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甄兮只是驚鴻一瞥，只覺得他的字體婉約，有種女性柔美在里頭，但如今站正了仔細(xì)看去，卻覺得他某些比劃中有意猶未盡之感，乍看柔和，力道全在內(nèi)里。

    他的字體似乎正處于漸漸形成自己風(fēng)格的成長階段，雖還青澀，但已顯露端倪。

    甄兮這樣的半吊子自然也不好說什么評語，便笑著夸道：“不錯。你平常都在練習(xí)？”

    孟懷安聽到甄兮的夸獎眼睛亮了亮，邀功似的說：“是的，我天天都在練字。是我娘教我如何寫字，我不想辜負(fù)我娘的苦心。”

    甄兮柔聲道：“你娘在天有靈，若知道你如此用功，必定覺得欣慰。”

    孟懷安重重點(diǎn)頭，此刻他覺得渾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勁。

    從前他練字只是為了他娘，如今他想練好字，想好好讀書，還是為了兮表姐。

    他喜歡聽兮表姐溫柔夸他。

    他希望日日都能聽到兮表姐夸他。

    中午甄兮讓孟懷安留下來吃了午飯，下午陪著他一起練了會兒字，便對他道：“侯夫人那邊讓我晚膳過去一道吃，我得提前準(zhǔn)備好早點(diǎn)去，你先回去吧。”

    她說這事其實(shí)是有點(diǎn)尷尬的，因?yàn)槊蠎寻沧鳛檎嬲某卸骱罡藚s不被允許去團(tuán)圓家宴，她這個外人反倒受了邀請。她本想隨意找個借口免得孟懷安聽了難過，但實(shí)在不想騙他，便直說了。

    好在孟懷安也沒多想，今天大半天都跟兮表姐在一起，這對他來說已是最好的獎賞。

    對這整個侯府，他沒什么感情。他們從未關(guān)心過他，他又如何對他們產(chǎn)生感情？過去他唯一的親人只有他的娘親，而如今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兮表姐。

    孟懷安離開后，甄兮便讓青兒幫著一起挑待會兒去赴宴要穿的衣裳。

    要說她的繼祖母對原主是真好，她來侯府帶著金銀傍身，帶的用具也看得出來不少是新置辦的，想來是不愿讓原主被人太過輕視，受委屈。

    有時候，陪伴遠(yuǎn)比血緣更能決定遠(yuǎn)近親疏。

    就比如現(xiàn)在，雖說她與孟懷安才認(rèn)識沒幾天，然而若讓孟懷安選擇更愿意跟誰親近，毫無疑問是她。不是因?yàn)樗龑γ蠎寻灿卸嗪茫且驗(yàn)樗恼嬲H人對他都太不像樣了。

    因還在孝期，甄兮依然穿一身素白的衣裙。這大鄴朝的禮教文化不算太嚴(yán)苛，對守孝時間相對嚴(yán)格，而守孝內(nèi)容形制上卻有可商量的余地，比如說守孝期間不怎么禁夫妻同房，不完全禁rou食之類。

    甄兮稍微提前了些時間，在相對熟悉侯府的香草的引領(lǐng)下去往南園。

    侯爺和侯夫人住在南園，二人分居而住。侯爺孟青松住尋蹤院，他在院里養(yǎng)了些動物，最為喜歡的是三只獵隼。他在兵部任了個閑職，也不用每日點(diǎn)卯，興致來了就帶著三只獵隼去野外捕獵，可以說他將它們看作眼珠子一樣寶貴。每月初的家宴，他不一定會現(xiàn)身。

    而侯夫人則住在樂天居，她信佛，樂天居里單獨(dú)置了個小小的佛堂，時常在佛堂中念經(jīng)冥想。而不禮佛的時候，她便會處理府中事，這偌大的侯府，依然是她在掌家。

    按照甄兮從書中得出的印象，這位侯夫人比較嚴(yán)肅，又十分看重嫡庶之別，雖更喜歡二兒子，但尚能一碗水端平。

    甄兮到的時候，人都還沒到幾個，她看到了孟昭曦，孟世英的妾室周暖玉，那小胖子孟懷璧自然還在關(guān)禁閉沒來。

    沒等她跟孟昭曦打個招呼，丁嬤嬤便笑著迎上來道：“表小姐來了，老夫人正等著你呢。”

    來了。

    甄兮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留下青兒，一人跟著丁嬤嬤去往內(nèi)堂。

    趙紈在甄兮進(jìn)來的時候便打量著她。丁嬤嬤先前跟她回報(bào)過，她對甄兮的模樣氣度早已有所猜度，如今見了，倒是比丁嬤嬤說的更出眾些。

    她微微抿了唇，顯現(xiàn)出些許的不悅來。

    甄兮一見趙紈便行禮柔聲道：“甄兮見過姨婆。先前甄兮病得起不了身，入了侯府竟沒能前來給姨婆請安，實(shí)在有失禮數(shù)，望姨婆見諒。”

