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病重的母親，說不惶恐是不可能的。

    先前小牧歸荑已經(jīng)哭過幾回，但她也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她哭的時候，爸爸mama都會很難過，當(dāng)她笑的時候，他們也會跟著笑。

    于是那之后小牧歸荑便不再當(dāng)著mama的面哭。

    但才四五歲大的小孩子有什么理性可言呢，她能在mama面前忍住眼淚已經(jīng)算是懂事了。

    哭到一半，小牧歸荑才想起來面前還有另一位客人，頓時又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小顧維楨只是很溫柔地看著她，并沒有厭惡嫌棄或鄙夷，她也知道牧阿姨病重的消息，對待這個小meimei也很包容。

    等到小牧歸荑反應(yīng)過來，通紅著一雙眼睛呆愣地看著面前的小jiejie，顧維楨對著她溫柔地笑，伸手拂去她眼睛的淚珠。

    “不要太傷心，牧阿姨一定會沒事。”小顧維楨安慰道，“她那么愛你，怎么會舍得離開你呢。”

    之后的事情牧歸荑都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除去某些天賦異稟的人，小孩子并沒有很好的記憶能力，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記憶都是支離破碎的畫面，有時候牧歸荑都恍惚那是不是就只是自己的一個虛無的夢境。

    那時候她確實被安慰到了，小孩子總是很容易信人也親人，不會深想背后的含義，只能理解字面的意思。

    而且后來牧湘君也確實病愈了，又陪了牧歸荑五年的時間。

    等到后來的時候，牧歸荑也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自我安慰，獨自舔舐傷口，自然也就將過往的記憶打包丟進了記憶河流的深處。

    但那些記憶就像是一塊塊石頭，并不會隨著水流被沖走沖散，而是頑固地落在河底，被磨平了棱角之后，就悄無聲息地在某個時刻浮現(xiàn)出來。

    有些記憶浮現(xiàn)得毫無征兆，也毫無意義，但卻能讓多年后的人品味出舊時記憶中的深意。

    因為愛，所以舍不得。

    因為在意、因為喜歡、因為深愛，便能感同身受，甚至為之歡喜憂愁，恨不得天天守在她身邊，只逗她笑讓她開心，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愁，更無法接受永遠(yuǎn)都再也見不到她這個事實。

    這世上的愛有很多種，但本質(zhì)上都是一樣的珍重與不舍。

    在那一刻之前，牧歸荑不敢說她愛顧維楨。

    這一字能說得太容易，卻又太沉重，牧歸荑不敢將之背在身上。

    顧維楨從來都待她溫柔，珍而重之，又兼之她從來都是主動的那一個，所以牧歸荑從未想過未來，甚至連現(xiàn)在都未曾多想過。

    何況她們?nèi)缃癫耪J(rèn)識多久？雖說之前有各種各樣的前緣，但她們真正的相處加起來實際上還沒有滿一年。

    牧歸荑潛意識里總認(rèn)為愛情二字太遠(yuǎn)，似乎不與轟轟烈烈聯(lián)系在一起就難以顯現(xiàn)似的。

    她們之間似乎又太過平淡，日常相處自然得像是一汪清泉，沒有碰撞，沒有苦痛，非要說的話，大約也就是細(xì)水長流的互相敬重。

    曾經(jīng)牧歸荑以為顧維楨或許是真的喜歡她，但她自己的感情未必能回報這份溫柔。

    直到她以為自己或許會死的那一刻，她才陡然驚覺，原來不知不覺間，顧維楨在她的人生里已經(jīng)占據(jù)了那么多的空間了。

    原本她以為自己早就已經(jīng)看淡生死，人生得過且過，死了也沒什么值得惋惜。

    但在那一刻起，她卻突然開始害怕起來，怕的不是死亡本身這件事，而是害怕她再也見不到顧維楨了。

    爺爺尚有子女后代養(yǎng)老，還有小師妹做傳承，沒什么需要她擔(dān)憂的，但顧維楨只有她——

    說來好笑，明明顧維楨家業(yè)權(quán)勢驚人，又不少“朋友”，但牧歸荑莫名就覺得她與自己才是一類人。

    都是被隔絕在這個世界外的孤身旅人，她們恰好遇到一起，又恰好都與世界格格不入，于是便順理成章地報團取暖。

    如果她不在了，顧維楨或許會很傷心吧。

    就像她也完全無法想象以后的人生中失去顧維楨的場景。

    她們明明才相處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啊。

    牧歸荑茫然，卻又因為控制不住的本能很快認(rèn)命。

    感情這種事，本來就不是單純的以時間作為衡量籌碼，否則又怎么會有“一見鐘情”這個詞呢。

    更何況她們又不只是一見鐘情，她們之間還橫跨了二十年的人生與緣分。

    清醒伴隨著更深沉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