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母親。”太明白親娘那套,云止滿面無奈。 “我兒瘦了,黑了,這半年真是苦了你。”萬圣長公主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很是心疼的模樣,擺出憤憤的語氣,她斥道:“真真姜企無用之徒,守加庸關諾大地方,掌十萬精兵,竟連些流民都打不過,要我兒子千里迢迢去平亂?” “朝廷養他何用?” “母親,話不能這么說。姜將軍亦是無奈,近一年有余,姜將軍所得朝廷糧草不足三成,軍晌亦不過半余,偏偏胡人還頻頻犯邊,兵將們吃不飽肚,拿不到銀,還要拼命……姜將軍能維持如今局面,已是不容易了。”云止忍不住開口。 就算對姜企冷眼旁觀,還收亂軍銀子的行為不滿,云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加庸關處境艱難,他不是不知道,姜企的種種不容易,他多少能理解,亦能寬容。 “所以,加庸關得不著糧晌,將士們過的不好,你待如何?”萬圣長公主收了怒容,聲音柔軟而和緩。 “自然是要稟明萬歲了!!邊關糧草被截,自是有人貪污,此乃軍國大事,萬萬不能等閑看待,稟明萬歲上達天聽,請其裁決,以正國法啊!!”云止不加思索的道。 說完就后悔了!! 果然,就見萬圣長公主臉色一變,慈愛模樣如潮水般退去,眉頭瞬間挑起,“云止,加庸關糧草不足的事兒……你以為就你知道嗎?這滿朝堂哪個不曉?” “哦,就你忠君愛國,旁人都是庸碌無能?朝堂中那么多棟梁之才,怎么就顯出你來了?如今戶部和兵部都在韓家父女手里握著,邊關為何無糧?你不明白嗎?稟什么告?你向誰告?”她指著兒子斥,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跟你說過多少遍?成大事者需有耐性,見事不可為要懂得回轉……” “等萬歲爺長大,等他懂事,知道手握天下的好處,自然會想法子除了韓家,到那時你在往前沖不是更好嗎?” “最起碼不用白白犧牲!!” “萬歲爺今年才十歲,他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懂事啊??”云止痛心疾首。 或者,等他長大懂事的時候,這天下還是如今的天下嗎? “十歲不小了,等個三,五年大婚親政了,自然便懂了。”萬圣長公主道。 “那這三,五年間,天下百姓呢?南邊黃升,北方胡人……”就讓他們生熬嗎? “不然如何?江山是萬歲的江山,百姓是大晉的百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世間無亂命的帝王,君權天授,百姓自當順從。”萬圣長公主冷漠的說。 難道大晉的江山不是造.反得來?而是神仙給的?云止啞然,只覺這話可笑的厲害,但見母親蒼白的面孔,一時間,竟什么都說不出來。 “云止,你今日進宮,只許稟明平亂之事,旁個無需多言。否則,我便沒有你這個兒子。”萬圣長公主雙目含威,直視云止,退步不讓的道:“你上趕子找死,我攔不住,到不如逐你出家門,我在過繼一個,免得云家絕嗣,我閉眼后沒臉見你父親。” —— 皇宮,覲事房。 云止素著張俊俏的小臉兒,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兒。 窗外日光西斜,將近黃昏,他已經坐了整整一個半時辰了。 “云都尉,萬歲爺招見。”門外,小太監縮頭搭肩的進來,陪著笑臉怯怯的道。 皇上這一覺睡的真長啊!!天都要黑了!!為什么還醒過來,不如睡到明天早上好了,還能省頓糧食!!一瞬間,云止忍不住想開口嘲諷。然而,瞧見小太監可憐兮兮生怕被他遷怒的模樣,便就止住了。 罷了,不過是可憐人,又做不得決定,跟他發什么脾氣? “帶路吧。”云止站起身,撫了撫起皺的衣角。 “是,都尉大人。”小太監趕緊點頭,側身避讓,領著云止穿宮過院,一路來到慈安宮。 韓太后所居殿宇。 在院門前,小太監恭敬退下,總領太監任九方迎上來,“云大人,萬歲爺正等著您呢,快跟咱家來吧。”他笑著接引。 “……”云止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兩人無聲,過宮道,穿回廊,進大殿,繞過錦繡江山大插屏,步進內寢,耳邊就傳來嬉笑鬧聲,云止一抬頭,正看見貴妃塌前,韓太后懷抱小皇帝,母子倆合力逗著只碧眼白貓兒,引得它上竄下跳,他們身側,韓首輔撫須含笑看著這一幕。 ——老父慈愛,陪著女兒和外孫嬉戲,還有乖巧可愛的貓兒。 畫面真是和諧極了。 不知為何,眼前這一幕,竟讓云止腦海中不自禁的浮現出了澤州城里斷壁殘垣,滿目蒼夷。百姓們哀哭欲絕,麻木不已的畫面。 “臣云止叩見萬歲爺,叩見太后娘娘。”俯身跪地,云止叩首。 “起吧,自家人別這么客氣了。”嬌俏的聲音響起,韓太后櫻唇微啟,云止便抬頭去望,見她抱著小皇帝,滿面笑意,微帶嗔怪的斥他,“你啊,真真是小打兒的犟脾氣,說甚讓你帶兵平亂,不過是話趕話將到那兒了,你怎地還不知服個軟兒,竟的真去了。” “你是萬圣的兒子,天生貴人,是我們自家的。那些個打打殺殺的危險事兒,哪里輪得到你去做?真真的不讓人省心。” “你可知道,你這一去半年有余,萬圣是怎樣憂心你嗎?真是不懂事!!” 她抬手指著云止,“好在天神保佑,你韓爺爺派給你的副將們不俗,要不然,你真出了點什么事兒,刮著些油皮,蹭出些傷,讓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她可饒不了我!!”韓太后一臉余慶,仿佛在調侃,亦仿佛意有所指。 反正,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云止臨危領兵的壯舉,歪成了小孩子不懂事,就連平亂這等大功,都紛紛指派給了副將們。 哦,對了,她還順便占了云止的便宜,把韓首輔這政敵,硬派給了云止當‘爺爺’。 韓太后容顏姣美,膚白細膩,雖是‘太后’,然,今不過二十七歲的年紀。 還是少婦,花樣年華。 她家世不錯,韓家世代書香,算是燕京二流家族,十四歲的年紀,因先帝子嗣稀少而選秀入宮,初封嬪位,因生子晉淑妃,昔太子亡,小皇帝登基,她就成了太后。 先帝在位時,并未封她做繼后,所以,萬圣長公主才口口聲聲斥她做‘韓氏小婦’。 韓氏這一族人相貌都不錯,韓太后更為其中翹楚,朱唇含笑,杏眼微睜,她斜睨著云止,動作姿態竟還似十八,九歲大姑娘般,“你這孩子,跪著作甚?還不快平身。”聲音嬌軟,略帶嗔怪。 “君王未召,臣不敢起身。”云止垂頭,臉不抬眼不動。 韓太后嬌顏含煞,微一凝眸,隨后又笑道:“瞧瞧,瞧瞧,這古板的勁兒,自家的孩子讓萬圣給教成什么樣了?乖兒是你親表弟,講那個臭規矩做什么?” 乖兒——就是小皇帝,大名楚致,今年十整歲。 “君臣有別。”云止巋然不動。 實在是,讓韓家父女挑毛病挑怕了,這會兒說的好聽,轉瞬翻臉不認帳什么的,他不是沒遇過。 “得得得,我是怕了你,乖兒,還不快讓你表哥平身。”韓太后失笑,仿佛拿他沒辦法。心里卻嘆息不能按他個不敬君王之罪。 “平身吧。”小皇帝坐在母后懷中,手里抱著白貓兒,正一把一把的擼它的毛,逗的它‘喵喵’叫,玩的正開懷,聞言臉都沒抬,只匆匆扔下一句。 “臣遵旨。”云止起身,看了小皇帝兩眼,心里止不住難受,面上卻不動聲色,“今日臣進宮是為稟澤州亂民之事,自奉萬歲之令往澤州平亂,臣……” 一樁一件,他將如何平澤州叛亂一一講明,最后道:“澤州匪首段義已服誅,余則匪首如今正壓在大理寺,不知萬歲是否親見,還是……” “喲喲,幾個亂民賊子,直接殺了就是。我兒萬圣之軀,見他們做甚?不見不見!!”韓太后微微蹙眉,輕聲斥道。 “終歸一地匪首,掌過數萬流民,見一見,許有益萬歲了解民生……”云止就勸,然見小皇帝興致缺缺,甚至根本就沒聽見似的模樣,聲音便越來越低。 “萬歲!!”他忍不住喚。 作者有話要說: 講真,我看到有不少人因為二房這點事在討論,還挺陰謀論的。其實我寫的時候真沒那么多想法,不是宅斗文,沒那么多糾葛,就是單純的意外,鄭淑媛合離沒什么錯,那是她自己的選擇,白姨娘不想死,想活的好,最基本的人性。至于二叔嘛,在現代看肯定是渣男無疑,但做為一個古代封建環境里長大的男人,你愣說他罪該萬死,好像也不太對,反正就是挺糾結的事。我寫這個無非就是想寫兩個完全不同的女性,對這種事情的反應,沒往妻妾內斗轉的想法,鄭淑媛和白姨娘更恨的都是二叔和外在環境,不是對方。 第四十九章 “啊!?”小皇帝好像被嚇了一跳, 手緊了緊,白貓兒吃痛, ‘喵喵’兩聲跳下榻去, 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朕的貓~~”他叫了聲, 掙扎著想下榻去追貓,無奈韓太后抱的太緊, 只能癟癟嘴, 一臉委屈的模樣。 “一會兒在跟毛團玩兒, 你表哥問你話呢。”