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殿下怎么親自迎出來了?”姚千枝上前,笑瞇瞇的瞧著她,微微頷首道:“到是讓我受寵若驚!” 前次來燕京,她見萬圣長公主的時候,還得跪地叩首,如今……能點點頭,便算她客氣了。 “姚總督登門,本宮哪好安臥?自是要來迎接的。”萬圣長公主便道,見姚千枝那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情緒幾乎跌到谷底,然而,面上還得強撐著,邀請道:“姚總督到屋里坐,喝杯茶吧,本宮還記得你愛用老君眉,特意給你備著呢。” “哦?那到要打擾了。”姚千枝笑笑,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感覺著她瞬間僵硬的身體,心情……還挺不錯的。 她這人多少有點記仇,就算結果不錯,亦沒忘了當初那‘一坑做質’的事兒。 一老一少,兩人挽著手,狀似親密,閑散步似的逛過花園回廊,一路來到正院,自有宮人上前伺候,端茶的端茶,送點心的送點心。 “姚總督請上坐吧。”邁進門檻,萬圣長公主率先開口。 姚千枝自然推辭,“不敢不敢,殿下當面,我哪好坐首位?” 你推我讓,兩人好一通客套,最終,還是萬圣長公主占了‘上風’,將姚千枝按座上位,自個兒坐她面對,兩人喝茶吃點心,‘研究’了一會兒‘大廚房怎么把桃花糕做的這么酥’,最終,還是萬圣長公主沒熬住! “姚總督今日前來尋本宮,是有什么事?”她輕聲問,面色有些沉重。 經歷三朝,萬圣長公主對局勢的把握自認有準,小皇帝昏迷月余,姚千枝都沒直接造.反,說明她暫時還沒有推翻大晉的打算,她父兄的皇朝還能勉強延續下來,不過,這個事實,并不能讓她感覺到絲毫安慰…… 因為,姚千枝并不允許韓太后過繼子嗣…… 她阻斷了皇朝傳承,把個連‘架子’都當不了的昏迷皇帝擺在那里,這其中是什么意思,萬圣長公主想都不敢想。 近來,姚家那位大姑娘進了京,直接入主戶部,甚至開始代替內閣批折子……而姚千枝同樣四處游走,竄連著各派朝臣,或拉或打……這一連串的動作,要說她沒點心思,萬圣長公主根本不相信。 她不過一介老婦,生平連燕京都少出,靠先帝和丈夫的遺澤安穩度日,得享榮華,讓她耍些手段,穩定朝綱還成,但是……讓她跟姚千枝這種畫風的武將正面硬鋼,這確實是很為難她。 更別說,云止還在人家手里,她就那么一個兒子啊。 姚家人進京,沒把她兒子帶來,這內里的深意,萬圣長公主怎么可能不深思? 越琢磨越害怕,姚千枝游走燕京,整合各方勢力的時候,宗室幾乎天天登她的府門,求她登高一呼的聲音幾乎響徹云霄了,她都沒敢有所動作。 “你,終究想做什么?或者說……”看著姚千枝,萬圣長公主控制不住有些膽怯,她老了,這般折沖口舌之間的交鋒,是真的有點適應不了,“你想要什么?” “呵呵,您說呢?”姚千枝展了展眉,嘴角微微一勾,“攝政王之位……怎么樣?你接受的了吧?” 沒直接造.反,給了你個緩沖的余地,應該可以了。 “攝政……姓異王嗎?”萬圣長公主握著椅柄的手一緊,腦子拼命運轉著,“你,僅僅滿足與此?” 一個攝政王位,便夠了? 她怎么這么不相信呢。 “這個啊……難說!”姚千枝雙手交叉胸前,充滿壓迫性的俯身,“暫時吧。”她輕聲說。 “暫時?”萬圣長公主臉色一白,身體不自主的向后退,緊緊靠著椅背,她抿起嘴角,“你……有不臣之心。” “這不是很明顯嗎?”姚千枝嗤笑。 萬圣長公主看著她,“攝政王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還不夠嗎?”難道非得做那天下共主才能滿意? “呵呵,這問題,不如你問問豫親王和黃升?”姚千枝兩手一攤,似是有心,似是無意的道:“反正,豫親王已經聚結豫州軍,如今正駐扎相江口,隨時能渡江,直奔燕京而來,到時候,若他打進來了……” “這天下共主,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底有什么區別?你可親自問問他啊。” “豫親王!楚恩!!”萬圣長公主臉色煞白,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豫州軍起勢,欲攻打燕京這消息……如姚家軍那般早早提防著的,自然已經得知,并妥善做下準備。