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也就是說,薛秋兒喪命的關鍵并不在于是何日子,而在于她殺了原主!故而這回,薛秋兒因著蘇鸞沒有傻乎乎嫁去薛家,而對蘇鸞動了殺心,自己的死期便也提前到來了…… 想通這些后,蘇鸞嘆了聲氣。她已用了兩次機會教導薛秋兒,害人終害己的道理,奈何薛秋兒至死還是沒能明白。 不過想到陸錦珩與原主,蘇鸞也是越發的想不通。像陸錦珩這樣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到底原主當初對他做了什么,才讓他照拂了這么久? 還有一點,蘇鸞更是想不通。為何自她穿來此處后,陸錦珩本該暗中進行的照拂,皆都張揚到了表面?書中的陸錦珩,可沒拿碎玉去坑騙原主上門兒,更沒屈尊邁進過蘇家的門檻兒,為蘇家出頭教訓孝安伯府的人。 思緒飛的正遠,一個開門聲將蘇鸞猛地揪了回來! 有人來了…… 蘇鸞本能的將雙手抱在胸前。 第25章 一道人影在屏風那頭晃動,顯然正由遠及近的走來。蘇鸞先是愣了愣,既而面色一紅“是誰?” “小姐,我是水琴!”丫鬟的聲音溫柔低細,卻也透著股子掩不住的喜悅。她委實沒料到堪堪出屋取壺熱水的功夫,蘇鸞便醒過來了。 熱水是雍王府的下人們燒好送來的,因著世子叮囑過,除了水琴旁人不可進屋攪擾,故而她們只將水放在門外,由水琴出去取。 聽到水琴的聲音,蘇鸞眉心展平,面上紅云也褪去,緩緩松開抱著自己的雙臂,只將身子往水下沉了沉,令花瓣兒蓋過胸口。 繞過屏風,水琴見蘇鸞正大睜著一雙杏眼望自己,端神情是醒了個徹底,便喜道“小姐,您終于沒事了!” 快步走到澡桶前,水琴將手中的大提梁壺舉到桶沿兒上擔住,望了眼蘇鸞,眼中又閃過一抹擔憂“大夫說您是在山中待的太久了,寒邪侵體,加上驚嚇才暈倒的。” “噢。”蘇鸞隨口應了聲,其實這些道理她自己也能想明白。 她在那種陰涼的地方關了一夜,沒暖身之物不說,飯也沒吃上一口。天剛亮又滿山瘋跑,爬上爬下的,能吃得消才是奇了。 水琴將那壺口稍稍傾斜,熱水沿著桶壁緩緩倒入。熱霧蒸騰上來,熏得她小臉兒也變粉,跟著嘴角一揚,又小小的雀躍起來“大夫說您需要暖身,世子便命人備了桃花湯供您浸浴。這東西活血悅膚,生熱化瘀,小姐您多泡一會兒!” “世……世子?”蘇鸞應時打了個激靈! 現在她不只聽不得這人的名字,便是尊號也聽不得。澡桶內的水注入了新的熱量,可蘇鸞一想起那張臉來,還是覺得周遭似有寒氣縈繞。 “這里是……”蘇鸞心存一絲僥幸凝著水琴,期冀她能答一句‘客棧’。 然而水琴眉梢一挑,“這里是雍郡王府呀!不過小姐不必擔心,世子所居的錦園與郡王府,在外面看好似一家,但實際隔著一道墻不常往來,您來這兒的動靜并未鬧大。” 水琴自覺心細的將閨譽問題想到了前頭,可蘇鸞此時擔心的哪里是這個? 此刻,蘇鸞只覺一顆剛剛恢復了正常跳動的心,立馬又墜入了冰窖!且那顆心被冰霜層層凍裹后,‘啪’的摔在地上! 稀碎…… 蘇鸞伸手,將那還未倒完的大提梁壺往旁一推,“不泡了,快些更衣,回家!” 待在這里,多熱的水也浸不暖她。 “小姐,您才剛剛醒……”水琴面露難色,頓了頓又道“再說是世子救了您,怎么也要去謝個恩的吧?” “我……我知道。”原本急著出浴桶的蘇鸞驀地停下動作,坐回桶里不自禁的垂下頭去,自己也覺心虛。 水霧凝結的細碎珠子粘在她長長的睫羽上,跟著眼瞼的開闔微微顫動,發出晶亮的微光。很快水汽也在一雙漂亮的杏眼中凝結,之后滾落出眼眶。 見狀,水琴不禁焦急起來,手足無措“小姐,您這是怎么了?” 蘇鸞伸手在腮邊拭了拭,哽咽兩下,卻不說話。 救命之恩豈是道句謝便可的?這是一輩子都不能忘的大恩!蘇鸞自不是忘恩負義之流,所以她才糾結。 “可是……我一見他就怕……”她當真是怕! 