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灸艷
待朝歌回了清歡殿,已是星幕低垂。 秦明庭已經派人將紅珊瑚樹和七巧玲瓏寶塔都送了來,擺在了偏殿里頭。 紅珊瑚是佛家七寶之一,比尋常金銀玉石更多一份吉祥、平安的寓意,何況這株紅珊瑚樹足有兩人之高,枝干嶙峋,分觸伸展圓融,通體是鮮艷明亮的赤紅色,質地堅硬而瑩潤,品相極佳。 底部配了一方刻畫波浪水藻紋鑲嵌螺貝珍珠的烏翅木三足小幾來擺放,很是氣派。 這樣大體量的紅珊瑚樹,足得有上千年時間才能結成,實數不凡珍寶了。 想到先前她問三哥討了幾回都不肯給,現在卻被幾顆眼淚打敗,主動送了過來。 朝歌不由微微地笑,吩咐人把她書房里頭原本的一架擺了梅瓶和玉石牡丹盆景的長案挪出去,將這株紅珊瑚樹擺進去,就放在正對花窗的位置,等到她閑來撫琴或者習字時,便可時時賞玩。 再看那頂七巧玲瓏寶塔,它樸拙的外觀卻實在與“玲瓏”二字不沾邊,它長寬不過方寸之間,分量也很輕。塔身七層八角層層收尖,塔尖上蹲了一只憨態可掬的銜幣蟾蜍。與精美又貴重的紅珊瑚樹相比,實在不算討喜。 朝歌將寶塔拿在手中仔細摸索,一時不得法,卻在無意間按住了蟾蜍口中的錢幣時,寶塔發出輕微的“咔噠”一聲。 而后七層寶塔層層自動旋開,分量也愈發重了。 朝歌松了手,寶塔悠悠落在地面上,隨著旋開的動作塔身也逐漸變大,不一會兒,便變化成一座丈高有余、雙人合抱之寬的古拙寶塔。 朝歌不由微訝,推開了塔身第一層的半圓拱門往里瞧,里面空落落的倒是寬敞,可要說能存放萬斤物什,單單這一塊空間是肯定不夠的。 想來這應該是布了一層結界,類似搬移藏物的陣法吧。 朝歌抬一抬手指,淺紫色的螢光自指尖氤起,點一點塔尖的錢幣,便又自動旋轉縮小成原本的大小。 這座七巧玲瓏寶塔倒也頗有小趣,但這對她而言,卻是派不上什么實際用場,只能歸類于賞玩之物罷了。 只是沒想到秦明庭會對這些奇門之術頗感興趣,朝歌想了想,招了侍女青鴛來,吩咐將寶塔送去還給三殿下。 青鴛很快將七竅玲瓏寶塔收在檀木匣子里,打了珠簾出去了。 皎潔的月光透過冰裂紋鏤空四喜梅花窗柩,水泄一般流在清歡殿里。殿內紅燭高燃,燭火照在一應奢華精致萬分的擺設上面,流光瀲滟閃爍,瑩瑩越發奪目。 據說當初母后在懷她的時候,欽天處算出是個女娃兒,父王母后俱都歡心不已,建成這座宮殿便耗費了不止萬萬金。清歡殿里這樣奢靡華麗的裝飾,卻取“清歡”二字,亦是母后希望她能不被身份束縛,清雅恬適地承歡膝下,順遂平安地度過一生。 而她的名字秦朝歌,又有朝當以歌夜以撫弦之雅意,她被至高無上的王權傾心庇佑著,天下此生最恣意最任性的活法,也不過如此罷。 朝歌暗暗嘆了口氣。 她經歷過前世恣意而活的肆意任性,也嘗過極盡悲苦的不堪,她此生注定回不到那個不諳世事的秦朝歌了。 朝歌的視線落在案幾上的一方鏤刻花卉紋鑲四色寶石的扭金瑞獸香爐上,濃郁的甜香味正裊裊四處飄散,芬芳馥郁。 前世她偏愛各式各樣的香料香露,清歡殿里常年燃著貢來的珍稀香料,所有衣衫鞋履也會仔仔細細地熏了香,明艷的少女姿容無雙,笑語盈盈,暗香襲人。 此刻那甜膩的氣味卻熏得她有些頭疼。 立在一旁侍候的芙心悄悄觀察著朝歌的神色,見她輕微皺了下眉,便小心翼翼地問她:“殿下可是有些累了?奴服侍著殿下梳洗歇下吧。” 朝歌從漫長思緒里回了神:“……時候還早,我先去瞧瞧后殿里的藥草。”又指了那只香爐,“把這爐里的香灰倒了去,以后殿中無事不必再焚香,采些鮮花供奉便是。” 芙心恭敬應了是,端著香爐退下了。 香芷服侍她換了一雙軟底的緞子鞋,披了一件妃色遍地金繡海棠春睡的織錦羽緞斗篷以避露水,打了一盞六角琉璃宮燈照路,便跟著朝歌出了正殿。 從正殿至后殿,途中經過一片粼粼閃著水光的池塘,種了數叢茂密的荷花,池塘上方修建有曲曲折折的水廊,當中一方描畫精致的池心亭。 穿過水廊,便能感受到后殿里有滿溢而出的純粹靈氣,培植養護的藥草們在夜間吐納滌濁,恣意生長。 擺放在西偏殿廊檐下晾風的十數株灸艷,枝干纖細疏淡,葉片長而柔韌,淺碧色的花苞垂在枝葉間,在月色里散發著淡淡熒光。 至多再等待十余日,花苞就會完全綻放,碧色的花瓣里包裹著一點猩紅的花蕊,絢麗奪目。 