但,像萬圣長公主這樣久居燕京,連城都不大出的人,她是根本不知道這情況的!! 楚敏逼宮失敗,她有心理準備,豫親王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只萬萬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快,“已經到了相江口了嗎?”她喃喃著問。 豫州位居燕京以東,土地雖是富饒,但亦算邊境了,這地介兒跟燕京離的挺遠,隔著宛州、徐州兩地。且,徐州和燕京中間還有相江天險……豫親王想打過來,其實并不容易。 畢竟,路途遙遠不提,單單后勤就是□□煩。 萬圣長公主本認為,豫親王速度在快,攻勢在猛,都得先打過宛州、徐州兩地,哪成想,這才多久啊?半個月而已……人家都到相江口了?? 這速度,很明顯的豫州軍在宛、徐兩地沒遇見任何阻攔,一馬平川就過來了? “殿下,唐家是宛州大族,他家嫡長子都跟著楚敏一塊造.反了,你不會還認為宛州依然歸屬大晉吧?至于徐州……呵呵,孟圣就是徐州人,人家孟家在那里傳承千年,而豫親王側妃就是孟家女……從燕京出逃的,就唐睨那老婆就是韓側妃所出,她還有個兒子……” “宛、徐兩州是姓楚的,豫親王那個‘楚’……這個事實,殿下,你難道不知道嗎?”姚千枝搖了搖頭,看著萬圣長公主蒼白的臉色,她不由嘆道:“唉,豫親王是萬歲爺的心腹大患,先帝爺還沒登基的時候,他就已經豫州就藩了,人家經營了那么多年,怎地?你們難道認為,他會白白虛度光陰嗎?” “豫州那地介兒,你們竟然沒埋釘子?”她不敢相信的問。 連她們姚家軍這般底蘊不深的,都往豫州插了好幾波人,朝廷……竟然無動于衷? 沒法限制豫親王的勢力擴張就算了,連個眼線都不埋,呵呵呵,真是活該亡國! “我一婦道人家,哪怕手握皇陵軍……主母不過是主母,未亡人罷了,對他們,我總不能如指臂使。”萬圣長公主輕聲。 不管是皇陵軍還是君譚,尊重她歸尊重她,若她有事,亦會拼命保護,但,讓他們像聽云澤似的,對她言聽計從,甚至插手軍務,萬圣長公主知道,她是做不到的。 “其實我挺好奇的,君家鐵騎便算了,人家有主公冠軍候,但……皇陵軍那邊,你做何不把他們交給云止?”姚千枝慢悠悠喝著茶水兒,神態頗有幾分不解。 云止是云澤獨子,最有權利繼承皇陵軍的人——主公遺脈,還有宗室血統,這樣的少主,皇陵軍不會不聽令尊崇的。 他來統率,比起萬圣長公主這樣的未亡人來說,明正言順多了。 ——行事都更方便。 畢竟,萬圣長公主在尊貴,都是個寡婦。身為女子,在北地——呃,或許說姚家女人們沒冒出來之前,性別,就是天生的劣勢。 “止兒那孩子,太過較真兒了,他手中無人還……”跟韓載道懟成那樣,把皇陵軍給了他,他不得跳起來誅殺亂臣啊,到時候,是清君側還是造.反,那都說不清楚啦! 萬圣長公主一臉復雜的嘆息,“不管他做出什么事,闖出多大禍來,我握著皇陵軍,這就是個保障,是我母子倆能穩坐釣魚臺的依靠。” 要是給了云止……呵呵,天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來!! 萬圣長公主身為他親娘,都不敢去想象。 “你這么考慮……其實也對。”想起云止那性格,姚千枝垂眸琢磨了琢磨,覺得有點道理,頗認同的點點頭,她瞧向萬圣長公主,玩味一笑,“畢竟,你若不握著皇陵軍,我今日怎么會特意來尋你,這么好言好語的相勸?” “區區一個攝政王位而已,你若真想止步與此,恐怕就不會來跟我商量。”到了這地步,萬圣長公主在不擺架子‘本宮本宮’的了。豫親王已經駐軍相江邊,眼看就能渡江打過來,她就顧不得跟姚千枝慢慢周旋,只是苦笑道:“我是大晉長公主,而你,則是個不甘止步攝政王,肯定要‘往上走’的人,你來問我意見,我能說什么?” 如果姚千枝愿意給大晉國臉面,做了攝政王便罷。哪怕她真的權傾朝野,挾天子令諸候了,萬圣長公主都能接受,但,她說‘暫時’,且明確表示要‘更近一步’…… 她是歷經三朝的晉國長公主,是先帝的親meimei,身邊圍繞著那么多宗室子弟,哪怕知道阻攔的可能性不大,她都說不出那個‘好’字來。 “你能說什么?”姚千枝挑了挑眉,“盡你長公主的責任,保護好楚氏滿門吧。” “楚氏?”萬圣長公主苦笑著,“那是宗室啊。” 他們是皇族!! “宗室什么的,就別想了吧,富貴安穩不好嗎?”姚千枝聳肩,翹翹嘴角。 她來此,是準備談條件。