以前見陸錦珩,蘇鸞想到的尚只是書中虛空背景,雖也知他殺人無數,卻只是透過文字,未見那血淋淋的一幕。故而每回念及,只覺得他殺人也酷! 可這回就不一樣了。那粘膩的鮮血,那骨碌碌的人頭……這可不是讀讀文字呀! 比起感恩陸錦珩的英雄救美來,蘇鸞更是本能的畏懼他的殺人不眨眼。 就在蘇鸞以為這種情緒不會被人理解時,水琴卻跟著垂下頭,喃喃了句“奴婢明白。”她將手中半空的壺放到地上,心中想的是陸錦珩冷睨她的那刻。 陸錦珩這種人,甚至無需見他狠辣行事,只需對上一眼他的怒容,迫厄的威壓便可鎮魂。 這世上,竟真有這種人。仿佛與生便攜來天之威,龍之傲,凜然難犯,睥睨萬物。 故而蘇鸞懼他怵他,水琴懂。 “呵,”蘇鸞無可奈何的笑了笑,而后雙手掬起一捧清水拍到臉上,將淚痕沖凈。而后起身,語調平和的道一句“更衣吧。帶我去向世子謝恩。” “對了水琴,你順道去問問錦園的廚房在哪兒。” 通往偏廳的曲廊上,換了一身干凈衣裳的蘇鸞走在前頭,水琴端著一只朱漆木托盤,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頭。 蘇鸞這身胭脂如意妝花裙,是這里的丫鬟送過來的。至于原本是誰所有她并不知,但怎么看都是全新的。 水琴手中的托盤打著明黃的氈子,單是這處細節便彰顯了雍王府世子的矜貴。明黃,豈是尋常勛貴敢用的色? 在路過一扇長窗時,蘇鸞不自禁的放緩了一瞬腳步。 她原只是隨便往里打了一眼,偏巧就瞥見斜臥于羅漢榻上的陸錦珩。顯然這間就是錦園的偏廳了,只是離著大門尚有十余步遠。 匆匆一眼掠過,蘇鸞便收斂了目光扭回頭來,繼續往門處走去。只是這一眼,卻令她莫名心安了不少。 窗內的陸錦珩左手持書,右手把玩著一把精致異常的白玉骨扇。 那骨扇通體瑩白,泛著淡淡的寒光,在他修長的指間轉來轉去,竟一時辨不出是白皙清癯的那只手更精致些,還是白玉扇子更精致些。 扇尾上墜著的紅穗子在他指間流轉,煞是驚艷。 這靜中有動的一面,卻是令蘇鸞意識到陸錦珩也有另外一種形象。他不握刀,不殺人,眼中不現陰鷙時,竟也似位風姿俊雅的翩翩公子。 果然皮相是最易唬弄人的。 走到偏廳門口,蘇鸞讓值守于門外的下人進去通稟一聲。 就這當口,兩個小丫鬟端著托盤兒路過。其中一人對另一人小聲說道“圣上果真最疼咱們世子爺,這么稀罕的果子都往咱們府里送!” 另一人附和“可不,聽說宮里的幾位皇子都沒全得到呢!” 蘇鸞好奇看了眼那托盤兒里的東西,不禁蹙眉,這不就是兩只西瓜? 只奇了一瞬,旋即她便想起,《松漠紀聞》中曾描述過古時的西瓜。 “有瓜甚大,可藏至春,形如匾蒲而圓,色極青翠,經歲則變黃,其瓞類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故又謂之寒瓜。” 據聞,西瓜乃是經了絲綢之路從西域送入中原的,也因此得名西瓜。難怪那兩丫鬟說這是稀罕果子,此時的西瓜,的確珍貴異常,就連皇帝也視之為寶。 走了一瞬的時兒,蘇鸞便轉回頭來往廳內眺了眼,想看看通稟的下人好了沒。 這時,身后“啪”一聲響! 伴著兩個丫鬟的小聲驚呼,蘇鸞納悶轉頭看。就見先前還被她們視為珍寶一顆大西瓜摔到了地上,裂開口子,熟透了的艷紅汁水四溢…… “啊——”驚叫一聲,蘇鸞身子不由得失衡,往門里一跌! 她想到了薛秋兒…… 蘇鸞本以為這回要跌個狠的,卻是身子歪倒于地前,落進了個溫暖寬闊的懷里。 第26章 向門里跌時,蘇鸞是仰著身兒的,腳在門檻兒外,身子落進門檻兒內。直到落進身后的懷抱中,她眼中的景物尚是那只摔破的西瓜,和兩個驚惶的小丫鬟。 接著便見那倆小丫鬟面露畏怯,朝著蘇鸞跪了下去,同時急切且齊聲“奴婢該死!” 蘇鸞面上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明白她們不是跪她的,而是跪她身后之人。