向著她的，可既然如此，為什么在那之后他就不搭理她了？

    難道是因為她輕易拿了那五十塊錢，所以他覺得她是個貪錢的女人？陳秀蓉想不明白，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現(xiàn)在她覺得俞振發(fā)的心才是最琢磨不透的。

    母女倆一路走，一路說著體己話，陳秀蓉不知道俞振發(fā)是在聽了俞錦繡那番情真意切的話之后才懸崖勒馬的，只覺得或許是因為自己家里的負擔(dān)太重，才讓他卻步了。兩個人都很失望，像是到手的烤鴨終于飛了似的，只聞到香噴噴的味道，可這味道還越來越遠了，抓都抓不住。

    陳秀蓉和林小婉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之中，許久之后，楚琴才壓抑著自己心中的狂喜，對葉世宏說道，“她們說的俞叔叔，就是錦繡的爸爸吧？”

    葉世宏抱著一顆好奇心，也把陳秀蓉的話聽了個真切，照細節(jié)來推敲，她們討論的人還真是俞振發(fā)——他無緣的老丈人！

    當(dāng)初在他面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還說要把他送到派出所治他個流氓罪呢，現(xiàn)在居然背叛自己的家庭？葉世宏冷笑，“沒想到她家也是一筆糊涂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