旁的花卉大多由花蕊授粉接種,而灸艷則多由枝干仟移再育新株。它那一點點珍稀的花蕊粉末,可是制作上乘迷魂香必不可少的一味君藥。 朝歌在心里盤算著時日。 她伸出雙手,手指翻籠間一團冰紫色的鳳啼花自掌心現出,在半空里閃爍著夢幻一般的流光。 那流光緩緩落下,籠在灸艷的枝脈上,灸艷剎那間仿佛有了精氣,枝葉搖擺著爭先恐后地吸收那些流光,一時間枝葉簌簌聲不覺,殿內的其它藥草仿佛感受到流光的吸引,伸展著枝葉向這邊靠攏。 待鳳啼花隱沒,流光消失,那些枝葉漸漸又恢復了靜謐。 再看灸艷的花苞,已悄然長大了一倍,花苞微微吐露嬌嫩的花瓣。 朝歌天生靈力豐沛,尤其擅長養護藥草一類的花卉草木,前世她從不曾認真修習靈術,一身靈力也多用來養護珍稀靈藥和玩耍逗趣上了。 往回走的路上,朝歌瞄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掌燈默不作聲的香芷,漫不經心道:“灸艷性嬌貴,枝葉的邊緣又有細小的鋸齒,你們搬動的時候可有傷到手?” 香芷怔了一怔,她下意識捏住自己手指上被劃出的細小傷口處,心跳瞬間如打鼓。 她自然曉得朝歌問的是她和芙心,可芙心……她想起傍晚時她和芙心一起來到后殿花圃,芙心只是隨意瞧了瞧,便指使她自己一個人挪花……雖然殿下親口吩咐了是兩人一起,但是芙心素來是不會親自動手做這些粗活的,她便自己默默將灸艷一株株挪了出來。 現在殿下突然問起,是不是……可是殿下素來喜歡芙心多一些,自己若是說了實話,會不會讓殿下以為自己在嚼舌根…… 她心念轉了又轉,小心翼翼地斟酌道:“回殿下,奴們做慣了這些活,無礙的。” 朝歌微微翕首,不再說話。 香芷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待朝歌回了清歡殿,香芷服侍她洗漱更衣,換了舒適的月白色地絲繡同色纏枝花卉紋的軟稠寢裙,便要去熄了幾根燭火。 朝歌道:“我尚無困意,且先看會閑書再睡,不必你服侍了,你退下吧。” 從妝奩里取了一個小小的圓肚青玉瓶兒遞給香芷,“把這個抹在傷口上,別見水,明早就能復原了。”今夜原本是香芷值夜的。 香芷雙手接過藥瓶兒,笑道:“多謝殿下賞賜。”然后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寢殿。 殿下竟然賞了她藥膏,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傷口而已……而且是只賞了她一人,這是不是意味著殿下看重她了……香芷緊緊捏住藥瓶兒,心中又暖又酸。 朝歌在妝奩前默默坐了一會。 香芷心細膩,行事穩妥得當,不過確是太小心謹慎了些,有點唯唯諾諾的,相比愛說愛笑的芙心,確是很不惹眼。 朝歌想起前世時因為自己有次隨口夸了香芷一句什么,遭了芙心記恨,找了個由頭把她趕出清歡殿,罰去了浣衣處還是雜役庫做苦活,她那時候全心都撲在蕭景域身上,聽了芙心的一面之詞,問都沒過問一句香芷的死活。 也許前世的她在很多人眼里就是這樣的吧,嬌縱跋扈,偏聽偏信,又肆意任性。周圍的人全都是以恭維之態圍在她身邊,小心地討好著她,生怕她一個不如意便要生氣打罰,像香芷這樣的,不知道有過多少。 清歡殿里的燭火倏地一閃。 朝歌陡然回過神,抬眸冷冷地盯住窗柩處。 王宮守衛森嚴,各個關卡都有精兵把手,還有帶刀侍衛巡邏在各處甬道、花園處。清歡殿處于王宮腹地,更是備受保護,她的寢殿素來不喜人多,夜晚也只有親近侍女值夜隨侍。 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來,除非是瞅準了侍衛換班的一息松懈空隙,但侍衛換班定律三日一換,要想順利混過所有關卡,并不是件易事。 可以肯定的是,來人絕對是個高手,且對王宮守衛非常的熟悉。 不曉得來人是否非善。 忽然,窗柩處躍出一張圓潤細嫩的年輕面龐,一雙瀲滟的桃花眼格外精致,來人笑出一口白牙,喜滋滋地朝她喊道: “朝歌!你交代的事情我可都給你辦好了,你該怎么謝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