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怎么這樣生氣?”葉蓮予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書卷朝她慢慢走了過來,“你的性格是一旦確定了什么想法就扭轉不回來的,又是什么惹怒你這只小貓了?” 葉蓮燈后退一步,眼神憤憤地看著他,直入主題: “從一開始,就是你在背后部署對不對?” “部署?”葉蓮予見她回避自己,便負手而立,依舊眼神溫和地看著她。 “為什么沭陽之變那一年,為什么你會出現在沭陽?寧絕就是當初在蓮谷時與我聯姻的對象,為什么你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并且,以你的醫術,一定發現我的記憶被篡改了,為什么也視而不見?” 葉蓮燈握著刃雪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她本來微垂著頭,猛然抬頭看著葉蓮予,問出了一個讓她恐懼的問題。 “哥哥……這十年來,我是不是從來沒有脫離過你的視線?” “傻蓮蓮,我唯一的部署就是等著你回到谷中?!?/br> 葉蓮予似乎是在回答剛才的問題,又似乎不是,他嘆息著,瞬間走近葉蓮燈,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面頰。 “你看,你就這樣忽然間長大了?!?/br> “回答我!” 葉蓮燈壓下心頭的恐懼,又是后退一大步。 葉蓮予再次悄無聲息地走近,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花,然后又回到了原處。 “在外面經歷了那么多,倦了吧,是不是還是蓮谷好?” 葉蓮燈如遭雷殛,將他話語中的含義與腦中的線索聯系起來,幾乎有些站不穩:“這么說……” 葉蓮予看著她的表情微斂眉目,淡淡道:“沒錯,慕容涵秋是我的人。” “不可能!”葉蓮燈頓時駭然地睜大了眼睛,搖著頭不愿意相信,但她的肩卻因為震悚而愈發劇烈地顫抖,“怎么可能,這么說,是你讓她改寫了我的記憶?” “也不完全,她是一顆不受控制的棋子,自她入局后,她的每一步棋都企圖脫離我的掌控?!?/br> 葉蓮燈完全說不出話來,她現在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兄長的聲音還在溫柔地繼續:“她心氣高傲,我找到她的時候她獨自帶著弟弟流浪街頭,后來我替她找到了慕容疏的家,但要求是她必須要學好醫術為我所用。入了慕容府,她被府內排擠,但在醫術上極具天賦,慕容疏沒有怎么教她她就能精準地斷癥。后來家道中落,但她的醫術卻還太過稚嫩根本無法撐起整個家族。我告訴她江湖上最大的醫藥門派叫眾生苦,于是她果然去了。她入了眾生苦學醫,但是察覺到了眾生苦的內幕后,以她那樣的性格是絕對不會心甘情愿地任由蕭不辭利用的。于是,她叛逃了。這大概是她此生最后悔的決定,從此她的所有家人都被牽連進江湖的風雨中,她一生都在逃亡和背叛。最后,她又被迫回到我身邊,來尋求我的幫助。所以,她很恨你是不是?因為無能反抗我,恨你就如同是在對我發泄一般,卻又拿你無可奈何。” “可是……為什么她要幫寧絕造成沭陽之變?那么多人的性命都死在了她的手上?!?/br> “她已經殺過很多人了,會害怕這些嗎?況且,看到你痛苦,她似乎會很暢快?!闭f到這里,葉蓮予神色溫和地安慰她,“放心蓮蓮,很快她就會為此付出代價的?!?/br> “你瘋了?!?/br> 看到這樣的葉蓮予,葉蓮燈忽然覺得他好陌生。 “為什么你要做這些?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為什么?我說過,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等你回來,回到我身邊,你一離開蓮谷就是十年。你說過你很快就會回來,但我從來不會強迫你,會等到你心甘情愿地回來?!?/br> 葉蓮燈驚訝地說不出任何話來。 “當初你離開時,我便告訴過你,江湖的風云翻覆無常,即便你很強,也未必不會被波及。這十年,你也看到了,江湖陰謀,生離死別,宮廷斗爭……而且,你是蓮谷人,只要有人覬覦你的身份,你就會有不測。你出谷的第二年,紫竹林的林主髙鈺便盯上了你,那一次她就想借用你來引出我,不然,你以為你為什么沒有死在她的手下?哪里有什么月芒山神醫,僅僅是因為我一直派人在保護你,那一次若非我來救你,邢疏白之子能護好你嗎?不,那樣的話你早就死了?!?/br> “什么意思,在那個時候,你就見過了邢墨?”葉蓮燈的神色緊張起來。 難怪邢墨第二次來找她的時候,許多事情都隱瞞著她,尤其是當她提起蓮谷時,邢墨總是不動聲色地回避。 難怪當她說出自己是蓮谷之人時他并沒有過于訝異,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葉蓮予看出她眼底的動容,“放心,我從不輕易傷人。” 但隨即,他轉念又道:“不過,哥哥一定會讓傷你的人付出代價的?!?/br> 葉蓮燈忽然冷靜下來,輕聲問:“哥,無雁門的事情是不是也和你有關?” 那聲音輕到飄忽。 葉蓮予如果不想讓葉蓮燈知道一件事便絕不會告訴她,而絕不是選擇欺騙的方式。 他坦言,聲音溫溫軟軟,好像在話家常:“無雁門,我不過是輕易地挑唆了一下氛圍,之后的滅門之舉便完全是他們自己做的了。何況,無雁門的一名弟子曾打傷過你。” 葉蓮燈卻拼命克制著怒意:“為什么又拿我當做借口?” 原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無雁門的滅門居然也和她有關,在某種程度上自己居然是導致明昭朱云悲劇的兇手。 現在,她終于明白了為何當初慕容涵秋不讓她插手此事,在這件事中,她對自己所說的最多的兩個字便是“不配”。 是的,如今知道真相后,她果真不配…… “那明昭朱云的事情你有沒有插手?”她握緊手中的刃雪,好像那就是讓她有勇氣問出一個又一個問題的源泉。 葉蓮予微微挑起眉梢。 “怨侶罷了,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我不屑于插手?!?/br> 葉蓮燈又問:“那……高大姐現在怎么樣了?” “你問她做什么?”葉蓮予微微瞇了眸,“你不知道她一直在查你的身份么?” 葉蓮燈走上前一步,逼視著昔日敬愛的兄長,眼神涼到了底,聲音也沒了往日的歡愉。 “所以,哥哥,就因為這一點,你是否對她做了什么?” “就?你可知她在平家村所下達的最后一道命令是什么,是立刻將你擊殺。就因為這一點,她必須死?!比~蓮予直視著葉蓮燈的眼睛,眼底的怒氣直直改過了溫涼的聲音,“還有,蓮蓮,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到我的頭上,我從不殺人?!?/br> “這么說,她果然是已經死了吧。”葉蓮燈眼神黯淡了幾分,確認了葉蓮予的眼神后,她輕輕嗤笑了一聲,“是,你從不殺人,卻有無數人死在你手下,真是好手段,不愧是蓮谷第十二任谷主!” 葉蓮予以為她還在責怪自己這一點,便略帶解釋意味地道:“她有她的夙愿和劫難,她并非死于我之手,我不過順水推舟而已?!?/br> “那鬼郎君和越盧呢?” “鬼郎君的父親身患重病,我替他治好了,他便也聽命于我?!?/br> “那阿爹阿娘的死因呢?邢疏白的死因呢?” 葉蓮予深深嘆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神有掩蓋不住的慍怒。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嗎?” “能不能先回答我,哥哥?!比~蓮燈一字一句道,“是不是你讓邢疏白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葉蓮予沒有遲疑,但眸子并沒有看著她,葉蓮燈也正好別過了頭,只聽到熟悉的生音說:“是。” “明昭曾對槐逸說過,早就察覺了當年他有一個合作對象,就是他與之聯合發動了宮變,那個人是不是你?” 葉蓮予點頭。 