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怪不得姓宋的反了,說不得當初那事兒就有他攪合?!敝鞎圆聹y著,破口大罵,“沒卵子的東西,不敢打仗到敢造.反,個生兒子沒屁股的軟囊包,居然通胡……” 呂副官,“罷罷罷,罵也沒用,胡人哪是好相與的,且看他的下場好了?!彼托陕?,隨后,擔憂眼神落在六關處,“不知將軍如何了……”他喃喃。 第八十六章 六峰營, 險關。 狼煙遍地,血染黃土。 三千甲士, 大好頭顱被胡人塔了景觀塔, 密密麻麻疊成高山, 血色猙獰,觸目驚心。 五天, 整整五天。 在三峰皆破, 兩營倒戈的情況下, 姜企帶領六鋒營三千甲士, 將十萬胡人纏在六關里,整整五天。 六鋒營皆喪, 無一人存活。 月冷星殘,尸骨堆山, 烏鴉揮舞著如同夜幕般的黑羽在天空飛翔, 盤旋片刻后一個猛撲,落在無頭的死尸坑里, 在尸首間蹦跳著,紅色鳥瞳閃爍, 張開尖硬利啄,嗄嗄’啞叫。 遠處, 景觀塔高聳,一雙雙未顯瞑目的虎目,圓睜著望向在也看不見的遠處。 那里——有他們的老父老母,有他們的賢妻嬌兒, 有他們誓死都不曾后悔守衛的家鄉。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殘壁破恒,被燒成焦炭的營地里,胡人可汗叱阿利一身貼身軟甲,腳踩革靴,手持強弓,弓頭開兩刃,陽光照顧下,閃爍著粟粟寒光。 厚底靴子踏過半黃半紅的焦土,如拔絲般粘起片片血絲,一腳跺住‘姜’字帥旗,他虎目微凝,眉頭緊擰,問左右,“我軍傷亡如何?” “回大汗,前鋒營陣亡五千,傷萬余……”披著狼皮護甲,大將伊樓沙垂首回稟。 “兩營倒戈,十萬人強突,竟然打了五天,殺我五千余人,姜企啊姜企,你若是我麾下大將,未曾落到大晉小皇帝手里……”叱阿利長嘆,轉頭問伊樓沙,“姜將軍的尸首呢?” “這……”伊樓沙微怔,面上神色有些難辯。 一旁,宋副將見狀趕緊腆顏插話,“大汗,姜企的尸首在望鄉坡前。” 六鋒營和庸城的交接處,中有一道峽道,便是望鄉坡。姜企跟胡人連打帶退,最后帶五百人在此駐守,生生又攔了叱阿利半天功夫。 “聽說晉人講究什么六道輪回,想要轉世投生在做人,得留全尸才行?”叱阿利根本沒搭理反叛的宋副將——雖然他們是依仗這人才得攻城——只問隨行倒戈的晉人,“你們有這個規矩嗎?” “是,大,大汗,老話說尸骨不全投不得胎,是,是要輪回畜生道的?!彼磉?,就有四鋒營、五鋒宮的降將結巴著解釋,見他似有不解,“就,就是下輩子當畜生……” “哦,輪回成牛馬嗎?”叱阿利恍然,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轉吩咐伊樓沙,“你記得,不要砍姜將軍的頭,把他好好安葬在土里?!?/br> “是,大汗,但是姜將軍他……”伊樓沙猶豫著。 “他怎么了?難不成尸首有損?”叱阿利皺眉,面現遺憾,嘆道:“可惜了,他是個勇士,下輩子合該在當男人,血戰沙場,怎么能成了牛羊,任人餐食?!?/br> “大汗,姜將軍尸首是全的,就在那邊坡子上,不過,他……”伊樓沙說,眼底神色說不出的滋味,似是佩服,似是仇恨,“他在那站著呢?!?/br> “站著?不是死了嗎?”叱阿利沉聲。 “是死了,大汗,您,您過去看看吧?!币翗巧惩律现噶酥?,表情莫測。叱阿利擰了擰劍眉,沒說話,邁步往望鄉坡上走。 他身后,一眾胡晉將領連忙跟隨而來。 望鄉坡——面積不大,就是個小山包兒,夾在兩座山道中央,算個不大合格的‘一線天’。坡內長久不見陽光,草木稀稀,黃土半露。 走在坡里,進了山道,叱阿利轉過一處巖壁,就看見黃土地上,歪斜倒著數百晉軍尸體,俱都盔甲破損,滿身傷痕,兵刀卷刃,或倒或坐,他們橫在地上,臉色焦黃,嘴唇干裂。 “糧草被燒,無水無食……”吃草根啃樹皮,他們熬了五天。 昔日同袍如此慘烈的出現在眼前,宋副將連連掩面,驚慌心虛不大敢瞧。 