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鎖匙
回到清歡殿里,香芷服侍著朝歌擦臉敷面,散了青絲重新梳妝。 梳妝的間隙里,朝歌低聲囑咐香芷:“想必方才那人下回還會尋了機會與你搭話,到時候你不必慌張,無論他說的什么,你且先應下來……當然也無需爽快地應下,拿喬佯裝刁難他一番,或者獅子大開口都是應當的。” 朝歌目光很是溫和地看著香芷。 香芷在朝歌的目光里卻顯得有些猶猶豫豫的樣子,道:“若是那人說了什么逾僭的話,我,我如何能應……” 看樣子,這個小丫頭是想歪了。 “你放心,”朝歌微笑看著她,道,“在外人眼里,你是我身邊剛提上來的貼身侍女,受我重視,他們必然不會對著你不分輕重地說什么逾僭的話的。若有要說的,多半也是去討好你的奉承話罷了。” 香芷回過神,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奴有什么可值得討好的,若是討好,也該是討好殿下才是。”說著忽然頓了一頓,道:“除非是想先討好了我,以我為橋,再好來接近殿下……” 朝歌眼底有一絲贊許,瞧著她笑道:“你是想著了。” 朝歌將耳朵上的金絲燈籠耳珰換成一對圓潤剔透的弱翠如意墜兒,一面拿著一支九轉金累絲點翠鑲東珠的流蘇如意釵在發髻上頭比劃著。 一面慢悠悠地道,“沒有魚餌,魚兒怎么甘愿上鉤呢?與其讓那人在背后打我的主意,不如化暗為明,我倒也想知道,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奴明白了,奴會照著殿下的吩咐去做的。”香芷替她攏一攏耳畔的一縷青絲,接過如意釵輕巧地簪在了發髻里,很是得宜。 朝歌點點頭。她只挑了淺水一層告訴給香芷,并未點明她對這件事情的打算。 如若香芷是像以往表現的那樣,是個實心眼的丫頭,這么去辦正好妥帖。如若她是個會藏拙的,自然便是意外收獲了。 且等著看吧。 換了些瑩瑩潤潤的首飾,就有些壓不住身上這件玫瑰色織金緞了。 左右只是用膳,不必見著那些臣子,朝歌索性換了早上那件淺青色繡粉白二色玉蘭花的軟霧紗斕裙,自己打了八寶扇子,臨出殿時吩咐了不必跟隨。 又和香芷道:“留意著后殿里頭的那叢灸艷,別錯過了開花的時候。” 香芷應了聲是,送朝歌出了清歡殿。 日頭已經明晃晃地懸在天空里,雖然王宮依托臥龍山脈的綠蔭蔥蘢,比之宮外人間自是清涼不少,但到底是七月里的晌午,暑熱漸盛。 朝歌一路上踩著云頭飄逸而行,冰紫色的花形云頭上流光閃爍,煞是好看。 朝歌神色十分的淡然,心里暗忖:若是,能知曉這朵鳳啼花的來歷便好了,既是天生的靈力法器,也合該有圖之法門的機緣才是啊。 可父王已告訴她,法器既為天生,并無圖之的法門…… 但無論如何,雖然機緣由天定,可謀事在人,自己也該想法子謀上一謀才好。 朝歌在心里拿定了注意,按了云頭進入昭德殿內。 秦王還在批閱政務,黑漆雕金緣刻瑞獸圖騰紋的書案上堆了高高一摞的竹簡。 見她進來,秦王將手中的竹簡放下案頭,笑道:“……命司膳房的人做了些你愛吃的菜,宴息處正擺著,珍珠米酒也用冰仔細地鎮著,正等你過來。且陪孤一道去吧。” “是,父王,”朝歌行了禮起身,笑嘻嘻地攙住秦王手臂,“女兒這回可不會再貪杯了!” 秦王呵呵地笑她。 到了宴息處,宮人已經擺好了膳,正在布箸。 清蒸四腮鱸,蜜炙梅花rou,芙蓉拌雙筍,水晶魚翅釀,刺參莼菜羹,金魚酥,玫瑰糕…… 朝歌口味喜清甜,即使是rou食也多用蜜炙、蒸釀的做法。每回她陪秦王用膳,膳桌上的菜肴大多半都是合她飲食喜好的。 而記憶里秦王是個偏愛咸辣的胃口,卻能合著她的口味一同用膳,將她夾的菜都高興地吃掉。 珍珠米酒盛在粉白釉的圓肚細頸雙耳瓶里,正用冰塊鎮著,就連盛冰的陶甕上繪的都是她喜歡的四時花開的圖樣。 不僅如此,膳桌一旁擺著的垂絲海棠和六角梅,也都是她喜歡的…… 這些細節里,無一不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只為著她喜歡。 前世她從未留意過這些細節,只當成是理所當然。 到底前一世,她欠得父王太多。 朝歌一時心中酸酸的。 秦王看她低著頭慢吞吞地咬著一箸水晶釀,笑著問她:“往日里你都是個愛說愛笑的,比山上的百靈鳥兒還要活潑,今兒怎么倒悶著頭不說話,可是這菜不好吃?” “才不是呢,這司膳房的手藝自然是最好的,”朝歌聽了話揚起笑臉,道,“是女兒感念父王對女兒的多加關愛,一時心里動容,倒不知要如何回報父王恩情罷了。” 話說的是朝歌此時的肺腑之言,秦王只笑著看她,道:“你呀,誰要圖你的回報了?你只要開心順遂地長大,便是最緊要的了,你母后看著了,心里也會高興的。” “父王說的是,女兒記下了。”朝歌笑起來,夾了一箸水晶魚翅釀到秦王面前的餐盞里,笑道,“父王嘗嘗,司膳房的手藝可大有長進。” 秦王笑著吃下,道:“果然不錯。賞!” 便有司膳的宮人跪下謝恩,跟著領賞去了。 飯菜吃得十分妥帖,便是那珍珠米酒也是入口清甜綿柔,酒香和著珍珠米的香軟,香氣濃郁,回甘悠長。 只是恐朝歌貪醉,只喝了一盞珍珠米酒便叫宮人撤了下去。 飯畢,撤了膳桌后,朝歌攙著秦王慢悠悠地走出宴息處,往昭德殿而去。一路上歡聲笑語,惹得秦王也是笑容滿面。 秦王少見如此開懷,隨侍的宮人們落在身后跟著,皆是喜上眉梢。 待到昭德殿內,秦王道:“孤還要批閱政務,朝歌且先回去歇著吧。” 朝歌笑道:“是,父王也要勞逸結合,保重身體才是,女兒回去清歡殿了。” “誒,不急——”秦王笑呵呵地從書案上取出一只精巧的紫檀木匣子遞給她,道,“金匱石室里頭就設有休憩之處,你若累了,便可隨時小憩一番,也省得你自清歡殿來回浪費腿腳了。” 朝歌接過匣子打開看,是一枚樸拙的銅制鎖匙。鎖匙周身順潤有亮光,定是經常開鎖摩擦而致。 金匱石室是王宮內藏書典籍秘卷之所,朝歌幼時也時常去里頭翻查書卷,可也并不曾要鎖匙啊。 電光火石間,朝歌想到了金匱石室最里頭的深室,便是常年鎖著,她從未進去過觀覽。據說收藏在深室的書卷,都是極其難得的珍孤之本,更有許多珍貴典籍…… 朝歌看向秦王,秦王正看著她,目光里有洞察一切的沉吟之色,朝她笑道:“你且快些去吧!” “是!多謝父王!”朝歌十分動容,行禮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