同時她的視線也鬼使神差的朝自己腰間落去,在見到那一雙撐攬在她腰間的修長大手時,她心中便萬分明確了。 于身后接住她的,果真是陸錦珩。他堇玉冠上的白翠纓穗,甚至這會兒也搭垂于她的肩頭。 頓時一股森涼之意襲上腰脊,蘇鸞掙扎了下想直起身來,可沒能成功。最后還是那雙有力的大力在她背后輕輕一推,她才如愿站直了身子。 快速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蘇鸞轉身就跪,頭也未抬“臣女莽撞,求世子恕罪。” 隨著蘇鸞伏身的動作,陸錦珩半垂下眼簾兒睨著地上略顯瑟縮的人兒,有那么一刻他手中的骨扇動了動,似想要攔阻什么,終還是打消了。 饒是打小便習慣了被人跪拜行禮,可蘇鸞,他還是不想看她跪在自己面前的,尤其是這會兒小命初愈。只是礙于眼前的身份,他若命她日后相見不許再施禮,她定會不往好處想,反倒是嚇了她。 罷了,由她去。 陸錦珩的視線往蘇鸞身后移去,落在同樣跪在地上的水琴手中高舉的托盤兒上。木托正央罩著個金扣碗,難辨內里何物。 陸錦珩劍眉微微挑動“這是甚么?” 水琴自打今日挨了陸錦珩一記眼刀,便嚇破了膽兒,長了記性。此時深埋著腦袋不敢抬起,也不知世子問的是她手中端著的物什。 這東西是蘇鸞精品所備,自然上心。聽陸錦珩發問,她便悄悄抬頭看了眼,確定陸錦珩所問正是水琴手中所端后,便畢恭畢敬的答道“世子上回說,駕臨敝府時所品嘗的一道山薯蕷泥,甜糯爽口,讓臣女過府再為您烹制一回。” 此言一落,陸錦珩的一側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個弧兒,只是蘇鸞頷首跪著,并不曾察覺。既而陸錦珩看她的眼神也變得復雜起來,很是玩味。 這丫頭堪堪才從昏迷中醒來,就這般急切的兌現此前承諾,顯然是不愿為做甜點再單獨過府一回。她這是打算今日將前賬一次性結清…… 想的倒是美。 “起來吧。”陸錦珩語調和婉的命著,轉過身回了先前一直坐的羅漢榻上。落坐后,才又對著起身后茫然杵在原地的蘇鸞說道“過來這里坐。” 蘇鸞看了看陸錦珩的眼色,知他所指是僅隔一張榻案的空坐,心下不禁又生了怯。想要不卑不亢的婉拒,然開口后微微發顫的聲音,卻是將她的畏懼之意xiele個底兒掉! “謝世子美意……臣女不敢與世子平坐……這般站著回話便好。” 似早有意料,陸錦珩也不怪罪。只端過榻案上的一只茶盞,垂眸輕刮了兩下浮葉,看似漫不經心。 這時始終守在偏廳角落的一個得力管事兒,應景識趣的朝世子行了個禮退下,走時一并也驅了屋內其它下人。 水琴以余光瞥了眼排成隊列魚貫而出的下人們,越發覺得不自在起來。主子們說話,其它下人都退了,她若再厚著臉皮在此屋待下去,的確是有些拿不清身份。可把小姐獨自留在世子跟前兒,她又覺得似有不妥。 正暗暗糾結著這些,差一步就邁出屋的那個管事兒又調回頭來,在她身邊小聲且急切的催促了句“還不快放下東西隨我出去候著!” 早知郡王府這等高門內的規矩大,如今被人親口點明,水琴也不敢再遲疑。當即緩步上前,將手中托盤內的翠玉碟子端至榻案上,揭了金罩碗,露出里面白糯糯的點心。 將木托收起時,水琴悄無聲息的與蘇鸞對了一眼,見小姐無特別示意后,便乖乖沖世子行了退禮,跟在那管事兒身后退下了。 這下,屋內只余陸錦珩與蘇鸞,再無下人伺候在側。 陸錦珩沒有啜上一口,便又將手中茶盞放回原處。蘇鸞心下明了,這些不過是貴人們囑下人行事的道具罷了,有些事他們懶于親自開口。 屋內瞬時靜了下來,針落可聞。為打破這奇怪氛圍,蘇鸞想開口勸陸錦珩嘗一下點心,畢竟他只要嘗過了,她的任務也就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