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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醺

    淡淡香與酒氣千絲萬縷,趙瞻如此鮮明地存在著,一下擠掉寄柔腦中摘杏花的探花郎。

    寄柔接過杏枝,不由覺得危險。

    趙氏寄柔,切莫盲目動心,耽于無畏之情,沉淪無望之欲。阿耶之事,也尚未未查清。趙瞻絕不能做她心儀之人。

    寄柔心下思忖,趙瞻望著她笑,寄柔挪開眼,看見小廝抱著花枝一枝枝呈給諸位小娘子。

    寄嫻她們笑嘻嘻,七嘴八舌問:“二兄去哪了?”

    “好久不見二兄。”

    “我們都用過午膳了。”

    趙瞻道:“方才去見朋友。”

    他在王六郎那酌了些酒,微醺即止,雖未醉,但酒勁彌散著,心仿佛變輕,乘著這勁道飄起,沖擊克制的薄膜。

    趙瞻垂首看寄柔,眼睛很亮,仿佛水洗過。他心生疑惑,試探問:“長姐在生氣?”

    寄柔轉著花枝:“我沒事生什么氣。”

    笑容幅度同尋常一樣。

    趙瞻心想自己多心。他作出搖頭嘆息的模樣,懶洋洋玩笑道:“聽說探花使折了杏枝送狀元,瞻特意采了杏枝回來,討個好彩頭。哪想一回來就聽姐妹們在說探花郎,沒一個記得我。你們可傷了我的心。”

    離她有些遠。趙瞻在寄柔扶手旁單膝蹲下,他笑意流轉,目光灼灼:“不知長姐覺得,是他的花好,還是我的花好。”

    寄柔指尖一顫。

    趙瞻看向meimei們。

    寄嫻她們笑哈哈捧場:“二兄摘的好看。”

    仆婢們亦掩嘴:“二郎君何必呷探花郎的醋。”

    寄柔捏了瓣杏花,垂著眼說:“你可別挨這般近,身上一股子酒氣。”

    人事皆怕對比。

    他這般笑。

    她好可憐,看探花郎的樂趣莫名被他破壞殆盡。

    趙家諸人幾乎整日在畫舫上,中途與泰王府的,經泰王之女萊陽郡主邀請,上了泰王府的船拜訪長輩。

    上巳有登高攬勝的習俗,別了泰王府,寄柔領著meimei們下船,跟趙瞻登了次曲江畔的高臺。

    傍晚趙家人回府,一道用了晚膳。因是節日,席上置了櫻桃露酒。櫻桃酒味甜,酒氣輕,喝來沒酣暢感,小娘子們,趙瞻看不上,嫌淡,獨自飲了碗曲米春。

    寄柔不許meimei們貪嘴,只準她們沾一筷子嘗嘗味,自己也僅喝了小小一杯。

    席散,meimei們都走了,趙瞻不喜人貼身伺候,旁邊侍奉的就松盞和珠云,寄柔拿過酒壺倒滿一盅。

    趙瞻制止:“你喝這般多作甚。”

    寄柔反駁:“我十歲就把露酒當水喝。”

    她細細品完露酒,小臉飛紅。

    趙瞻:“我覺得你要醉了。”

    “你才醉。”寄柔展眉舒氣,細看趙瞻,“你喝了碗曲米酒,怎么不醉?”

    趙瞻自謙:“某千杯不倒。”

    寄柔笑一聲:“吹牛。”

    趙瞻便要再倒一碗米酒,腕間一串沉香佛珠。

    不知道他哪來的好勝心。

    寄柔不許:“你還小,不能喝那么多酒。”

    趙瞻此刻是清醒著,遠沒醺醉時那般見誰都笑,可愛可親,慍怒道:“誰年紀小,這又不是劍南春。”

    他倒想喝劍南春,寄柔管得嚴,把烈酒換成了米酒。

    趙瞻硬是倒了一碗。

    他展示了下,一口下肚,面容神態沒有變化。

    寄柔無奈,只得作出一副相信的樣子。曲米春后勁大,她擔憂他像午后那樣亂笑。

    趙瞻轉著酒杯:“長姐不問別的?”

