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怕薛花花再拒絕,把布票擱在靠墻的凳子上他就走了,隊長媳婦又給他介紹了幾個女同志,他恐怕沒時間過來了。 薛花花抬起頭,馬水根已經冒雨離開了,她讓趙彩芝把布票收起來,找個時間給還回去,她和馬水根無親無故,收他東西不太好。 薛花花將野菜切碎,撿了兩個沒發芽的紅薯混著煮,待紅薯煮軟了,搗碎了拌拌,野菜夾著紅薯的甜,好吃得很。 薛花花先給趙彩芝和陸西西盛了兩碗,又給三個兒子盛了三碗,鍋里剩下貼著鍋的就是她吃的。 她往鍋里添了些水,將貼鍋的野菜紅薯沖得干干凈凈倒進自己碗里。 陸家的飯桌上少有人說話,趙彩芝邊喂孩子邊盯著薛花花的碗,“媽,我早上吃的飯還沒消化,吃不了這么多,你吃些吧。” 房間頓時傳來道男聲,“浪費可恥,彩芝,吃不完給我,給我端進來。” 說話的是陸德文,薛花花大兒,二十一歲的人了,上工掙工分還沒趙彩芝一個孕婦多,她沒個好氣吼道,“一碗飯還不夠你吃的,吃了吃喝拉撒就是睡,把自己當豬啊,過年是不是拉去供銷社換錢啊。” 房間里沒聲了。 “彩芝,你吃,吃不完就留著下午吃,家里再窮不能短了你們娘兩的。”薛花花端著熱乎乎的碗,吹了吹面上浮著的野菜沫,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陰雨籠罩,襯得房間光線昏暗,村里的都是土坯房,屋頂蓋稻草麥稈,臨院壩的那面墻開個小窗,窗戶開得高,墊腳也看不到屋里的情況,所以早晚都開著,冬天天冷了才會找稻草堵上。 薛花花進房間拿碗,沖摸著肚子打瞌睡的陸德文說道,“你的傷差不多了,天晴上工掙工分去,我找隊長說說,你不干別的,就挑糞。” 挑糞這類活是村里一級勞動力干的,一天10工分,屬所有勞作里工分最高的。 陸德文難以置信的睜開眼,“我沒挑過糞啊。” 生產隊能挑糞的都是莊稼老把式,像馬水根,為什么能成為勞強戶,就是挑糞挑出來的,而且挑糞這種事不是你想挑就能挑的,要經過生產隊干部的確認,首先糞要裝得多,不能往外灑,還不能慢悠悠的晃。 讓他一挖土掙6工分的三級勞動力去挑糞,他答應生產隊也不答應。 “沒挑就學,我看這雨要綿幾天,等桶接滿了雨水,你就在家里練習。”薛花花收了碗筷,臉上沒什么情緒,都說人多力量大,家里三個兒子,如果努力掙工分日子不會差到哪兒去,但家里就是窮。 她在會計那看過去年一家人的工分,好樣的,三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還比不過兩個女人,偶爾請假偷懶不算,還有十幾次是扣了工分的。 她問過了,陸德文偷偷跑去山里掏鳥蛋被生產隊隊長發現,以礦工倒扣了工分,一兩次就算了,十幾次…… 給慣的。 難怪原主一大把年紀還想二婚,都是讓這家給逼的。 她養壞過一個兒子,接了原主的班,就不會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 看薛花花神色堅決,陸德文慌了,支支吾吾道,“我傷還沒好呢?” “所以讓你先練練,等傷一好就去挑糞。” “每年挑糞的都是那些人,隊長會答應我去嗎?”想到這,陸德文哭喪的嘴臉稍微好看了點,糞可是金貴玩意,關乎著莊稼收成,生產隊盯得緊,哪兒會把這么重大的任務交給他。 薛花花看出他的心思,哼了哼,“這個不用你管,到時候你去就是了。” 陸德文臉色一垮,張嘴就想說不,對上薛花花直勾勾的眼,心口一凜,弱弱的說了聲好。他媽不再是以前埋頭干活啥也不管的性子,從她去四隊找劉華仙賠工分就看得出來,劉華仙大哥在公社里頭工作,生產隊的人都不敢惹她,他媽不知用了什么辦法說服陸建國幫忙,輕輕松松就把工分搞到手了。 說給他挑糞的活,估計也是真的。 薛花花洗了碗,讓趙彩芝帶西西回房間睡覺,把陸德文,陸明文,陸建勛從床上拉起來,陸德文挑水,兩兄弟就在旁邊看著。 