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羨好的心臟驟緊， 狠狠抽了一下。

    她踩起小碎步快步向他走。她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也來不及思考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就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想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兒，她要過去和他一起。

    單漆白余光瞥見一抹紅色的身影，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姑娘就撲過來牢牢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怔了一下，冷淡的眸色微動。

    “好好， 這邊亂， 你快——”

    剛想拉上女孩離開， 第二個水瓶就砸了過來。

    吳羨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感到耳邊嗖嗖的。水瓶子直直沖著自己飛過來了，她死死拽著單漆白的袖子， 又慌又怕， 下意識咬住嘴唇閉上了眼。

    單漆白反應(yīng)奇快，在水瓶離小姑娘腦門還有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時，他抬手一下抓住了瓶子， 果決又強(qiáng)硬。

    男人的臉色更沉，黑眸閃過冷硬和戾氣。他抿緊薄唇， 反手猛地將水瓶砸了回去。瓶子摔在地上，水聲四濺，聲響大得不可思議，讓人心驚。

    保安終于過來了，三兩下就把鬧事的幾個男人扭住帶走了。

    “不孝”，“怪物”，“沒良心”等刺耳的字眼漸遠(yuǎn)漸消。

    周圍人又一下子呼啦圍上來。

    “報警，交給警方處理。”單漆白冷聲道。說完他沒理會圍過來的人，漆深的眼轉(zhuǎn)向吳羨好，眸色沉柔又復(fù)雜。

    “沒事吧？傷到?jīng)]有？”他輕聲問女孩。

    吳羨好搖搖頭，仰臉望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還從沒見過他剛才那樣。

    清俊的臉上跟結(jié)了一層冰一般，眸光冷厲，隱含恨意。

    是真正動怒的樣子。

    單漆白長睫動了動，牽住女孩的手腕，反手輕輕一扣，兩人掌心相對，握得牢固。

    “我們走。”

    **

    回到后臺更衣室，吳羨好從包里掏出一張紙巾，一點(diǎn)一點(diǎn)輕拭男人身上的水漬。

    看著被浸透的絲綢襯衫，她的心縮成一團(tuán)，鈍鈍的，一抽一抽的難受。

    人前的他是矜貴又驕傲的。長身挺拔直立，不說話只淡淡笑著，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自帶光環(huán)一般的存在。

    走到哪兒都被人喜愛尊敬的大鋼琴家，不該受到今天這樣的待遇……

    想到男人垂眸，身上濕淋淋滴水的模樣，吳羨好心里就澀澀的，針扎一樣刺痛。

    單漆白斂睫，一眨不眨望著身前的小姑娘。她鎖起眉心，嘴角微微聳拉著，眼尾稍稍有點(diǎn)紅，長翹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惹人憐。

    白嫩的小手不停地擦拭他的領(lǐng)口，動作像輕輕搖擺的貓尾巴，一下一下柔軟地蹭他。

    單漆白的心倏地就軟了。

    她擦掉他身上的水，也把他剛才心里所有的冰冷和戾氣一起抹掉了。

    “別擦了，沒事兒的。”他柔聲跟女孩說。

    吳羨好唇瓣緊了緊，沒看他，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單漆白一把抓住肩上的纖柔，掌心握緊。

    “是不是嚇到你了？”

    吳羨好抬眼，對上男人綿長平靜的眸光，輕輕搖了搖頭。

    “他們……是誰呀？”

    單漆白垂眼，長睫斂住眼尾，沉默了。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吳羨好知道他心里并不平靜。男人英挺的鼻微不可察地輕皺，睫尾也在微顫，像在努力克制情緒，又像極力擺脫什么。

    過了半晌，單漆白喉結(jié)滾了一下，開口的磁音有點(diǎn)啞：“他們是我爸那邊的親戚，扔水瓶的那個是我爸的弟弟，我二叔。”

    吳羨好好不詫異地瞪大眼，輕輕啊了一聲。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萬萬沒想到他們是這樣的關(guān)系。

    但這涉及到別人的家事，她不好直接問，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我出生沒多久我爸媽就發(fā)現(xiàn)我有點(diǎn)不對勁，跑了很多醫(yī)院，最后確診是無痛癥。醫(yī)生一說這個病沒法治，我爸甩手就走了，十幾年都沒再回過家。我媽一個人帶我，還要工作，過得非常……辛苦。”

    單漆白頓了頓，長眼虛閉了一下。

    何止是辛苦。

    一個女人，獨(dú)自照顧一個患稀世罕病的孩子，各種艱辛旁人根本無法想象。

    從單漆白記事起mama的視線就一刻都沒離開過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傷害到自己。等他大了點(diǎn)，mama賣掉了房子帶他去國外看病。學(xué)琴花銷很大，為了師從名師，他們每次上課都要顛簸去鄰城，辛苦得不得了……

    專家都說從沒見他這樣的患者，日常生活一點(diǎn)不受影響不說，還能成為世界有名的大鋼琴家，這簡直就是奇跡。

    可單漆白明白哪里有什么奇跡。不過是他背后的mama竭盡一生心血，拼命和命運(yùn)對抗罷了。

    “后來我比賽拿獎出了名，我那個爹突然就跑回來認(rèn)兒子了。”

    吳羨好臉色復(fù)雜，小心翼翼的，“他回來是要……”

