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舜承帝難得遇到了敢抬杠的,來了精神:“你是誰?敢這樣和朕說話?” “臣乃督察院右副督御史。”年輕人不卑不亢。 “那你說該怎么辦?” “臣以為應當立刻賑災,安撫人心第一,然后立即為下一次雪患做好防備措施?!备倍加孤曇艉榱粒r得大殿格外安靜。 他說完之后,又上前一步,換上了一種喋喋不休的比人語氣:“陛下既為君主,便應當做君主該為之事,而非玩弄權術,謀害我朝重臣,肆意算計皇儲,損我昭晏江山社稷!若是如此,陛下絕非明君!尚不若攝政王賢明!” 此話一出,群臣先是反應了片刻,而后立即跪了下來,高呼:“陛下息怒!” 副都御使仍舊道:“諸位大臣且聽我一言,今日我要以死明志!” “此人根本不配做皇帝,根本就是十足十的暴君,他曾先后殺害數名皇儲,先皇后、太后、長公主、大皇子、二皇子皆是死在此人手下。此人為帝,完全就是在玩弄我昭晏江山!且他這三年來根本就沒有中毒,醫女慕容涵秋替他多次隱瞞,他不過是在玩弄人心而已。有此君主,實乃吾等之恥!” 舜承帝臉色變了變,但旋即又笑道:“繼續說?!?/br> “大漈曾是我盟國,當年大漈偽帝一案也是你一手策劃,你此舉就是為了顛覆大漈昭晏兩國盟約,要昭晏失信于天下!” 臣子們安靜地聽著,誰也不敢作聲。 舜承帝一點也不覺得像是被戳到了痛楚,神情依然優哉游哉,他撐著下巴,沖副都御使笑道:“嗯……你是寧絕那個小孽障的人?” 天冷。 路過的宮女們哆嗦得打著哈欠,完全不知道即將發生什么大事。 雁翎提著兩壇烈酒走進了屋子,進了屋后,他扭開了墻上的機關,走進了一間密室。 密室內陳設精致,燭火通明。 凌初靜靜立在一張桌子前面,執筆寫著書法。 在陰暗的室內,上面的墨汁極難干得迅速,上面反射著燭火的光,忽然光影一動。 他沒有轉身,靜靜道:“你回來了?!?/br> 雁翎將幾壇酒悉數放在桌上,聲音淡漠,就像凌初一樣。 “殿下已經成功離開,現在在……” “我不打算去見他。” 凌初打斷她,但筆下的字卻很不合時宜地頓了一下,那個字可以說被毀了。 于是他重新拿了一張出來寫,面上沒有多余的波瀾。 雁翎拿過一個酒盞倒了一些酒,卻是自己自己一飲而盡。 “他昨日問我,你怎么不親自去?!?/br> “你怎么說?” “我反問他為何不出來見你?!?/br> 凌初倒不說話了,但是筆下的字又亂了,他索性隨意地開始在紙上亂寫起來,毫不顧忌章法。 雁翎靜默地看著他,良久,終于開口問:“你決定了嗎?” “自然?!焙翢o波瀾的聲音。 “我告訴他了,你的身份?!?/br> 凌初停下手中的筆,似乎反應了良久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隨即他站在原地,緊緊攥住筆克制地問:“誰讓你告訴他的?” 雁翎走到他身邊,看著凌初的側顏,毫不猶豫地道:“你不能總是一味的付出,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感情!” “我不需要他知道?!?/br> “你為他做了那么多,你千方百計來到他身邊,你扶持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卻不能陪他走到最后,你不難過嗎?” “夠了?!?/br> 凌初筆下的墨點粘在了紙上,因為筆的抖動而聚集成了一個小墨團。 雁翎站在他身后。 “你放心,我只是告訴他你曾是無雁門的弟子,并沒有告訴他——你曾是……” “夠了!”凌初罕見地發怒了,但很快他就壓下了怒意,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淡漠溫和,“別說了,雁翎?!?/br> 雁翎忽然走近,環過凌初的胸膛,把臉貼在他的背上。 “我只是替你心疼,你那么喜歡他,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就因為你現在是男人?你這樣好的人,為什么得不到幸福呢?!?/br> 凌初靜靜聽她說完,然后輕輕地掙開她。 “人各有命罷了?!?/br> 雁翎被推開,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倒是溫聲反問:“喜歡男人又如何,喜歡女人又如何,若是喜歡,只需要去追求就是了?!?/br> 凌初:“我并不是特定地喜歡男人,也不是特定地喜歡女人,只是單純地喜歡他而已?!?/br> 雁翎:“我是你的妻子。” 