所有倒戈的晉軍俱都垂頭,坡內瞬間鴉雀無聲。 “晉不仁,天不公!”幾步上前,叱阿利曲膝跪地,淚水長流,“此等勇士,何不降我胡地?”他痛心疾首的呼喊。 “大汗英明,求賢若渴?!彼胃睂⑷讨@慌,趕緊奉誠。 “無恥小人?!边嘲⒗鹕?,一腳將他踢開,連聲追問,“姜將軍呢?” “在前頭樹下?!币翗巧惩瑯記]理會‘哎哎’叫疼的宋副將,點手指引著叱阿利,一行人來到樹下,就見碧蔭如蓋,三人合抱粗的松樹下,姜企手里柱著一桿長槍,筆直聳立在那里。 破損盔甲、狼狽不堪、遍身血痕、臉頰干裂,然而,他就那么站著,虎目明亮閃爍,炯炯望著一眾胡人,大嘴咧著,露出森森白牙。蒲扇大的手緊握長槍,手背血管隱約可見,青筋暴出,仿佛還能隨時能暴起殺人,馳騁疆場。 “姜將軍,你已死戰于此,上對得起天地仁義,下對得起君王百姓,何故不瞑目?”叱阿利直視姜企干裂面容,伸手去扶他眼簾。 姜企雙目炯炯,白牙森森。 叱阿利口口聲稱,“姜將軍安息。” 姜企巋然不動。 叱阿利連連保證,“某不傷你家眷老小。” 姜企尸身不倒。 周圍人鴉雀無聲,一時俱都駭然,尤其是宋副將,面色慘白,雙股顫顫,幾欲跪倒在地。 “某——不屠城?!币姶?,叱阿利長嘆一聲,“向長生天起誓,某不屠城?!币蛔忠活D,他說罷,輕輕撫了撫姜企面容。 姜企雙目緩合,推金山催玉柱,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土。 “將軍啊,將軍!!”不遠處,倒戈的晉軍們突然跪地,錘胸頓足,嚎陶痛哭。 烈日炎炎,蔚藍天空如洗,白云隨風飄然,一只翠綠色的鸚鵡劃過天空,嘴里嗄嗄叫著,“夫人吉祥,白首不離……” —— 六關已破,胡人在不拖拉,叱阿利率大軍開始攻打庸城。 庸城地處不險,并不好守,朱曉和呂副官自知此情,早令大半將士帶著百姓們撤至晉江城,早早做下準備,或守城或巷戰……庸城中,只余下兩千人。 兩千守軍,十萬胡兵。 好在有城墻可依,到比姜企那會兒好些。 庸城中,巨巖劃著完美的弧線在高空飛過,‘崩’聲出響,砸塌不遠處的房屋,殘恒崩濺,塵土飛揚。 “媽的,宋瞎子這狗東西,攻城器都帶來了??!這是不準備放過老子們了!”呂副官躲在城墻垛里,‘呸呸’吐出滿嘴沙子,高聲斥罵。 他身邊,朱曉擦著刀,淡定的看他,“行了,罵能罵死他?有那力氣還不如多放兩箭呢?!?/br> “你當我不想放,箭都特么快沒了,早知道多留點兒,不讓那群混蛋全帶走了?!眳胃惫倌税涯槪孔鴫Χ猓种煨Γ袄现?,你說,咱們能守幾天?” “將軍讓人打了蒙頭憋,沒水沒糧還守了五天呢,咱們有城有池的,怎么都得翻倍吧?”朱曉砸巴砸嘴,“這要是沒幾天城破了,到地下將軍不錘死咱們?!?/br> “行,那就守,多守一天,晉江城里,他們就能多準備一天?!眳胃惫偎α怂κ稚系难а腊l狠。 —— 庸城里,正是狼煙四起,拼命的時節。旺城中,胡逆一眾終于回了城,將事情稟告上去。 姚千蔓大驚失色,將城中一眾高層聚到跟前,共同商討對策。 “加庸關的情況……我已經派偵察隊去探了,不過路途太遠,一來一回怎么都要半個月,戰場如火場,恐怕是來不及的!”俯身撐著桌案,她目光四下掃視,“你們有什么想法,咱們出兵不出……都說說!” 旺城里,姚家軍高層并不多,實在是他們初掌澤州,四座大城俱都要派人管理,高屋人散的有點開,如今提督府里,除去姚千蔓,能領兵打仗的,竟然只有苦刺和黑娃娃兩個。 這還是托了涔豐城離得近,兩人得著消息,歇馬不歇人,連趕了一天一夜急路的福。 “不能出兵,千蔓,如今千枝遠在燕京,城中并無帶兵大將,胡人兇狠,將士一旦出城福禍難料,萬一戰敗……”一旁,季老夫人連忙開口。 “不打的話,就等著胡人臨頭?”黑娃娃憨憨的問。 “加庸關存在二十年,姜企并不是好相與的,此回未必會破。”姚敬榮便說。 姚天達就反駁,“爹,這回不一樣吧,胡千總不是說加庸關里有高層將領倒戈,措手不及,里外夾擊……如今加庸關還在不在都不好說!” “七道險峰,沒有那么容易破吧?!