韓太后斜睨了云止一眼, 伸纖指戳戳小皇帝的額頭。 “啊!?”小皇帝歪頭,一派天真模樣, “什么話?”他問,隨后仿佛想起來似的猛搖頭, “朕不想見, 怪嚇人的,朕害怕。表哥覺得見有用, 就讓外公去見吧。” “臣領旨,愿為萬歲解憂。”一旁, 韓首輔順桿就爬上來了。 云止面沉如水,心中知曉借流匪口指韓家閉城不仁, 令百姓亂命的事兒,算是徹底沒戲了。 特別不甘心,他又道:“萬歲,今次臣往北方平亂, 多得加庸關姜企將軍相助,邊軍甚苦,糧晌不足,胡人兇殘,難以抵擋……”朝廷有jian臣——特指韓家人貪污邊關軍晌,云止開了個話頭,微微點了點。 說實話,如果不是被萬圣長公主連哭訴帶威脅,他都想直接上奏折了。 “緩之,邊軍困難,我是知道的。只是如今大晉內亂,反賊黃升占一州之地,眼見就要自立逆王,靈州離燕京太近,實為心腹大患,而胡人……癬疥之疾罷了,并不致命。”見小皇帝歪頭看云止,仿佛有點興趣的模樣,韓首輔立刻接過話。 一臉凝重,他語重心長的道:“你還是太年輕,不大會惦量輕重緩急,大晉泱泱大國,地大物博,幅員遼闊,總難免有些許小亂子,不礙什么,世事便是如此。” “你我同為朝臣,所需所為便是分辯急緩,尤以萬歲爺安危為重。”韓首輔撫頦下三絡長髯,回身恭手對小皇帝,“萬歲,為應對靈州黃升,臣這半年內,確實調了加庸關糧草,只唯恐朝中眾臣慌亂,未曾公開說,今日緩之既問起,還請萬歲為臣分辨。” “啊?!分辨什么?”小皇帝愣愣的,其實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乖兒,你忘了,你外公送毛團過來的時候,不是跟你說了要調糧草的事兒?你親自蓋的印。”韓太后在旁提醒。 “哦!!?對對,朕蓋的印。”小皇帝仿佛想來了,興奮連連點頭。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見活的動物,白白的可愛極了,抱在懷里還差點讓抓了,印象很深刻的。 “表哥,外公調糧草,是朕答應的。”他這么說了一句,噎的云止差點沒背過氣去。 貪污軍晌,這是誅三族的大罪,這么容易就輒過去啦? 萬歲爺,您真是!!!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小皇帝,云止哭的都有了。心不甘情不愿,他想在獻言,然,小皇帝早就不耐煩,想去抓貓,看起來隨時能轟他走的模樣…… “此回大勝而歸,多得軍中兄弟和加庸關下諸將領相助,姜將軍已上表朝廷,請為嘉獎,此為上表,請萬歲爺過目。”生怕在糾纏被轟下去,一件事都辦不成。哪怕在不甘心,云止只能做罷。 心里那窩囊啊,就別提了。 “呈上來吧。”有人上奏折,這套程序小皇帝是熟的,表情板正,小手一擺,大太監任九萬便接過,恭敬遞往他手里遞,誰知他皺了皺眉,“給外公吧,讓外公看,結果告訴朕就行了。” “母親,朕餓了,想用膳,還想找毛團玩。”他扭著身子,撅嘴不滿。 “唉,君國大事你也……真真拿你沒辦法。”韓太后滿面慈愛,無奈的搖頭,“首輔,萬歲爺既信你,便勞你辛苦,跟緩之這孩子交接吧。” “行了,行了,乖兒,快別鬧了!!”簡單吩咐一聲,她做出副被小皇帝鬧的受不住的模樣,“走走走,母親帶你去找毛團兒。”說罷,在沒理云止等人,拉著小皇帝施施就走了。 腳步一跳一跳的,小皇帝一掃困容,滿臉興奮。 云止:…… 人生都慘淡了!! 他才走半年啊!!怎么萬歲爺看起來越來越不像話??還活回去啦?人不是應該越長越大嗎!!! “緩之,除了姜將軍的上表,你可還有什么補充?跟老夫說說吧!”屋里,韓首輔揚著那張笑成菊花兒的臉,惡心的云止一愣一愣的。 不過,撅了云止好幾回,韓首輔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手里這道名為上表,實為請官的奏折,他簡單掃過兩眼,澤出兩個明顯保皇派的將領,其余的,都沒有挑剔,就都允許,直接遞到了小皇帝手里。 隨后,韓太后借著用晚膳的功夫,手把手拿著御璽,鮮紅的大印蓋在了奏折上面。 而其中,姚千枝那旺城提督的官,就掛在最下頭。 一塊兒被允許了。 拿回奏折,云止在沒停留,被惡心的披星戴月的滾了。慈安宮里,哄睡了小皇帝,韓太后閑閑歪在貴妃塌前,“爹爹,怎么著?心里急了?” 她看著韓首輔,一雙妙目微帶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