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蓮燈?” 葉蓮燈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的手先動了起來。 她揚起掌刀,使盡渾身解數劈頭擊向寧絕的脖頸。 寧絕立刻反應過來,眼神寵溺地看著她的舉動,悠然避開。 然而,這正和她意。 她的動作沒有停,借著寧絕的閃避成功觸及了他頭上高束的發冠。 寧絕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白玉制的發冠倏然而墜,啪地碎了一地,似是決絕地昭示著眼前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 葉蓮燈順利地奪過發簪,狠厲地在掌心一刺,疼痛刺激了神智,她借機往后躍了一大步,重新拉開和寧絕之間的距離。 寧絕的長發傾瀉如瀑,靜立在原地,青燈映在他身側,他冷冷看著葉蓮燈。 葉蓮燈單膝跪地,將發簪抵在脖頸前,一顆微小的血珠滲了出來。 她低喘著粗氣,雖然虛弱但眸光沉靜而冰冷。 “有本事你現在就舍棄我,只怕因為某種原因…你現在還不能讓我死?!?/br> 寧絕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 逆著光的桃花眼中是一片默黯,看不清悲歡。 葉蓮燈臉色慘白,“我不知我是你局中的哪一枚棋子,但你該明白,在一場對弈中,一步翻覆就有可能滿盤皆輸。如果你和邢墨對立,我絕不會站在你這一方,或許……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你這一方?!?/br> 寧絕靜靜聽著,半晌才悠悠開口: “王妃真是寡義絕情之人哪?!?/br> “江湖并不容情!” 葉蓮燈低喝道。 “兩年里,你根本就不想找到那個所謂的瀾熾,你慣會做戲,和我假裝恩愛又是做給誰看呢?益王?群臣?或者邢墨?還是幕后之人?” “王妃還是這樣善于猜忌本王呢?!?/br> “瀾熾和邢墨是舊識,所以…我如果想要徹底脫離你的掌控,就只能借由他找到真相。” “哦?” “我要留下,找到瀾熾。你當初說在找到瀾熾前都要我冒充她,可你根本就沒有去找的意思,那就只能我去找了。事情的真相如何,我會自己查探清楚?!?/br> 寧絕眼底閃過驚怔的神色,他深深探究著葉蓮燈的雙眸,幾乎想要從她的目光里活活地摳出另一個人來。 “蓮燈啊,我奉勸你一句,也許知道真相之后你會更加痛苦?,F在和我回去還來得及,這個江湖不適合你。和我回去,才是對你好。” 葉蓮燈怒視著寧絕,撐著膝蓋搖晃地站了起來?!盎蕦m才不適合我!和你回去?代替你的籠中鳥嗎?” “罷了?!?/br> 他拍了拍手中的折扇,輕聲一嘆,“等你再玩玩兒吧,一個月后我在都城等你回來,漪瀾殿的宮門永遠為你敞開?!?/br> 說罷,寧絕轉身朝青燈處走去。 葉蓮燈冷冷回絕:“不可能,我不會再踏進皇宮一步。” 本來,寧絕已經走到了遠處,聽見她這句話,紫色的身影在夜幕中一閃。 “話不要說太絕,你會的,而且,你會自己回來的。” 葉蓮燈聽見耳邊傳來溫柔的低語,隨之雙肩不自覺地一顫。 寧絕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側,傾瀉而下的長發擦著她的脖頸,輕拂上她緊緊攥著發簪的手。 她竭力保持鎮靜,僵硬地扭過頭看向身后時卻空無一人,不遠處的青燈也黯淡了下來。 她失力地跌坐下來,腳邊被什么東西硌住,仍是那顆石頭。 她閉上眼睛,輕聲喘息,冷汗已經浸濕了脊背。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只是過了一瞬。 她一步也沒有移動過,似乎剛才所見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除了地上碎裂的玉冠,在混沌里形如普通碎石。 忽然有什么東西攀上了葉蓮燈的腿,葉蓮燈猛然睜眼。 是一只手! 白骨森森,血絲牽牽連連。 