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笑著望了望湖水，“聽得見的。”

    唯一好奇地瞪大眼，在池月的笑容里，又和石碑聊了起來，“干爹，你有好朋友嗎？我的好朋友是天狗。天狗可好玩了，它說長大了要娶我做新娘子，就像爸爸娶mama那樣。可是天狗總是長不大，本來我是比它矮的，可是我長著長著，我就高高了，天狗還是矮矮的……干爹，我逗你玩的，天狗是機器人，它不可以娶誰。”

    山風拂過來。

    吹著胡楊林沙沙作響。

    邵之衡在笑。

    當年，他的父母原本是想把他葬在那種很多人長眠的公墓里的。池月知道邵之衡的愿望，過世前，他特地找她談過，并就這件事情會不會造成月亮塢的困擾而專門拜托過喬東陽。所以，這才有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墓碑樣子。但是，以池月的身份，根本就沒有辦法說服邵之衡悲痛欲絕的父母，也沒有立場去說服他們按照邵之衡的遺愿去辦后事。

    ——骨灰埋在樹下，做花肥，做樹肥，回歸自然。小木屋前立一個小石碑，只嵌照片，不寫生平。

    這樣的遺愿，大多父母都無數(shù)接受。

    那時，是陳一凡找到了邵家二老。

    不知道她怎么就說服了兩個固執(zhí)的老人，她沒有提及。

    事過一年后，她到月亮塢來祭拜，同時交給了池月一封信。

    哦不，只有半封信。

    里面是邵之衡的筆跡，但不是寫給她的，而是給他父母的。

    裁剪后的信里，只剩一句：“爸，媽，兒子不孝。這輩子最后一個愿望，就是葬在月亮湖邊，化做花肥樹肥，每天睜開眼，就可以看到樹，看到花，看到那片湖，還有——看到她。”

    陳一凡說，這是邵家二老讓她轉(zhuǎn)交的。

    他們一致認為，池月應(yīng)該知道兒子的心意。

    池月收下了這只字片語，但沒有告訴喬東陽這個事情。

    躊躇再三，本想把它燒掉，又覺得對不住邵之衡，于是把信埋在了石碑后的樹下。

    而這，也成了她瞞著喬東陽的唯一一件事情。

    邵之衡的這一番心意，她不想被喬東陽過多解讀。

    風更大了些。

    吹得唯一的小裙擺都飄了起來。

    喬唯一癟癟小嘴，“mama，干爹都不會回答唯一的，唯一不想說了。”

    “好。不說了。咱們馬上就要走了。”池月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束小雛菊，弓腰放在碑前，“邵哥，這個季節(jié)，小雛菊是開得最好的。你會喜歡的吧？”

    秋霧繞著湖面，撩起湖邊一山的胡楊。

    日頭慢慢升了起來，金燦燦的，格外美。

    池月沒有給司機打電話，而是牽著唯一的手，慢慢走向景區(qū)的管委會，去那里，會有司機送她們回去。秋高氣爽，她不想坐車，想帶孩子多走一會兒路。在月亮塢愈發(fā)商業(yè)化的今天，這里反而成了一片凈土。

    “mama。”唯一踢著路上的小石頭，問了她一個今天已經(jīng)問了幾十遍的問題：“爸爸去了哪里？”

    “爸爸去給你摘星星了。”

    “什么時候回來啊？”

    “很快就回來了。”

    “可是，唯一很想爸爸——”

    “爸爸就在月亮的旁邊。唯一只要看到月光，就能看到爸爸。爸爸呢，也會在月亮的身邊，看到地球上的唯一。”

    “哦。”唯一乖乖的應(yīng)了一聲，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天空。

    太陽很烈，她趕緊低下頭，咕嚕著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爸爸肯定是騙人的。星星那么高，爸爸怎么可以摘回來？”

    “爸爸坐宇宙飛船去的。宇宙飛船會離星星很近很近——”

    唯一沉默了許久。

    小腦袋低著，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嘀咕了幾句。

    池月輕輕笑了一聲，“唯一，你在說些什么呢？mama怎么聽不見？”

    唯一癟了癟嘴巴，突然仰起小腦袋，池月發(fā)現(xiàn)她眼眶濕濕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哽咽著，“mama，唯一不要星星了，唯一只要爸爸回來，抱抱我，抱抱我就好。mama你給爸爸打電話，叫他回來，告訴他，唯一不要星星了。”

    池月緊緊抿住嘴唇。

    半晌，她笑開，“好的。我們明天就給爸爸打電話，讓他要快一點回來抱唯一。”

    唯一信了。

    乖乖的牽著mama的手，走過郁郁蔥蔥的崇德林。

    “mama，爺爺說，這是他的樹林——”

    “唯一，你聽。”池月突然蹲下來，攬住女兒的肩膀，側(cè)著頭傾聽著不知從哪兒飄出來的聲音，“唯一，是爸爸。”

    “爸爸？在哪兒？”唯一欣喜的睜大了眼睛。

    “你仔細聽！”池月捧住女兒的小臉。

    崇德林邊的一張休息椅上，有一對小情侶正頭碰頭地看手機。

    聲音就是從他們手機里飄出來的。

    “今天的播報里，大家將聽到一段從星空號截人宇宙飛船里發(fā)回的聲音。”

    池月屏緊了呼吸，唯一也懂事地閉嘴傾聽。

    喬東陽的聲音清晰地從隔壁情侶手機里傳了出來。

    “池月，唯一。你們聽見了嗎？我是爸爸。現(xiàn)在，我正在太空里看著那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想念你們。”

    “池月，唯一：到了太空里，我才發(fā)現(xiàn)，地球是這條銀河里最漂亮的行星。池月，這一刻，遠離地球，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們所做的一切，真正的意義。”

    “池月：謝謝你讓我遇見了月亮塢，了解到生命的美好。我愛你！哈哈，這個表白，算不算跨越光年的愛？”

    “唯一：你要乖乖地等爸爸回來，給你講太空的故事，給你看最亮最亮的小星星——”

    “嗷嗷嗷，喬大人，你的肚子在叫，你餓了！汪汪汪！請你立即停止向地面?zhèn)鬏斦Z音！你需要汲取能量，保持生理機能的正常運轉(zhuǎn)！速度，汪汪汪！”

    “天狗，你不是狗，不是狗，不是狗，不要再學(xué)狗叫了。”

    “好的喬大人。我不是狗不是狗不是狗，你才是狗——”

    “我——”

    嘀！聲音戛然而止。

    池月慢慢的，慢慢的摟緊唯一的小身子，腦袋擱在她幼小的肩膀上。

    微笑著，喜極而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