學,學會了都去挑糞。 只裝了半桶水,陸德文將扁擔平放在肩上,慢慢彎下腰,將繩子下端的鐵勾勾在桶上,雙腿顫顫發抖,脊背怎么都直不起來。 “媽,傷沒好,立不起來。”陸德文一臉委屈,肩膀都壓紅了。 薛花花不為所動,“是嗎?那晚上就自己煮飯吃,我的傷也沒好,彩芝懷著孕,你們自己看著辦。” 靠墻坐著的陸建勛急了,“媽,我來。” 陸建勛十三歲,在村里來說是大小伙子了,但有陸德文在前邊起了不好的頭,隊長并沒給陸建勛安排工分多的工作,陸建勛整天輕輕松松的到處跑,掏鳥蛋打鳥摸魚,跟個小混混似的。 薛花花橫他眼,“坐著,有你干活的時候,先看著你大哥做。” 陸德文咬咬牙,兩只手穩住扁擔,重重深吸口氣,雙腿打直,戰戰兢兢的將水桶挑了起來,不到半分鐘,哐啷聲,扁擔兩端的繩子滑開,桶落地,水全灑了出來。 陸德文急忙扔掉扁擔,揉著肩膀喊疼。 水灑了,等房間里雨水接滿要過一會兒,陸德文剛松口氣想去凳子上坐著休息,就看薛花花推著塊石頭,一圈兩圈的滾來。 “嫌水重就挑石頭,把力氣練出來再說。”薛花花是鐵了心要好好管他們,把石頭滾進桶里,又進屋滾了塊石頭出來。 陸德文欲哭無淚,他承認打架時他躲在一邊去了,不過哪個不長眼的鋤頭揮下來砍著他腦袋是真的,腳也崴著了。 薛花花讓他自己把桶放好,自己坐在陸明文和陸建勛中間,“你們好好看著,二十幾歲的人連桶水都挑不動我養你們有什么用……” 陸明文看著叫苦不迭的大哥,舔了舔發干的唇,悻悻道,“這不挺好?媽就不用害怕大哥把你背到河里淹了啊。” 村里人老愛罵兒子,“現在就見不慣我,等我老了干不動了你們幾兄弟還不得把我抬到河里扔了。” 據說,哪個村發生過這種事,村里老人最愛說這句話,他從小聽到大。 薛花花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到陸明文頭上,“你大哥背不動不是還有你們嗎?仔細看著,你兩傷好了也給我去隊上挑糞。” 原主的這輩子就是她的上輩子,柔柔弱弱,做什么都不成事,年輕時反抗不了丈夫,后來管不了兒子。 這輩子,她重頭來過。 陸德文知道自己今天是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抖了抖肩膀,把桶立正,將繩子掛在扁擔上,重新來…… 一下,桶紋絲不動。 兩下,桶仍舊紋絲不動。 三下,桶動了,不過沒挑起來。 “媽,我真的不行。” “那晚上就餓著……我決定了,以后咱家的飯菜就按誰掙的工分多來分配,彩芝去年幾乎沒請過假,以后家里她該吃最多,其次是我和西西,至于你們,想想自己去年掙了多少工分……” 陸德文心虛的低下頭,看著桶里的石頭,咬咬牙,將扁擔扛在肩上。 在他額頭滴滿汗珠的時候,桶終于動了,他腰桿也直起來了,只是扁擔一晃一晃的,隨時要斷掉似的,陸德文擦擦汗,一動不敢動。 家里窮,除了灶房的兩口鍋啥鐵器都沒有,這扁擔的繩子掛著鐵鉤,一看就不是他們家的,弄壞了要賠,他賠不起啊。 “走啊。”薛花花催促。 陸德文快哭了,肩膀火辣辣的疼還不算,繩子不住的往扁擔兩側滑,假如桶又掉下去,不小心砸著他的腳…… “媽,挑水吧,我還是挑水。” 作者有話要說: 捉了個蟲,話說那個長輩罵兒子老了抬出去丟了的話你們聽過沒,我小時候經常聽到~不多說,默默更~ 晚上要是來個三更留言會多的吧? 第三章 極品婆婆 薛花花斜著眼不吭聲,陸德文唯唯諾諾的低下頭,維持這個站姿站著不敢動,他倒是想硬氣些閃著腰走兩步,實在是……力不從心…… 雨嘩嘩的下著,一滴滴的雨撞在屋里的盆里,在陸德文耳朵里串成美妙的聲響,他動了動耳朵,訕訕的指著屋子,“媽,屋里的盆似乎要接滿了。” 雨滴是否滿盆還是好區別的,剛開始聲音哐哐的響亮,慢慢的聲音就小了叮叮叮的,接近滿盆時,聲音更趨近咚咚的水聲。 “進去倒出來吧。”薛花花嘆了口氣,想到什么,立刻板起臉不茍言笑。