    單漆白牽起嘴角，短促冷笑一聲。

    “要錢。當(dāng)年他走的時候說我是得怪病的怪物，怪物的爹不想當(dāng)，但鋼琴家的爹他還是想做的。”

    吳羨好的小臉皺起來，一言難盡的表情。

    “我媽心軟，念舊情，前前后后給了他一些錢。可我不愿意認(rèn)他。他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拋妻棄子，根本不配為父為夫，我不需要這樣的父親。他一直糾纏不休，但我態(tài)度很強(qiáng)硬。后來我媽身體不好，我?guī)怵B(yǎng)病了，跟人渣斷了聯(lián)系。”

    單漆白垂頭，輕輕轉(zhuǎn)了兩下中指上的素戒圈。

    “我十八歲那年，我媽不行了，想回國，回來沒多久她就病逝了。我爸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出殯那天帶著他那邊的親戚來鬧。好好你信么？在我媽的葬禮上，他帶著一群人來鬧，罵我是不孝的怪物，說我冷血，忘恩負(fù)義……”

    天哪……

    吳羨好徹底驚呆了。

    心里跟被撓了一爪子一樣，說不上來的難受。

    “其實(shí)我媽生前前前后后給了他不少錢了。這幾年他打著我的名頭到處揮霍，最近應(yīng)該是快過不下去了。之前我一直在國外，今年才回國巡演。我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我，可我還是葬禮上那句話，我不是他兒子，他不是我爸，我和他，早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了。”

    曾經(jīng)因?yàn)檠芾锪髦难鴧拹鹤约骸?/br>
    恨不得削rou挫骨。

    和他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不想有……

    兩人在沉重的氣壓中沉默了半晌。

    “好好。”單漆白垂眸虛睨她。

    剛才他說話時語氣出奇的平靜，現(xiàn)在輕聲叫她名字時，黑眸才慢慢翻起情緒。

    “好好。”男人低低地又叫了她一聲。

    吳羨好的心被他那兩聲揉得皺皺巴巴的。

    “你說……我做錯了嗎？”他看著她，鋒利的下頜都柔軟了，“他們那么對我，我這樣做錯了嗎？”

    吳羨好眼底一下子熱了，黑眼睛泛起一層水汽，霧蒙蒙的。她垂頭咬住下唇，把心里不斷上涌的苦澀使勁壓了壓。

    她長在幸福的家庭里，爸爸寵mama愛爺爺奶奶疼的，物質(zhì)精神雙富養(yǎng)，名副其實(shí)的小公主。她想不到，也不敢想象世界上居然會有單漆白爸爸那樣的父親……

    她輕嘆了一口氣，心里還是針扎一樣的刺痛。

    這是超出她認(rèn)知范圍的事情，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說什么好像都太單薄了……

    小姑娘眼角紅紅的，垂睫嘟著臉，慢慢的，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他身邊蹭。她看了他一眼，白皙的小手抬起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指尖。

    女孩的掌心干燥細(xì)嫩，帶著熱意溫暖他微涼的手指。

    單漆白眉心跳了跳，喉尖輕動。

    “你沒有做錯，不是你的錯。”她聲音輕軟，抬眸看他的黑眼睛亮亮的。

    單漆白心頭一顫。

    吳羨好垂下睫毛，慢慢把前額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嘴撇了撇，不動了。

    女孩依偎著他，發(fā)絲柔軟，動作親昵，長翹的睫毛輕輕忽閃，像只乖順討巧的小貓。單漆白渾身都暖了，心也跟著松快很多。他反手握住女孩柔弱無骨的小手，輕輕闔上了眼皮。

    只要她在他身邊，所有的壓抑和陰霾都會后退。

    她總能喚醒他心里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乖順的小軟貓靜靜靠著他好一會兒，眼皮跳了幾下，聲音很輕：“你之前……都沒跟我說起過這些。”

    單漆白默然。

    半晌他攬上女孩的肩膀，掌心用力輕推，讓她注視自己。

    “因?yàn)椋蹦腥说捻馍钸h(yuǎn)綿長，盯著她一字一句的，“我不想讓你同情我。”

    “我喜歡你，也希望你能喜歡上我。但我不要你因?yàn)橥楹臀以谝黄稹！?/br>
    女孩是第一個不給他打標(biāo)簽的人，在她面前，他不是“得怪病的怪物”，也不是“青年鋼琴家”，他沒有包袱，毫無顧忌地以他本來的面目面對她。

    而且，他也不愿意小姑娘知道他家里這些糟心事。

    她是單純快樂的，黑眼明亮清透，沒有一絲霾色。他想她一直被寵被愛被保護(hù)，不要，也不需要看到這些真實(shí)的齷齪與黑暗……

    吳羨好腦門抵著男人寬闊的肩，一時之間思緒也飄忽起來。

    單漆白這樣的男人，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對女孩都是極有吸引力的。

    他喜歡她，對她極盡照顧和體貼，除了老爸，還沒有哪一個男人對她這樣好。

    他的真誠和溫柔，她是看得到的。今天他跟她說這些，更是把自己的心剖開給她看了。

    面對這樣一個男人，她沒有辦法不動心的……

    喜歡他。

    但是是因?yàn)橥椴畔矚g他么？

    不是的。她沒談過戀愛，但情感也不至于那么過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