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旅途
“我以為我們時間緊迫。” “這是事實。” “那么你為什么還要跟商隊一起走?” “因為有傭金,而且負責伙食。” “你是認真的?” “為什么不呢?”狄寧心平氣和的回答道。 艾伯特抱著雙臂,一言不發(fā)的審視了他一會兒,然后把頭扭到了一邊,示意自己不打算再關(guān)心這件事了。 于是狄寧轉(zhuǎn)過身,看向另一個談話者:“你的回答呢,隆德先生?” 微胖而和氣的糧食商人連忙點了點頭:“當然,當然,歡迎兩位的加入。說實話,愿意跑到離家那么遠的地方的年輕人現(xiàn)在可太難找了……” 萊克斯·隆德來自斯坦索姆。在收獲季節(jié)到來之前,他就敏銳的察覺到今年洛丹倫北方的收成比起上一年會糟糕的多。那些通常輪流出現(xiàn)的意外這次卻很巧合的集中在了一塊兒發(fā)生。但原因不是萊克斯·隆德要關(guān)心的范疇。算過其中的差額和利潤后,他高高興興的帶著商隊跑到南方收購糧食,打算趕在官員們開放糧倉來穩(wěn)定市場價格之前賺上一筆——他的商隊規(guī)模不大,利潤也不會太多,但起碼足夠家里一段時間的吃喝了。 他在收購糧食的時候沒遇到什么問題,但在人手上卻犯了難。剛剛清繳了邪教徒的泰斯特子爵打著監(jiān)察不力的名頭向王國高層發(fā)起了申訴,希望國王能夠把那座城堡和周圍的大片土地劃歸南海鎮(zhèn)管理。在等待回復的同時,他開始大量招收民兵來清掃詛咒教徒的遺留物。南海鎮(zhèn)本地的青壯年基本上已經(jīng)被抽調(diào)一空。 獸人的肆虐則是另一個不愿離家的原因。口耳相傳間,人們對獸人的印象已經(jīng)變成了吃人的惡魔。如果不幸遭遇上,一定會尸骨無存——萊克斯·隆德聽到這些傳言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如果不是時間緊迫,他恐怕也不愿意在這時動身。但金錢和回家的雙重誘惑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安排行程,同時在心里祈禱圣光的保佑。 而科沃爾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他的。 在南海鎮(zhèn)待了大半個月,萊克斯·隆德早就對領(lǐng)主的兒子有了充分的了解。雖然科沃爾這兩天莫名的老實了很多,但誰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又會變回飛揚跋扈的樣子去找某個倒霉鬼的麻煩。所以商人氣氣的招待了對方,并且一口答應了科沃爾提出的要求。 比起拒絕之后可能遭遇的更大麻煩來說,捎上兩個人一起上路已經(jīng)是出乎意料的簡單要求了,至于那兩份傭金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畢竟他還面臨著人手吃緊的尷尬境地,有人充數(shù)看起來總比沒人好。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萊克斯·隆德在看到艾伯特纏著繃帶的雙手的時候也沒表露出任何驚訝或者不滿。畢竟他也不是真的雇傭?qū)Ψ絹肀Wo商隊的,能搭把手就不錯了。 但狄寧還是簡要的給他解釋了一句,說那是不會影響戰(zhàn)斗的皮外傷。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如果艾伯特愿意用圣光治療,一分鐘之內(nèi)就能愈合如初。但圣騎士根本沒有這個打算。就連狄寧擔心傷口感染而堅持要給他包扎的時候,他也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艾伯特甚至放棄了每日的祈禱,那段時間里他只是沉默的坐著。而狄寧對他的消沉完全無可奈何。雖然擔憂這份強烈的愧疚會不會摧毀對方的信仰,但要是真的開口勸導,狄寧確定只能起到反效果。 