    趙紈喜歡懂得禮數(shù)的小輩，見狀那點(diǎn)不悅倒是消了些，只淡淡道：“無妨，病了就該好好歇著，無需多想。走近些讓姨婆看看。”

    甄兮便又往前走了幾步。

    趙紈上下打量甄兮，心道難怪懷彬會看上她，確實(shí)我見猶憐。

    “兮丫頭，這些時日可住得慣？”

    甄兮乖巧答道：“住得慣。侯府處處精致，待我亦周全，比在家還舒適。”

    趙紈道：“那就好。”

    她說著便頓了頓，望著甄兮，但話到嘴邊又說起了別的：“你的祖母如今可好？”

    甄兮道：“祖母的病時好時壞，我來之前已能下床。”

    她畢竟剛來侯府不久，還沒跟家里通信過，只能說從青兒嘴里聽來的話。

    想到自己的庶妹，趙紈不禁被勾出了幾分懷念之情。她跟庶妹的關(guān)系不算頂好，但也算過得去，如今歲數(shù)大了，認(rèn)識的人一個個去了，還在世的舊識越來越少，即便是當(dāng)初她不怎么看得上的庶妹，如今在她心中也多了些許分量。

    “我與你祖母尚年幼時，時常一起出游，那些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數(shù)十年匆匆過去，我跟她都老了，真真是物是人非啊。”趙紈感慨了幾句。

    她身邊另一位干練的嬤嬤忙低聲勸慰了幾句，趙紈這才從陳年舊事中走出來，再度看向甄兮時眼神都柔和了些。

    她對身邊的嬤嬤感慨道：“邢嬤嬤，你看這兮丫頭，模樣長得是真好，可惜她父母去得早，生生將一個漂亮閨女拖到了如今。”

    甄兮想，此處似乎應(yīng)該有眼淚。畢竟是她的爹娘，被人提到她不掉兩滴眼淚說不過去。

    但她的眼淚在剛穿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流得差不多了，對于那兩位她從未見過的人，她確實(shí)哭不出來。

    她只好低了頭，算是對那兩人的哀悼。

    “兮丫頭，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過感懷。”趙紈想起舊事有些疲憊，便不愿意再說些彎彎繞繞的，直接道，“你祖母給姨婆的信里說，等你過了孝期，便在這望京替你尋一門親事。我雖是你的姨婆，也不好擅作主張，只想問問，你是個什么想法？在姨婆面前不必緊張，有什么想法盡管說便是，姨婆總歸會為你好好打算。”

    甄兮沉默了會兒，才低聲道：“甄兮不敢欺瞞姨婆，其實(shí)甄兮并沒有留在望京的想法。只是不想違逆了祖母，這才來侯府……”

    趙紈有些詫異甄兮的回答，驚訝道：“兮丫頭，你與姨婆說句實(shí)話，等過了孝期你便十九了，竟也不擔(dān)心嫁人之事么？”

    甄兮道：“如何能不擔(dān)心？只是有些事?lián)牧艘矡o用，我倒寧愿好好想想如何盡孝。”

    趙紈看著甄兮漆黑的發(fā)頂許久，這才嘆道：“好孩子。”

    她正想讓甄兮再過來些好再說說體己話，卻聽有丫鬟來稟告道：“二少爺來了，求見老夫人。”

    趙紈面色微變，剛剛對甄兮升起的那點(diǎn)兒憐惜之情也淡了。

    她不過是找甄兮來說幾句話，她這孫兒便如此著急……她忽然想到，甄兮說什么不愿留在望京，或許只是為了麻痹她的。

    她一揮手，讓下人將孟懷彬放了進(jìn)來。

    孟懷彬進(jìn)來時先看了甄兮一眼，見她無事這才松了口氣，對趙紈行禮：“祖母安好。”

    甄兮在聽到孟懷彬來時心情并沒什么波動，雖然她清楚侯夫人一定會因?yàn)槊蠎驯蛞伤茷樗鴣磉@事而遷怒她，但一是她已經(jīng)語言表態(tài)，二是……她如今明明跟孟懷安更親近。

    侯夫人遲早會想明白，她對孟懷彬沒有一點(diǎn)興趣，這事的根源在孟懷彬身上，不是她，也會有其他的“表小姐”。

    “兮丫頭，你先出去吧。”趙紈淡淡地對甄兮道。

    甄兮柔柔地應(yīng)了一聲，剛要走，卻見孟懷彬抬手虛虛一攔，望著甄兮道：“還請表妹稍候。”

    甄兮抬眼望著他，隱約猜到他想做什么，不禁有些厭煩。

    她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待在風(fēng)和院養(yǎng)老而已，就不能讓她靜靜地陪著孟懷安練字看書么？

