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房間對出去就是一個庭院,一株梅花枝葉正綠,尚未含苞。 邢墨悠然地坐著,神情怡然溫和。 葉蓮燈忽然問:“你是不是來過?” 邢墨搖頭,“怎么?” “覺得你過分淡定了。”其實她就是想 “嗯?我應(yīng)該很激動嗎?” “你父親是慕容家先家主的同僚,按理說你認識慕容涵秋就應(yīng)該也認識慕容千雪,你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他?” “誰和你說我認識他了,”邢墨笑了,“之前我父親和慕容家關(guān)系很好,但我并沒有來過這里,因為我不怎么插手父輩的政治黨爭,當(dāng)時父親也不許我參與,所以關(guān)于慕容家的事情我只是聽長輩們提起過而已。” 葉蓮燈還有一個疑問,但是她不能說出來。 因為那個雨夜,邢墨對她用了安眠散,但是邢墨卻并不知道這對她而言并沒有太大的用,當(dāng)晚,慕容涵秋和他的對話她全部都聽到了。 從中她聽到了邢墨對瀾熾的用情至深,自然也知道了慕容涵秋和邢墨是舊識。 但是,邢墨從來沒有告訴她任何關(guān)于他與慕容涵秋的事情,或者說,刻意回避與她有關(guān)的所有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在刻意回避瀾熾嗎? 所以看到一個與慕容涵秋如此相像的人,他當(dāng)然一眼就能認出,然后他裝出不認識的樣子,甚至莫名地吃起了醋? 葉蓮燈思緒飛快地閃過,隨之面上不動聲色,她手枕下巴看著邢墨,笑得彎了眉眼:“那你給我講講。” 邢墨壓下眼底波瀾,望著屋外未綻的梅樹,將一段往事娓娓道來。 屋外微風(fēng)浮動,輕輕帶起門扉極小的幅度,盈和著邢墨低低的溫潤嗓音。 葉蓮燈靜靜聽著,卻莫名覺得有什么東西看似千絲萬縷雜亂無章,其實卻彼此交織。 比如此刻,聽的分明是別人的故事,卻在冥冥中讓她覺得有些東西一定和瀾熾——或者和自己有關(guān)。 “慕容家是蒲城最大的藥商,但當(dāng)年的慕容家卻并非僅此一個身份。多年前,流寂還不是大漈的君王而只不過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前任帝王云磬帝尚以鐵腕手段掌握著舉國要務(wù)。彼時,慕容涵秋的父親慕容疏作為他的親信,還是大漈朝廷中大權(quán)在握的重臣。但后來,太子謀反,連同太子妃被云磬帝以極刑處死,那一場動亂死了太多人。” 邢墨看著屋外忙里忙外的仆人們,神色恬淡。 “幾乎滿朝的大臣都被卷入政黨之爭,只有在云磬帝一黨和太子一黨中站位才能活下來。而當(dāng)年慕容疏則是太子一黨,動亂被鎮(zhèn)壓后,太子一黨悉數(shù)被罷黜,也包括我的父親在內(nèi)。而慕容疏本就一直在做藥莊的生意,他在入仕前本就是個做藥材買賣的精明商人,在他為官期間,慕容疏依然不遺余力地兼顧著老本生意,他開的藥莊不僅沒有受影響,反而規(guī)模越來越大。所以即便慕容家被罷黜慕容疏慘死,藥莊的生意雖頹敗過一陣子,但在新帝登基后就有很快便恢復(fù)了生氣。方才我們過來的路上見到的藥莊基本都是慕容家的產(chǎn)業(yè)。” “嘖,那慕容涵秋為何做醫(yī)女便情有可原了,不過,她有這么好的家境不回來真是浪費。”葉蓮燈嘆道,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邢墨的側(cè)臉。 邢墨轉(zhuǎn)過頭來掃了她一眼,便移開話題繼續(xù)道,“我們起初見到的那名瘋婦則是慕容府的三姨娘,慕容疏一共有過三位夫人,正房多年前小產(chǎn)后郁郁寡歡早就死了,二房被扶正,但在慕容疏死后便立即隨之殉情而去,而這位三姨娘在慕容疏死后三年便瘋了,至于慕容涵秋和慕容千雪究竟是哪一房所生我便不得而知了。” 