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朝歌睡的很不安穩(wěn)，半睡半醒間，總是記憶起前世的那些腥風(fēng)血雨。

    那樣的冰涼和殘酷，悲慟和糾纏，仿佛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似的。朝歌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成眠。

    頭也昏昏沉沉的，便又覺得經(jīng)由月影紗隔下來的光亮也還是太刺眼了，朝歌撩開紗帳一角，揚聲對守在寢殿外間的侍女吩咐道“將寢殿的燭火熄滅一半！”

    寢殿外間的隔扇下面放置了一張小榻，輪值守夜的侍女便是睡在那兒。既不會打擾到主子的睡意，在主子有事召喚時也能立即侍候。

    原本按照王宮里積年的規(guī)矩，寢殿里是要有兩個侍女守夜的，一個守在寢殿內(nèi)的床榻旁邊，打了地鋪近距離守著，便于隨時照料，一個守在寢殿外間，便于看護門庭，如有異動就能立即稟報主子。

    清歡殿里以前也是這樣安排的。在朝歌剛重生后的那幾日，整日整夜地頭痛昏沉不安穩(wěn)，那時身邊的侍女也還未肅清，朝歌生怕自己夢囈中說漏了什么，便索性改了這個規(guī)矩，只留了一個外間守值的侍女。

    已是下半夜，是香芷守在外間，倚在小榻上睡著，她向來睡眠淺，聽見朝歌傳喚一聲便醒了，立時應(yīng)了一聲，起身去熄滅寢殿的燭火。

    燭火一盞一盞地熄滅，寢殿里的光亮也漸漸暗淡下來，朝歌睜著眼睛看著帳子上繡著的栩栩如生的蝶戲花紋樣，還是無法入睡。

    香芷輕聲問道“殿下是睡不著么，可要燃上助眠的安息香？”

    “不必了，你且退下吧。”是有些啞啞的聲音。

    殿下這是……有心事吧。

    想起前幾日的諸多事情，香芷心中嘆息，不敢再問，應(yīng)了聲是便悄然退去了寢殿外間。

    朝歌躺在床榻上面，不知為何，突然記憶起母后的模樣來。

    父王與母后鶼鰈情深，恩愛了十?dāng)?shù)年，母后先后撫育了三子一女。三殿下年歲尚輕，還未大展才能，大殿下和二殿下已然長成，是王族的棟梁之才，朝歌公主是最小的女兒，更是備受寵愛。

    有王上的恩情，子女俱貴，母后的王后位置十分穩(wěn)固的，她是大秦最尊貴的女人，這一生本該是榮華尊享、慈孝天倫的福章。

    但母后卻在生下朝歌一年后，突然生了一場重病，病勢洶洶，群醫(yī)束手無策，多少藥材仙丹吃下去都不能見效。

    父王甚至還頒布了一張獎賞兩個郡城的尋醫(yī)令，只要能救回王后性命，便允諾可做大秦兩個郡城的異姓之王。

    但是最終還是藥石無醫(yī)。

    朝歌默默地想，父王對她的千般寵愛，任她予取予求，其中也是因為延續(xù)了父王對母后的深情和不舍吧。

    朝歌的床頭系著一只巴掌大小的繡著獅子滾繡球紋樣的桃心荷包，摻了金銀絲的繡線光彩熠熠，繡著的幼獅披掛五彩絨裝，憨態(tài)可掬地滾地嬉戲，活靈活現(xiàn)。

    荷包里面裝著一枚光華閃爍的核桃大小的夜明珠。

    夜明珠是父王賞的，有“掌珠”之意，荷包是母后親手繡的，在朝歌滿月那日，由父王和母后一起親手將荷包系在了她的襁褓上。

    母后仙逝的時候朝歌還太小，對于母后幾乎沒有什么印象，只在父王的書房里，見過他親手為母后繪畫的一幅丹青。

    不是像其他后宮嬪妃偏愛的按品大妝正襟危坐的描相圖，而是溫和婉約的家常模樣。

    畫卷上的女子身著一件銀紅色地織金水藻紋的斕裙，籠了一襲墨黑色的貂皮大氅，領(lǐng)間的風(fēng)毛出的柔軟豐茂，領(lǐng)結(jié)上系了五蝠滾東珠的絳子。

    她懷里抱著一個大紅色繡白鳥朝鳳圖紋的嬰兒襁褓，輕柔地將臉頰貼近襁褓，精致的眉眼淺笑嫣然地看著懷中的嬰兒，十分的溫柔。

    那時候的朝歌剛剛滿月，這時間所有的溫柔和愛意，都被捧至她面前。

    那時候的母后，身子還沒有敗……

    朝歌覺得鼻子酸酸的，有濕潤的感覺在眼睛里氤氳著。

    她經(jīng)常聽到父王和三位哥哥提起母后的事情，大哥和二哥是母后撫育長大，三哥哥年長她幾歲，對母后的模樣自是清晰的多。

    那樣明媚耀眼，又溫柔善良的女子，那樣輕言細(xì)語、淺笑嫣然的模樣，如果還在世，該有多好……

    朝歌手心仔細(xì)撫摸著那枚桃心荷包，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好像在夢里，她就能親生感受到，那個襁褓嬰兒被抱在懷里的感覺，輕輕地拍著，輕輕地哄著，輕輕地?fù)u著。

    那樣的溫暖、甜蜜，有濃郁的化不開的寵溺和慈愛。

    無關(guān)王權(quán)，無關(guān)朝政，更無關(guān)天下變化，只是一個母親對待女兒最純真的希冀。

    愿她能清雅恬適地承歡膝下，縱享父慈母愛的關(guān)懷寵愛，平和順?biāo)斓囟冗^一生。

    外面起了風(fēng)，夏夜的風(fēng)呼嘯著拍打著寢殿的四喜梅花窗柩，殿內(nèi)的燭火被風(fēng)對的胡亂搖曳，不時有燈花噼啪作響。

    香芷擔(dān)心擾了朝歌的睡眠，起了身輕手輕腳地去關(guān)寢殿的窗柩，經(jīng)過寢殿的隔扇簾時，聽到殿內(nèi)靜悄悄的，燈燭也昏暗，沒有再聽到朝歌在床榻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聲響了。

    想必，是已經(jīng)睡著了吧。

    香芷看看外面的月色，已經(jīng)丑時一刻了。她關(guān)了窗柩，回到小塌上依靠上打瞌睡。

    寢殿內(nèi)，杏色的月影紗帳子垂在光滑的磚石地面上，燭火的光亮也隱隱約約，朝歌蜷縮著身子窩在床榻上，手里緊緊攥著那枚桃心荷包。

    她像是已經(jīng)睡熟了，纖長的睫羽下尤有淚痕，眉心微微地皺著，臉頰在紗帳和燭火的映襯下有種驚艷入骨的魅色。

    朝歌微微呢喃著，像是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一般微弱，像是在夢囈，又像是在無意識的翕動。

    只有距離得很近了，才能聽清那聲呢喃，是一聲帶著哭腔的，十分委屈的“母后……”

    夜色漸濃郁，寢殿內(nèi)滿室香暖，室外夜風(fēng)呼嘯，芳草萋萋。

    月亮隱藏著厚厚的云朵里面時隱時現(xiàn)，深藍(lán)色的夜幕籠罩整片大地。

    再等不多時，夜幕就要褪去，天際就要泛起魚肚白了。

    這一夜，就要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