凌初重新執筆,緩聲到:“我們并無夫妻之實,對不住。” “不必對不住,”雁翎凄然地笑了,“我本是青樓的小丫頭,后來被益王相中培養成了殺手,從十三歲開始便被安插到不同的人身邊探聽訊息,你是第九個。但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對女子沒有意思,你似乎見到我的第一眼便也察覺了我的身份,但你從來沒有揭穿,任由我探聽你的訊息并且報告給益王?!?/br> 凌初淡淡打斷她。 “但是你并沒有?!?/br> “是啊,我對你很好奇,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人,那么多人想殺你,你卻如此的淡漠,始終在你的光源里虔誠如信徒,你的眼底有著始終不滅的光,不論你手下沾染過多少鮮血,雙眸卻始終明凈如初?!?/br> 凌初靜靜聽著,冷靜地執筆在紙上重新寫字。 “有一日,我想殺掉你,被你制服,但你并沒有把我交出去,而是在分析了我的行為過于莽撞之后當做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那時我才意識到你對我的身份一清二楚?!?/br> 雁翎拿起桌上的酒,又倒了一杯。 她看著杯中映著火光的漣漪,緩緩道:“若不是某日,我把你的茶換成了淡酒,我根本不知道你居然是……” 凌初放下筆,轉身看著雁翎,溫溫一笑: “謝謝你,一直替我保守秘密。” 接著他走向了兩壇酒。 雁翎素來冷靜的語調里有了微微的哭腔:“真得要這樣么?” 凌初已經拔開了酒塞,“之后,你也離開吧。深宮終究是太危險了?!?/br> 接著,他拿起酒壇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一壇喝完后,他的眼底沒有一點醉意,于是他又拿起另一壇酒。 晶瑩的水珠順著他的喉嚨流下,打濕了領口和胸襟。 然后,他拿起刀,從雁翎身旁擦肩而過。 但走到墻壁那里時,他又停了下來,淡淡道: “別讓他看到我之后的樣子?!?/br> 雁翎嗤笑,又問:“他若找你怎么辦?” “無礙。”凌初聲音微微一滯,“其他人那里我已經安排好了?!?/br> 雁翎又急切地問:“真得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那個人醫術那么精湛,為什么不可以?告訴我他在哪里,我去求他!” “你以為蓮谷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嗎?”凌初又怒了,他的聲音一點點地發生了變化,但不甚明顯,“今后……好好活著吧,別再做以前那些事了?!?/br> 說罷,凌初便打開了墻上的機關,直直地走出去了。 門外吹了一點風雪進來,帶飛了他寫好的字。 雁翎忙跑過去,一張一張地撿了起來。 一共有好幾張,第一張寫的是“斷雁”,第二張寫的是“飛雪”,第三張上寫的東西很亂,什么“巾幗”、“須眉”、“光”、“人”、“惡念”、“生死”…… 還有最后一張。 雁翎先是把其他的疊了起來,因為只有最后一張墨還未干。 當折好了以后,一看那兩個字,雁翎眼眶又濕潤了。 上面靜靜寫著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寧絕”。 昭德大殿。 副都御使聽了舜承帝充滿了殺意的一句話,并沒有被嚇到,而是愈加倨傲地重復道:“陛下不配為王!” “殿下不配為王!” “殿下不配為王!” “哈哈哈哈哈……” 舜承帝忽然大笑起來,那聲音不知夾雜了多少了內力在里面,群臣驚駭之余,只覺得自己耳膜快被震碎了,連一些武將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笑聲還在繼續,舜承帝越來越放肆,不少臣子跌坐了下來,有一些年邁的老臣已經當場暈了過去。 “不配為王!你說不配就不配?” 舜承帝幾乎失控,如鬼魅一般掠了下去,逼近了痛苦地蹲在了地上的副都御使。 他在他面前咆哮道: “朕是天子!朕是正統!朕能主宰一切,你說不配就不配!憑什么!” 副都御使耳朵已流出了血。 緊接著,他一把攥住副都御使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年輕的大臣瘋狂地掙扎,卻無濟于事。 舜承帝又哈哈大笑起來,“你算什么東西,朕是王,朕是君主!哈哈哈哈哈……” 副都御使快斷氣了,拼命地拍打舜承帝的手臂,但他的手臂卻固若磐石。 但不知怎么的,舜承帝忽然松手,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