礙著皇陵軍、君譚和云止,她會給萬圣長公主面子。因為眼前的局勢,她愿意和平解決,讓出一定利益,但是,登基為帝,這是底線……楚氏一族便能只個富貴家族,還想繼續做宗室,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沒的商量了?”幾乎是絕望的期待,萬圣長公主看著姚千枝。 姚千枝無情的搖頭。 萬圣長公主瞬間頹然塌進椅子里,緩緩閉上眼睛,表情變幻莫測——于掙扎、拼命、心死和妥協間來回轉變,很是‘豐富多彩’。 姚千枝同樣沉默下來。 屋里氣氛漸漸凝重起來。 半晌,姚千枝率先開口,“殿下,我不算個性情溫和的人,然而,自認還有幾分容人之量,楚氏宗族……若是識相,高官厚爵不敢說,最起碼,我能許他們一世富貴安樂。” 反正,楚家子嗣不豐,連外嫁女都算上,亦不超過百人,如果供他們錦衣玉食,就能平平順順的接收大晉國,姚千枝并不介意多花點銀子…… 反正,幕三兩扶桑稱王,挖銀礦挖的不亦樂乎,幾乎每個月都往北地送好幾船的白銀,姚家軍有錢著呢! “前朝遺脈,想平安度日?唉,哪有那么容易。”萬圣長公主幽幽長嘆。 就算姚千枝大度,能容得下楚氏一族,但,亡國之輩,尤其還是皇脈,想安穩度日,那難度簡直高到無法形容,就不提新朝的開國元勛們,便是歸順的那些舊朝老臣,就夠他們喝一壺的。 先帝給她說過的那些大晉開國時候的故事,她還沒忘呢! 如今,大晉前朝——陳國的皇族遺脈們在哪兒? 早就死絕根子了!! “殿下,你別那么絕望嘛,我早說了我是個能容人的,楚家宗族,只要有一個出色的,能在朝里站住高位的,你們背靠大樹,還是能乘涼啊。”姚千枝語重心常。 萬圣長公主聽著……心里不由更難受了。 楚室宗族里,但凡有一個有能耐的,大晉怎么會落到這個下場?? “便是想乘涼,沒有人能做那樹啊。”她痛心疾首的說。 姚千枝就攤了攤手,提醒道:“怎么沒有?你有兒子啊。” 云止雖然不能做武將,腦筋有點硬,但他是有能力的,不說首輔次輔,執掌乾坤吧,起碼一府尚書位,他還是能勝任的。 這點,姚千蔓跟她提過。 ——云止統籌管理的能力,正經不錯。 “緩之?”萬圣長公主一怔,喃喃道:“他,他姓云。”他并不是宗室! 公主的孩子,不管血脈多近,按時下風俗來說,便是楚室最遠的支脈,都比云止來得明正言順。 他根本就不是楚家人啊! “殿下,你腦子怎么這么僵呢?你管他姓什么,能張開羽翼,護住你想護的人,不就行了嗎?”姚千枝就道:“云止能耐不錯,性子還好,跟我手下人相處的很平和,他還是錦城摯友,你不用擔心他在朝中孤立無緩,這不是挺好的嗎?” “我……”萬圣長公主遲疑著,心里很猶豫。 一則,她心疼孩子,“緩之是我兒子,他不姓楚,沒理由背上這么沉重的包袱……”身上掛著前朝皇族楚家人,她兒子還有什么未來可言? 二則,她終歸不大信任姚千枝,“人心易變,時世總會隨著各種意外而轉移,姚總督如今信誓旦旦,但日后……”你穩坐乾坤,大權在握,一個看楚家不順眼,直接連根給拔了,我個孤老太太,伸不長你,拉不斷你的…… 更何況,到了那會兒說不得多少年過去,她兒子早就跟楚家捆綁一塊兒,撕都撕不開……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姚千枝反悔處理楚家的時候,在把她兒子給稍兒上…… 到那時節,萬圣長公主不得連哭都找不準調兒啊。 ——畢竟,家人沒保住,還把兒子搭里了。 “……你想的還挺多……”琢磨著萬圣長公主的顧忌,姚千枝抽了抽嘴角,頗有些頭疼的感覺。如何取信于人?這問題她確實沒考慮過,且,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敢肯定,如果日后楚家人鬧騰,惹她不順眼,她會不會干脆翻臉,給人家絕了根兒…… 垂眸思索,她沉默著考量。 萬圣長公主的雙眼,一措不措的盯著她。 好半晌兒,姚千枝突然一拍椅柄,下了多大決心的似的道:“殿下,這樣吧,你要真這么不放心,咱們就來聯個姻,你把你兒子給我吧。” “啊?”一時,萬圣長公主都懵住了,“你說什么?”她是不是聽錯了?難道真是歲數太大,耳朵聾了? “把你兒子給我,咱們兩家聯個姻,彼此成了親家,一般二般的錯處,我就能放下了。”姚千枝一派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