葉蓮燈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氣,“原來你的勢力在多年以前便已伸向了擎玉宮,那邢墨呢?他成為了擎玉宮的副宮主,成為昔日自己所厭惡的邪道一方,是不是也是你親手策劃的?你要從心底毀掉一個人?” “我說過,我無意于殺人?!比~蓮予轉身,似乎已經不想再看到葉蓮燈的眼睛,“沭陽之變,說到底還是擎玉宮、北圖、昭晏三方機具野心的勢力挑動的,我不過是在背后靜靜看著,頂多是個并不參與的知情者而已。這個江湖太過頹廢迂腐了,我只需要輕輕牽動毫厘,并能讓他悉數分崩離析。至于邢墨,他的性命讓我掛心的價值,他變成今日這樣完全是他和槐逸做的的選擇?!?/br> 看著眼前銀衣人幽冷的背影,葉蓮燈閉上眼,已不想再多言。 葉蓮予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蓮蓮,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有人性,而人性是一種很復雜的東西,你懂嗎?所謂正邪,你在江湖這十年難道還是沒有看清?” “所謂人性,是在沒有挑唆下的最原始的狀態,這十年里你用血良苦想讓我看到的僅僅是惡而已,哥哥,你眼底看到的只有惡,這是一種悲哀。而我,寧愿再回到泥潭中去,挖掘藏在其中的晶瑩善意?!?/br> 葉蓮燈說罷,便轉身往大門走去。她這一次回來本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如今,心頭卻有一種將一切都看淡了的釋然。 “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br> 然而,僅僅一瞬間,葉蓮燈便被制住,葉蓮予不知何時已近了她的身。她頓時癱軟無力,被他攬在懷中。 她大意了,她忘記了這是蓮谷谷主,天下間最善于用藥之人。 “你不許出去!”葉蓮予將她打橫抱起,放在了床榻上,輕聲道,“過不了一兩年,天下會大亂,你必須留在蓮谷?!?/br> 葉蓮燈的意識漸漸模糊,手中緊握的劍掉落在了地上。 “而且,”葉蓮予理了一下葉蓮燈的頭發,并不理會她眼底頑抗的掙扎,“傻蓮蓮,你覺得我從你進屋后便把這些真相全都告訴你了,還會再讓你離開蓮谷嗎?” “你看記憶是會騙人的東西,你說過,只是你忘了,但我卻一直替你記著。”葉蓮燈終于睡去,葉蓮予看著她淺淡的睡顏,語氣溫柔無比,“你想知道他們最后的結局嗎?等你醒來,我便慢慢告訴你?!?/br> 忽然,一陣山風拂來。 一朵潔白的落花從飄零而過。 葉蓮燈從離谷到歸來,正好十年。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鞠躬?。】赡苡羞壿媌ug,完結后統一修復。 ps:這是一篇“全員惡人”的文文,但每一個角色都很復雜(求生欲max)。 第81章 捌拾 面具 冬月初九,昭晏。 初雪降臨,寒霧籠罩著整個皇宮。 寧絕正了正衣擺,摒退了服侍他穿衣的宮女,踏入了雪中。 軟雪被他一踏,便留下一個深色的腳印。 “殿下?!绷璩跽驹趯m門口,微微拱手行禮后靜靜地跟了上去。 “都部署妥當了嗎?”他的聲音含笑,依然有一種決絕的殺伐之氣。 凌初語調恭和:“成王敗寇,就在今日一舉了。” 這些天來,舜承帝亡故,寧絕拿出了生前便逼迫他擬好的詔書,只要今日再告知百官此事,確認了登基日期后他便是昭晏新一任的國君。 想到這里,他覺得心情甚好。 看著紛紛揚揚落下的初雪,寧絕嘴角揚起一個動人的弧度。 凌初靜靜瞧著。 路過漪瀾殿時,因為寧絕的命令,那里的宮門仍敞開,不經意間瞥過時,寧絕習慣性地心頭一驚。 他腳步微滯,目光留戀地往里面探索,好像隨時會走出一個抱著瑤琴的白衣姑娘來,朝著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后,飛快地朝他揚起劍。 但僅是片刻后,他的眸光便沉寂了下去。 他想起來,那是永遠也不會實現的錯覺。 即便漪瀾殿的宮門永遠為她敞開,她也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