币μ熨n喃喃。 “蔓兒,不能出兵啊,千枝把旺城托付給你,澤州十多萬兵呢?你都沒打過仗,萬一出點事兒,怎么跟千枝交代?”李氏惶惶然拉著女兒的手,“你,你個女孩子,咱們老老實實的守城吧?!?/br> “是啊,蔓兒,聽你娘的?!彼姆克问线B忙跟進。 姜氏則拽著姚天達的袖子,不住聲問他,“這得通知千枝吧?她在燕京那么遠……應該趕不回的。她脾氣那么爆,這會兒要是在肯定得打,胡人兇殘舉世聞名,其實,不,不打挺好的……” 姚家男人們——因為是流犯身份,誰都沒背官職,除了孫輩們各營‘冒代’文職,老輩全都在旺城駐守,過半隱居半養老的生活,此一回加庸關出事,姚家軍高層俱都散出去各城駐守……他們卻全趕上了。 紛紛嚷嚷,各抒己見,男人們或保守,或激進……婦人們到是相同意見,俱是守城不出。 這不難理解,胡人對晉女確實非常不‘友好’,什么擄女做奴,剖腹殺嬰……全是他們干的,實怪不得姜氏等人害怕。 “出不出兵,還需細論,燕京那邊,我早八百里加急通知了……娘,你別搗亂啊。”姚千蔓苦笑一聲,把李氏從她胳膊上‘摘’下來,安撫著拍拍親娘的肩膀,她轉頭問苦刺,“你覺得呢?” “一旦加庸關被破,胡人轉瞬就能到晉江城,晉江城內并無駐軍……一旦失守,胡人可就奔著旺城來了?!笨啻叹o抿著唇,沉吟道:“前年,總兵大人剛讓工匠修補過城墻,加厚了五米,咱們要守肯定是能守住的,且,旺城接鑲著充州和澤州,這邊兒堵住胡人,澤州便無恙……” “你的意思,咱們死守旺城?”姚千蔓眉頭微瑣。 “旺城外有海道,有農田,今秋糧食尚未割完,且,旺城內民宅布置太過分明,萬一出事,并不適合打巷戰?!笨啻陶f:“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守晉江城。” 畢竟,那是‘別人’的城池,真出點什么事兒,沒那么心疼。 “你還是贊成出兵啊?!币η忾W爍著。 “蔓兒,你和千枝都是澤州武官,加庸關未曾求救,按理咱們是無權私自出兵的。”姚敬榮俯身急切,“千枝還在燕京謀求總兵之位,咱們這邊如果隨意行動,說不得會亂了她的大事?!比f一燕京那邊得了消息,小皇帝覺得澤州動兵是意圖不軌,在直接把千枝按下了怎么辦? “祖父,我知道你有顧忌,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是……”姚千蔓仿佛猶豫著,好半晌,突然間猛的一拍桌案,震的筆筒歪倒,毛筆滾落一地,“時不待我!”她咬牙高喝! 先不說唇亡齒寒,充州落入胡手對澤州的影響,百姓們會遭受何等苦難?單只論——若加庸關破,姜企勢敗,她要真能率軍一舉拿下晉江城,擋胡人于城外,或許,充州就會順利落在她們手里。 到時候,姚家軍坐擁兩州,雄據北方,這天下,她們真的有一爭之力了。 或許,她們能守住,等千枝順利趕回來,打走胡人,奪回加庸關,甚至,攻進草原,打到胡人老巢……那千枝的夢想,那女帝開國,就真的能實現了! “苦刺,傳令下去,點五萬精兵,我們出城。”她臉頰胭紅,喘息急促,語氣卻是那般鎮定。 “末將領命?!笨啻炭戳怂谎?,半晌,抱拳恭身而退。 姚千蔓瞪圓眼睛,目視她離開,關上房門,徐徐吐出口氣。 “蔓兒,你,你真的要打啊?”李氏懵怔怔,好像還沒反應過來。 “打,當然要打?!币η虼剑拔視粝驴啻淘谕亲兀钆扇藚f輔,祖父,祖母,你們雖不能露面,到底老成持重,日常要多多看顧城里……” “讓我們看顧,千蔓,晉江城一行,你要跟著去?”聽出她話里的意思,姚敬榮驚聲。 “我下的令,我自然要去?!币ηā?/br> 女兒要帶兵打胡人,李氏嚇的淚水長流,止不住‘嗚咽’,驚惶不已,“不行,千蔓,不行,我不能讓你去,你,你不是千枝,你連刀劍都使不明白,隨便哪個男人,一巴掌就能把你摑倒了……戰場無眼,你去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