所以他只能期望斯坦索姆的詛咒教徒能夠引起搭檔的一點興趣。當然也要算上他自己的那一份。無辜者的鮮血不會讓狄寧的意志變得消沉,只會令他的怒火更加洶涌,越發(fā)迫切的渴望著履行自己的責任。只要達成了目的,他自會清算自己的過失。 即使到處都在傳言有獸人出沒,但在上路的頭幾天里,商隊沒有遇到任何意外情況。這讓憂心忡忡的萊克斯·隆德稍稍放下了心。但麻煩找上門來的速度卻和他放心的速度一樣快。 那天商隊在路上耽擱了一點時間,來修理不堪重負的馬車。他們原本預計在日落之前到達塔倫米爾休息,此時卻不得不在漸暗的暮色中加緊趕路。萊克斯·隆德連聲催促著眾人加快步伐,同時不安的掃視著周圍。樹林昏暗的影子里仿佛潛伏著不可名狀的邪惡爪牙,讓這位老實本分的商人感到心驚膽戰(zhàn)。 當他們用比平時快得多的速度繞過一個山丘的時候,積極的警戒讓商人比所有人都要快的發(fā)現(xiàn)了面前出現(xiàn)的不速之。他甚至沒做思考就尖叫道:“獸人!” 盡管這舉動實在冒失,但那些出現(xiàn)在山坡頂端的剪影確實是屬于獸人的。辨認出這一點之后,商隊頓時陷入了混亂之中。有人拿起武器打算拼死一戰(zhàn),也有人臉色慘白連聲祈禱。一時間驚叫和大吼,咒罵和哀求混成一團,拉車的馬也被感染了驚慌的情緒,長嘶不止。 “肅靜!” 看到獸人時,狄寧的第一反應是攔下艾伯特伸向戰(zhàn)錘的手,兩個人短暫而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然后艾伯特放下了手。 這就是妥協(xié)了。于是狄寧也收回了手。他扭過頭來,一聲呵斥鎮(zhèn)住了慌亂的人和馬,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向前穿過沉默而惶恐的人群,向獸人走去。 這樣的遭遇對獸人們而言明顯也是一次意外。他們沒有果斷的選擇進攻,而是停在山坡上,不進不退的觀察著。當?shù)覍幾呦蛩麄兊臅r候引發(fā)了一陣輕微的sao動,過半的獸人都將手伸向了武器,然后在發(fā)現(xiàn)他獨自一人的時候,除了領(lǐng)隊之外的人又連忙松開了手。 狄寧也沒有拔劍相迎的意思。他徑直走到五米左右的距離上才停下腳步,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就那么筆直的站在原地,緊盯著每一個敢和他對視的獸人,直到他們?nèi)滩蛔∞D(zhuǎn)過頭或者垂下目光。他的面前和背后都是一片寂靜,沒有人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這場無聲的對峙持續(xù)了不長的時間,獸人們選擇了后退。他們一個緊挨著一個的退到了山坡后頭,消失不見了。而狄寧只是不動聲色的看著,直到最后一個獸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后,他才轉(zhuǎn)過身,走回到車隊里來。 “出發(fā)。”他平靜的說。 他的聲音驅(qū)散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一直呆呆的看著他的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萊克斯·隆德大聲吆喝著讓所有人忙起來,于是人們開始忙碌于驅(qū)趕馬車,同時自以為隱蔽的偷偷瞄著狄寧,目光中滿是敬畏。后者毫不在意的和他們擦肩而過,回到艾伯特的身邊。 “這是意外。”他對搭檔說,刻意用了確鑿的口氣,“他們也沒想到會遇到我們。” 他放任商隊混亂了一會兒,獸人們并沒有趁機進攻。很顯然他們并不是故意在此埋伏。所以狄寧也沒有展露出多大的敵意,只是驅(qū)趕他們離開。但如果這支小隊被他的警告激怒而真的動手了,狄寧也不會介意活動一下筋骨。 但總歸沒有發(fā)生沖突,這是一個好的信號。 艾伯特沉默不語,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一樣。