不僅如此,眼前、周圍、凡目之所及,全都是堆積如山的尸骨。 景象變換,是大漠黃沙,夕陽漸冷,鮮血染紅了整片天空。 葉蓮燈幾乎窒息,恐懼撲面而來。 所有的尸骨都緩緩站立了起來,他們僵硬地扭了扭骨骸或者殘肢,有的“人”甚至撿起了頭顱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們做的是同一個動作。 所有尸骨都滿懷怨念地盯著她,朝她一步步走來。 她退無可退,一只最近的骨骸攥住她潔白的衣襟。 尸骨問:為什么你的衣服沒有染血? 尸骨們圍了上來:為什么你要活著? 所有尸骨都癲狂地搖擺起來:你可知,我們都是因你而死! 她的頭開始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她痛苦地蜷縮在地,緊緊地捂住耳朵。 無數的骸骨抓了上來,他們空洞的眼神在無聲地說“你也要償命來”。 葉蓮燈四肢虛弱無力、頭痛欲裂,只能瘋狂地扭動肢體想要擺脫束縛,卻有更多的尸骨圍上來,遮擋了血紅的天空,天空瞬間被黑暗包裹。 忽然,白骨里伸出一雙手,越過重重障礙緊緊地將她抱住。 她一愣,思緒仍然沉浸在恐懼中,神經脆弱而敏感。 葉蓮燈整個人都被那具白骨抱住,但她不敢睜開眼,只是條件反射地拿起僅有的武器——寧絕的發簪狠狠扎入了白骨的脊背。 發簪瞬間沒入血rou中。 白骨悶哼了一聲。 同時,一雙手輕輕安撫上她的脊背,說:“沒事了。” 這句話好像有魔力一樣,讓她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葉蓮燈覺得不對,猛然掙開眼,淚水頃刻間跌落,劃過面頰恒長的距離,最終滴在了邢墨的青衫上。 有微塵濺起。 雨絲茫茫,拉進了天與地的距離。 “邢墨……” 葉蓮燈低喃,重新閉上雙眸,聲音越來越弱,她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我在?!?/br> 邢墨柔聲答道,聲音依然是清澈溫潤的,輕到如夢中寐語,就好像他等這一聲呼喚等了許多年。 他抱起懷中的葉蓮燈,葉蓮燈手中染滿了鮮血的發簪墜到了地上。 鮮血從他的脊背和她的手上緩緩滴了下去。 不知是雨點還是鮮血滴下,濺起了漣漪。 葉蓮燈失去意識前,聽見了大雨滂沱中最后的聲音。 令人心安的聲音。 是莫名充滿誘惑的聲音。 ——也是換作她甘愿沉淪的聲音。 “不論世事如何變遷,我,都在這里?!?/br> “——永遠在你身邊。” 大漈風雪城內,無雁門舊址。 十年過去,無雁門早已化作頹垣斷壁,冷風呼嘯而過,內中的雜草紛紛作響。 一個老翁推開門,擺上了魚攤,不經意間發現那個年輕人還站在那里。 他大約二十來歲,身形挺拔堅毅,卻隱隱透出一種獨特的秀美,因為他身后背著一把重劍,反倒襯得他骨骼纖細。他側倚在無雁門的殘碑上,頭上戴著一頂頗為破舊的草帽,穿著粗葛制的深色衣衫,隨意扎在后頸處的頭發總是迎風烈烈飄飛。 ——一看就是個風塵仆仆的江湖人。 他從昨天的這個時候就站在那里,至今已站了整整一天一夜。 更奇怪的是,他那里也不看,蓋著破舊的帽子遮擋著臉。若不是昨天一早他就看見他站在那兒,他一定會以為那是一具多出來的石雕。 年輕男子似乎注意到了老翁的視線,朝他這里略一點頭投來一陣歉意的目光后,緩緩地走到殘碑后。牽出一匹喂飽了的青白交錯的駿馬,看來他是準備走了。 老翁瞧著他默默離去的背影,胸中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悲憫。 他急忙揮手招呼:“誒,年輕人等等?!?/br> 年輕人回頭,以為老翁需要幫忙,也立刻牽著馬走了過去。 男子走近,老翁終于能夠近距離地觀察到他,他的面容頗為秀雅,棱角鋒利卻并不冷硬,倒透出幾分柔情。 看來是個溫柔的人。 老翁耳朵不好使,幾乎是吼著說話的:“年輕人,你才來怎么就走啊?!怎么稱呼呀?!” 年輕人溫聲說道,他的聲音富有磁性,剛健而清澈,那是一種很容易給人安全感的聲音:“我姓林,老先生叫我小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