    孟懷彬望向他的祖母，神情淡淡，眼神里卻藏著極淺的挑釁之意：“孫兒想娶表妹為妻，望祖母成全。”

    若不是怕被趕出侯府，甄兮很想冷冷地接一句“想得美”。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也突然覺得，不去看女主的真正想法，她還挺像個段位比較高的綠茶黑心女配的哈哈哈……

    為了給女主爭取一點(diǎn)好感度以免將來她被罵，作為女主控的我得劇透一下了。不知大家有沒有看出來女主是有點(diǎn)厭世的，她的可憐度跟男主不相上下，以后再慢慢揭示。

    本章依然發(fā)紅包，到下章更新前。下章應(yīng)該會明天晚上更了吧，上榜字?jǐn)?shù)夠了，我也雙更不動了……

    ps：感謝龍哥的貝殼童鞋的兩個地雷，clementine童鞋，直感ex童鞋和李頻童鞋的地雷，親親你們~

    ☆、表妹

    趙紈面色一沉，頓時摔了捏在手里的佛珠，指著孟懷彬道：“你這是想氣死我！”

    孟懷彬垂下視線，平靜地訴說道：“孫兒對表妹一見鐘情，非她不娶。”

    趙紈冷笑道：“非她不娶？我還記得你不久之前才說過對另一人‘非她不娶’！”

    孟懷彬驀地抬頭直視著自己的祖母，一字一頓道：“倘若祖母那時即便不允許我娶她也不去逼迫她，何至于此？”

    “放肆！”趙紈氣得面色發(fā)白，“你怎么敢說起你祖母的不是？圣賢書都讀哪兒去了！”

    孟懷彬垂眸恭聲道：“孫兒怎么敢說祖母的不是。”

    “你！”趙紈氣得渾身發(fā)抖，下意識地?fù)嶂乜冢磉叺男蠇邒哌B忙扶住了她，替她順氣。

    甄兮被迫看了這樣一場大戲，雖說她算是核心人物，但她并不覺得自己該為這事?lián)稽c(diǎn)責(zé)任。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只不過是個被牽連的，實(shí)際上孟懷彬是借題發(fā)揮，利用她與他祖母對著干。

    見趙紈被人扶著坐回了椅子上，孟懷彬道：“還請祖母保重身體。”

    趙紈看都不愿看孟懷彬一眼，只側(cè)著身子，由著人給她撫背順氣。

    甄兮不想摻和，正好也沒人問她的意見，她就沉默著站在一旁不說話。

    等趙紈氣順了些，她抬起的視線落在甄兮身上。

    “兮丫頭，你怎么想？”她的語氣有些冷硬。

    甄兮像是愣了愣才笑起來：“姨婆，我的想法，先前我已同您說了呀。”

    趙紈想起甄兮說的不想留在望京，心中堵著的氣這才又消了些，她隨手一指孟懷彬道：“那你說給他聽！”

    “是。”甄兮乖順地應(yīng)了一聲，這才稍稍側(cè)對孟懷彬，微笑道，“二表哥，我并不想嫁在望京，過些時日便會回家去的。”

    孟懷彬眉頭都沒動一下，平靜地說：“我可以與你同去。”

    這話的意思，是想當(dāng)上門女婿？

    甄兮差點(diǎn)被孟懷彬弄笑了，為了氣他祖母，他還真是什么話都說得出來。

    在趙紈又要指著孟懷彬罵之前，甄兮道：“二表哥，你我既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沒有兩情相悅，你便說要與我同去，你這樣毀我清白，是不是不大妥當(dāng)？”

    早前甄兮還給孟懷彬些面子，沒有把拒絕說得太直白，她想養(yǎng)老勢必不能得罪侯府中人，然而如今侯夫人和他對上了，她非得選一邊站的話，毫無疑問是侯夫人那邊。

    孟懷彬抿了抿唇，避開甄兮的視線，只道：“我對表妹一見鐘情，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甄兮笑道：“二表哥，我可一直站這兒的，方才你與姨婆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你心里有旁人，又哪來的一見鐘情？”

    孟懷彬沉默不語。

    在侯夫人面前，甄兮也不好說得太過，便轉(zhuǎn)了話題笑道：“二表哥，姨婆歲數(shù)大了，摔不得氣不得，你若是因?yàn)橐粫r之氣而氣病了姨婆，只怕最后心疼的人還是你啊。”

    孟懷彬當(dāng)然明白這個道理，可他實(shí)在無法放下心結(jié)。

    一想到萍兒是在怎樣的悲痛郁郁中度過最后的日子，他便恨極了逼死她的所謂家人。

    他恨他祖母的心狠，也恨他自己的無能。他不知道除了如此，還能如何發(fā)泄自己的愧疚、悔恨與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