棍棒底下出孝子,該嚴厲的時候得嚴厲,不能心軟。 沒察覺薛花花臉上的表情變化,聽見薛花花讓他進屋,陸德文火急火燎的放下扁擔,輕輕搭在桶上,屁顛屁顛進了房間…… 一下午,陸德文先是挑著半桶水在檐廊來來回回走,漸漸地,添到大半桶,天黑透前,終于滿上了。 他累得想哭。 衣服褲子濕得透透的,薛花花讓他搭在房間凳子上,明天將就穿。 他一倒床,連翻身力氣都沒有。 “彩芝,媽咋知道我的傷已經好了?”陸德文哼哼卿卿的把鋪蓋拉過來蓋在身上,想不明白薛花花怎么看出傷好得能下地了,傷口的疤掉得差不多了,不怎么疼,就是癢得想撓,為了不露出破綻,他只敢偷偷的隔著紗布抓兩下。 趙彩芝夜里只能平躺著睡,看鋪蓋被陸德文全搶了去,她輕輕拉了些回來,小聲說道,“早上劉華仙說要去找隊長,媽是怕隊長帶人來,你傷得輕些,幫著干點活,那邊才不會鬧。” 這年頭,工分就是糧食,誰家的糧食都不夠吃,拖久了,村民以為她們故意耍賴,有理也變得沒理了。 陸德文心里不高興,他傷得輕就該干活嗎?還是挑糞的活……光是想著,肩膀就火辣辣的疼,用不著看也知道,肯定磨掉了層皮。 然而更苦的還在后邊,第二天天不亮薛花花就把他叫起床,哈欠連天精神萎靡也得挑水,不行就挑石頭。 陸德文腰酸背痛,渾身跟散了架似的,昨天晚上能挑一桶水的他,早上半桶水都困難,但薛花花不管,不挑水就沒飯吃,讓他自己看著辦。 “媽,能用手提不?”肩膀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老大,我能餓死你不?”薛花花抱了捆稻草擱在門口,自己坐在門檻上搓繩子,一股一股的稻草,搓得光光滑滑的,留著年底生產隊殺豬的時候用。 陸德文苦不堪言,擔起扁擔,歪歪扭扭在檐廊來回走,薛花花就跟監督社員上工的隊長似的,他稍微一停,薛花花就拉臉皺眉,嚇得他一早上沒歇過氣。 吃了午飯,繼續。 比下地掙工分都逼得緊,陸德文快瘋了,就差沒倒地上裝死。 估計就是裝死都沒用,薛花花態度強勢,一臉的沒得商量。 連續三天下來,陸德文比干一年的活都累,眼瞅著薛花花背著背簍出了門,他立刻放下扁擔,“彩芝,彩芝,快給我舀碗水來……” 屁股剛挨著凳子,就看薛花花兇神惡煞的瞪著眼站在院壩外,陸德文雙腿一蹬,踉踉蹌蹌站了起來,“媽,你不是走了嗎?” “你管我走不走,還不趕緊的。” 陸德文被抓包,臉里里外外紅了個透徹,尤其他兒子還趴在門檻邊,睜著雙眼睛炯炯的望著他,他一咬牙,“西西,看著爸怎么挑水的,以后你也給我挑水去。” 西西眨了眨眼,轉頭走了,走之前口齒清晰的說了兩字,“干活。” 陸德文仰倒。 不知道薛花花是不是躲在暗處觀察他,他不敢再偷懶,老老實實挑著水,西邊走到東邊,東邊走到西邊…… 薛花花不知道陸德文害怕她藏在周圍而十分賣力的挑水走著,她背著那個大背簍,穿著件打滿補丁的土布衣,手里杵著根竹竿,步履蹣跚的往隔壁生產四隊去了。 阡陌縱橫的鄉間小道旁,破舊的土坯房零零星星分布著,幾縷炊煙緩緩從煙囪冒出來,穿過幾片光禿禿的莊稼地就到了劉華仙的家。 農村土坯房的格局一樣,堂屋連著間大屋子,東邊是灶房和柴篷,劉華仙正抱著柴火從柴篷出來,薛花花叫她,“劉華仙同志……” 劉華仙愣了愣,認出是薛花花,平靜的臉頓時憤怒難掩,“你來干什么,我還沒去找你你還有臉來?” 她向陸建國告狀不管用又回來找生產四隊隊長,隊長催促她趕緊干活,搶在下雨前多撒些種,什么事等不干活的時候說。 昨天她又去找隊長說起此事,隊長讓她再等等,等新知青安頓好了,適應農村生活再說,她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要讓會計把后邊的工分記在她們頭上,不然她就去公社磨她大哥,讓她大哥出面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