    “王六郎的事?”寄柔淡漠,“你是郡王,我又不是。萬事自己衡量。”

    她只負責提醒他什么時候別忘了做什么。

    起初寄柔甚至懶得提醒,趙瞻十年如一日地上進,看上去全然不會墮先人的威名。

    大晉勛貴不值錢,開國至今,封的王爵公侯數不勝數,廢的王爵公侯也不計其數。最無用的是虛封的,看著風光,光桿一個。有食實封的好一些,封得少,不愁吃穿,封得多,穿金戴玉,盡可享受。最叫人羨慕的是長青的,然一個沒有。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綿延最長的開國國公府之一翼國公府,亦在當今祖母,明德皇后掌權稱帝后沒落。

    趙家仍屬新貴。寄柔的縣主就是虛銜,沒有封號,外人稱呼她皆稱趙縣主。趙瞻繼承了阿耶的爵位和六百食實封,承擔阿耶讓趙家長青的野心。寄柔有時羨慕趙瞻,有時又覺得他可憐。

    換做她,她會報恩,但肯定不甘心一輩子賣給趙家,給他人做嫁衣。

    趙瞻卻不在意,兩年來還經常和她商量。寄柔不禁養成督促他的習慣。

    但自去歲圍獵起,她就知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她并不像管束meimei們那樣,要求他全然按她的來。她把她的想法告訴他,做不做由他斟酌。

    其實趙瞻通透,應該都明白的,皇家事是天下事。

    圣人年輕時,頭頂分外出挑的兄長、伯叔、姑姑,要擁護李家江山的兄長與伯叔陸續被女皇所殺,女皇之女想效仿女皇稱帝,聯合侄子造反逼宮,反使女皇被幽禁,自己被誅。如今圣人老邁,沒了幽禁親祖母的殺伐果決,懷念舊臣,倚重太子,疼愛幼子。

    據說當年貴妃入宮,是因為貴妃與先皇后同出一府,方便替亡姐照顧年幼的太子。

    多少年過去,貴妃反而攏住帝王的心。

    七皇子的聲名一年盛過一年。

    太子和七皇子,還能做幾年兄弟?

    “長姐相信你。”一如既往,她以此句作結。

    趙瞻卻沒如往常一般沉默,幽幽說:“長姐慣會用這種話騙我。”

    寄柔:“你這種語氣好瘆人。”喝了酒,不禁把心里話說出口。

    趙瞻一手握住她。

    寄柔看了看手上的爪子,又不解地看了看不遠處無動于衷的婢女。是她和趙瞻關系太好了嗎,怎么侍婢們都習以為常,無人制止?

    寄柔回到院子還在想這個問題。

    寄柔御下甚嚴,帶大她的傅姆早已出府榮養,能和她說心里話的人,就剩下伴她長大的松盞和珠云。

    松盞恰在旁邊,為她卸簪解發。

    寄柔道:“我是不是待郡王太過親近?”

    松盞道:“有嗎。”神情疑惑。

    寄柔這才記起,她比自己還小兩歲。

    寄柔本有四個貼身婢女,寶云被父母贖走,與家人團聚,竹盞替她在外管事。留在身邊的兩個,都是年歲比她的,一團孩氣。

    珠簾響動,圓臉的珠云捧著插好瓶的杏枝進來。

    紅褐色枝葉斜飛,密匝匝顯出十來朵胭脂紅。

    “大娘子快瞧,開得真盛哩。”

    寄柔躲開,從妝臺跑到床邊:“你這小丫頭,這般香我怎么睡。”

    珠云呆呆地啊了聲。

    寄柔似真似假一笑,解下床帳:“騙你的。我要睡了。”

    珠云委屈:“大娘子。”

    松盞點了珠云額頭一下,問寄柔:“大娘子,這瓶放哪?”

    寄柔:“隨你。”

    主仆三人笑鬧聲漸稀。

    夜漸深,有些仆婢仍未睡。難得的上巳節,縣主不僅準許他們白日去踏會春,還賜了春酒,準他們晚上喝。

    博陵王府一派喜樂融融,府內外院一處小院的氛圍卻格格不入。

    院中伺候的都知,這兒住的伶人身份與別不同,這伶人清秀俊逸,不久前運氣極好地被縣主記起并博得寵愛,他是縣主愛寵。

    然此刻,宵禁時分,伶人銷聲匿跡,房間內一切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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