邢墨頓了頓。 “不過,慕容疏死后五年內(nèi),慕容家的妻妾子女們相繼死的死瘋的瘋,真正還活著清醒的慕容家的人大概就只有慕容涵秋和這位慕容千雪了。” 忽然,一片白影晃入眼簾。 千雪看著邢墨,笑得明媚,雙眸卻幽深不可見底。 “公子倒是對慕容家的事情很是了解。” 邢墨也笑,眼底溫溫,“過譽,滿蒲城都知道的事,隨便聽說書人講講就能聽個大概。” “我和jiejie是慕容家最后的希望了,jiejie好幾年不回來,我可是十分想念她。” 邢墨沒再說些什么,端起桌上早就斟好的茶擱在鼻尖聞了聞,尚有縷縷清香。但他和葉蓮燈一樣,都是一口茶也沒有喝。 葉蓮燈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尬笑了兩聲,“沒事兒,她的小侄女兒失蹤了,她人估計早就已經(jīng)來到了大漈,說不定你很快就能見到她呢。” 蘇謝是慕容涵秋的侄女兒,那也是千雪的侄女兒。 可是,千雪聽了這話,卻什么也沒說,只是禮貌地笑笑——就像渾不在意一般。 “也罷,二位先請吃飯就坐吧,讓我來好好款待一下二位,飯后還想帶二位逛逛蒲城的夜景呢。”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小天使們,蠢作者今天去爬山啦,忘記定時來晚啦。 千雪和主線還是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的,嘿嘿嘿~ 第56章 伍拾伍 明白 明月高懸,映著蒲城的煙柳畫橋和萬家燈火,讓人從這夜色中覺出一種柔婉細膩的繁華。 云中月自水中穿行,行一場轉(zhuǎn)瞬即逝的舊夢。 飯后,千雪提出帶他們逛夜市,邢墨禮貌地拒絕了。 可葉蓮燈卻對此充滿了好奇,同千雪一起去了。 此刻,千雪和她并肩而行,一路上給她介紹了許多稀奇的景色物什,一主一賓聊得十分歡愉。 夜已深,已入深秋,行人漸漸少了,街上的燈火再暖也留不住人們的歸心。 葉蓮燈和千雪走至一處人跡罕至的拱橋上,橋的另一頭垂著一顆巨柳,長長的枝葉遠遠地延伸而出,有許多柳條刺入了水中,扎破了水鏡中的溶溶月色。 她停下,指著那處垂柳對千雪說道: “你看那河中柳,朝夕與明鏡相對,在其中日日所看到的都不過是自己的影子,你說,會不會有一日他分不清真我假我,忘卻了究竟是河中的柳是真還是自己是真?” “哈哈,你又不是那柳,你怎知它的想法。”千雪覺得有些好笑,但頓了片刻后明白了她話里的話,微微揚眉,“若說是從人的角度來看,它怎么可能輕易地忘本呢?總有機緣讓它明白哪一個我是真是假的。” 葉蓮燈轉(zhuǎn)過來,雙手?jǐn)傞_在橋沿上,好整以暇地道:“哦?那現(xiàn)在你我二人誰是誰的機緣?” 千雪直視她的眸光,眼底一片冷靜,“葉姑娘,你說這種話可真容易讓人誤會。”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葉蓮燈和他拉開一點距離,躍上橋沿坐下,看著千雪身后河流上的粼粼波光緩緩啟唇,“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對我的身份應(yīng)該是一清二楚,包括我所知道的,以及我所不知道的。譬如,你應(yīng)該記得瀾熾這么一號人物吧。” 千雪靜靜聽著,不承認也不否認。 葉蓮燈心下一沉,心想看來千雪是認識瀾熾的,并且他和所有人一樣把自己認成了瀾熾。 “你知道慕容涵秋和我相識,所以你是算準(zhǔn)了我會來,然后想要借由我找到她。” 千雪月光下的笑容溫和明凈,“嗯,然后呢?” “慕容家的家業(yè)是在你的手里重新發(fā)揚光大,你的勢力或許絕不僅僅只有藥莊那么簡單,那個小莊上回生草是何其罕見的藥材,你作為醫(yī)藥世家子弟如此巧合地出現(xiàn)在那個地方,不覺得這個巧合實在過于巧合了嗎?