狄寧也沒有期望他會回答,搭檔愿意讓步把事情交給他解決,而不是第一時間沖上去開戰(zhàn),這就很令他驚訝了。至于以后的事情,那些還要慢慢來。 在那天之后,萊克斯·隆德的焦慮和擔憂緩解了很多,對他們的態(tài)度也更加的恭敬。狄寧便借機和他聊了幾句,對斯坦索姆表面上的情況也算是有了幾分了解。但更多的東西,城市黑暗的那一部分就不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小商人能夠清楚知曉的了。 獸人是商隊遇到的唯一一次意外。他們沿著大路繼續(xù)向北,趕往塔倫米爾并在那里稍作休整。狄寧趁機打聽了一下布蘭德·帕克的消息,想知道他有沒有完成送信的任務(wù)。 露西娜告訴他布蘭德曾經(jīng)來信說他已經(jīng)趕到了王城,但還沒有見到國王的機會。這個說法讓狄寧有些奇怪。他還記得艾伯特也給了布蘭德一封信帶給他的導師,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圣騎士作為引路人,見到國王應該不是什么難事才對。 但現(xiàn)在狄寧不想對搭檔提起任何和圣光有關(guān)的事,于是只能自己猜測。也許艾伯特的導師剛好不在王城,布蘭德需要等他回來;又或者布蘭德已經(jīng)完成了任務(wù),正在回家的路上,只是沒來得及傳回消息。好在他原本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這方面上,只要知道布蘭德和信都還安全就足夠了。 *** 從塔倫米爾出發(fā),商隊動身進入奧特蘭克山脈,自斯坦恩布萊德轉(zhuǎn)往安多哈爾,然后繼續(xù)向西。 離開希爾斯布萊德丘陵仿佛是一種象征,讓兩個人的情緒不約而同的好了起來。狄寧眼里的陰郁少了許多,而艾伯特也會對商隊臨時落腳的村莊里的孩子們露出笑容了。 狄寧很高興看到他愿意給孩子們講故事或者陪他們玩耍,這顯然對艾伯特的心情有好處。只是每當看到自家搭檔頭頂著花回來的時候,他總是要拿出全部的意志力才能保證自己臉色如常。而當孩子們把注意力轉(zhuǎn)向“金頭發(fā)哥哥的好朋友”以后,再強大的意志力也阻止不了他的落荒而逃。 “狄寧。”艾伯特表情微妙,像是想笑,“她只是要給你戴朵花,不是要殺了你。” “我寧可她殺了我!”逃到遠處的狄寧哀號道。 “別那么失禮,這是對于你的幫助的感謝。” “不氣!就當我是義務(wù)勞動就行了!”狄寧遠遠的喊道。他寧可再從樹上救下一百只貓,也不要接近那朵花。 “……算了。”艾伯特嘆著氣蹲下來,對一臉失望的小女孩露出了一個微笑,“別在意,他只是在害羞而已。” “真的嗎?” “是的。”艾伯特肯定的說,“我保證他現(xiàn)在也很高興。” 小女孩歪頭看了看那邊的狄寧。后者在注意到她的視線時警惕的想要后退,又在艾伯特的瞪視下停住,然后艱難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我應該提前說他牙疼的。艾伯特反省道。 但小女孩并沒有在意這些。看到狄寧的笑容以后,她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脆生生的喊道:“謝謝你,大哥哥!” 狄寧愣了一下,緩慢的點了點頭。 “好了,他收到你的謝意了。”艾伯特微笑道,“現(xiàn)在帶著佩妮回家去吧。” “嗯!”小女孩用力點了點頭,她懷里的貓也溫順的“喵”了一聲,“大哥哥再見!謝謝你們!” 艾伯特帶著笑看她跑遠。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扭過頭,看向一臉心有余悸的搭檔。 “狄寧,”他輕聲說,“這就是我要保護的東西。” ——不是王國的統(tǒng)治,不是個人的榮耀,而是這些無辜者的幸福安寧。 正在抖掉身上的樹皮屑的狄寧抬起頭來和他對視了一眼,目光清醒而坦誠。 “我也一樣,搭檔。”他平靜的回答,“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