換句話說,你確實一直在追逐自己的jiejie,為了找到她,整個小莊的人都是你的眼線,千雪,你真是用心良苦。” 千雪低低笑了,“你僅僅想說這些?沒有這么簡單吧,你就沒有想問的?” 葉蓮燈垂下橋沿的雙腿停止了晃動,“千雪,你告訴我,瀾熾和慕容涵秋到底有和淵源?” “你覺得呢?” “夙敵。” “錯了,是朋友,”一片枯葉落在千雪手中,千雪輕輕揚手將它扔進了河中,“瀾熾曾經(jīng)對她有恩,曾救過她的命。” “那我再問你,我,又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千雪凝視著她,緩緩道:“這嘛,你們并沒有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呵,想來也是。”葉蓮燈沉默了片刻,而后跳下了橋沿,瀟灑地折了一只柳條而去,深秋的柳條枝葉已日漸枯萎,枯葉凋零,徐徐跌落在葉蓮燈踏過的足跡上,“走吧,晚了,該回咯。” 可是千雪卻在她走了幾步之后,輕聲喚住她。 “等等。” “嗯?”葉蓮燈疑問。 “葉jiejie,眼前景象不過鏡花水月,你真得以為你什么都看清了嗎?我若說——瀾熾是你的心局,你又該當(dāng)如何?你自以為折柳而去,殊不知自己才是那手中折柳。” “什么意思?”葉蓮燈蹙眉,心頭久久壓抑的疑慮悉數(shù)涌上心頭。 千雪仰頭看那一輪圓月,眸中流光熠熠。 “關(guān)于瀾熾的事情,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訴你。” 葉蓮燈回來時,邢墨的房間仍亮著燈。 火光溫暖,明如白晝。 然而她推開門,房內(nèi)卻沒有人。 她急忙出去尋找,華燈的琴囊放在桌上琴卻不見了,她斷定他人在不遠處。 大概是彈琴去了,只是為何不在屋內(nèi)彈呢? 從這么多日的了解來看,他雖是時常用琴作為武器,但并非不能控制琴聲的效果,他若不想傷人,即便在屋內(nèi)彈琴由旁人看來也就如同平常雅趣而已。 葉蓮燈很快便找到了邢墨。 聽著一聲琤琤的低啞韻律,終于在某處房頂上尋到了他。 他一身白衣,盤腿坐在月光下,旁邊一顆高大的樹木遮住了他大半身軀,不仔細瞧是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 他在彈琴。 葉蓮燈發(fā)現(xiàn)了異常,低啞的琴聲一直從未間斷,但入耳的每一聲都不像是被彈奏出來的,倒像是琴弦被什么東西摩擦著發(fā)出了聲響。 她裝作什么也沒察覺,若無其事地一邊飛身上了房頂,一邊輕輕問:“墨墨,你怎么在上面?” 邢墨的背影極細微地一晃,他立刻開口,聲音聽來有些虛弱:“別過來。” 這更加激起了葉蓮燈的好奇心,她立即湊近。 然后看到了驚心動魄的一幕—— 邢墨將華燈置于膝上,正好將整張琴暴露在月光下。每一根琴弦上全都是淋淋的鮮血,而鮮血的來源則是邢墨的摘了手套的手指。 葉蓮燈忽然想起她和邢墨在昭晏皇宮內(nèi)初見的那一夜,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琴弦,指腹當(dāng)即被割開了一條口子。 那張琴當(dāng)時給她的感覺就是在吸食她的血。 現(xiàn)在看來,果然如此! “你在干什么!” 葉蓮燈連忙抓起邢墨的手,只見每一根手指上面都布滿了深深的傷痕,他的指節(jié)上沒有一處肌膚是完整的。 觸目驚心! 然而邢墨任由她抓著左手,右手仍然用指腹在琴弦上一根一根地緩緩劃過,指腹游走過的琴弦在月光的映照下色澤變得無比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