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她若有所思地撓撓下巴,不是聾子,那么……是啞巴? “不會說話?”她又指他的嘴。他定定地望她的眼睛,長睫撲閃。看來就是不會說話了。 她惋惜不已,這么漂亮一小孩兒,居然不會說話。 從他的腹部傳來輕響,許耐耐啊了聲,“你餓了?”她正要給他找吃的,旁邊泡面的香氣就縈繞到了鼻端。她端起泡面,說:“這個,吃嗎?” 他垂下眼簾,眼光掠過冒著熱氣的泡面。 許耐耐以為他是要吃了,于是叉起兩根面喂到他嘴邊。他不張嘴,只看她。 不吃嗎?許耐耐將要收回叉子,卻見他緩緩啟唇,將面咬了進去。起先,他咀嚼得很慢,如放慢了倍速在細嚼慢咽,似乎是在試探著什么,而后,他咀嚼得越來越快,她給他喂到速度趕不上他吃的速度。 看到他辣紅的嘴唇,許耐耐終于意識到她犯了什么錯誤。給剛生過病的人吃麻辣泡面,也只有她能做的出來! 她擱下泡面,說:“不能吃這個了。” 他眼巴巴地張著嘴。許耐耐忙不迭地倒了熱水過來,“喝水。” 乖乖地喝完水,他瞥向剩下的泡面。許耐耐立馬去拿了兩片面包,說:“吃這個。” 又如最開始吃泡面一樣,他又是試探性地緩慢地咀嚼,隨后速度才變正常。消滅一片面包,他不再張嘴。 許耐耐摳出藥片,輕輕道:“來,把藥吃了。” 他緊閉嘴唇。 跟她一樣不愛吃藥。她笑了笑,溫柔地揉揉他的發頂,“乖,吃藥了病才會好。” 他雙目失神,靜望她半晌,終于把藥吃了進去。擦干凈他的嘴角,她拿出紙筆,說:“你爸爸mama的電話號碼記得不?記得的話,寫下來。” 他又不吭聲了。 “那你會寫自己的名字不?” 仍舊無果。 許耐耐泄氣,等爸爸回來后,讓爸爸幫他找他的爸爸mama吧。 “你休息。”她掖好毯子,坐到桌子前寫周末作業。 男孩并沒有休息,而是側臥著,雙眼定在埋頭苦干作業的許耐耐身上。 時值梅雨季節,長江中下游地區已已經在雨水里泡了將近半個多月。所以下午雨勢一停,淺淺的云層里透射出幾縷陽光后,許耐耐簡直喜不自禁。 她馬不停蹄地拿出家里晾著的衣服,踮起腳在陽臺上一件一件地往上晾。 稀薄透明的光芒穿過她的裙子,透析進男孩眼瞳里,他似乎被光扎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捂眼,等適應光線之后,他裂開指縫,從縫隙里看她。 她像被光暈籠罩,整個輪廓都在發光。 直到傍晚,許爸也還沒回來。許耐耐給他打電話,許爸的聲音里含著nongnong的歉意,“耐耐,爸爸今天回不去了。” 許耐耐眉梢往下垮,語氣卻很輕松,“嗯,爸爸你忙,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保姆的事……” “保姆先不著急,等你回來再找吧,我一個人能行的。”之前沒有保姆她也能自己生活。 電話那頭有人在喊許爸,許爸應了聲,跟許耐耐說了兩句話就掛了電話。 正準備和爸爸說小男孩的事情,就只聽見嘟嘟嘟的忙音,許耐耐嘆了口氣,瞟向團在沙發里的小男孩。 她走近,蹲身,摸摸他微涼的額頭,說:“我帶你去警察局吧,讓警察叔叔幫你找到爸爸mama。” 他攥住她的袖口,搖搖頭。 “不去警察局?” 他點頭,然后縮到她懷里,嚴嚴實實地抱緊她。 許耐耐:“……” 這小孩兒,難道不想找到爸爸mama嗎? “警察叔叔會找到你爸爸mama的。” 他還是搖頭。她若有所思,繼而道:“好吧。” 第二天一大早許爸就趕到了家,在家里發現小男孩之后,他問清楚了他的由來原委,立即要帶他去警察局。小男孩死死地抱著許耐耐不放。于是許耐耐不得不跟著一起去警察局。 在警察局里登完記,許耐耐牽著他回家。 只要在家耐心地等調查結果就好了。 小男孩對與許爸善意的親近完全漠視。許爸訕訕,心道這孩子這么小防備心就那么強,渾身上下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漠。 不過這小孩倒是黏女兒黏得厲害,女兒走哪兒他都要跟著,簡直如影隨形。 沒過幾天,警察局調查結果出來,小男孩是附近孤兒院的孤兒。 得知消息,許耐耐怔然,她握著小男孩微rou的手指,心里堵堵的。 小男孩聽到孤兒院那幾個字的時候,眸光一閃,旋而掩藏好情緒。 站在孤兒院面前,小男孩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許耐耐,眼角瞬間染紅。 他仰臉捕捉到她的視線,瘦弱的小身板哆哆嗦嗦的,生怕她丟下他。 許耐耐看看孤兒院的院長,又看看他,猶豫幾度,轉向許爸:“爸爸……” “讓他進去吧,耐耐。” 許耐耐使勁兒扯開他,這時候,院長也順勢拉住了小男孩。 走了幾步,許耐耐聽到后面嘶啞的破碎的聲音。她轉身,看見小男孩使勁兒掙脫著院長,眼睛望著她的方向,喉嚨費力地發著聲,卻只發出模糊渾濁的嘶啞聲。 觸及這一幕,許耐耐鼻子一酸。她大步折回原路。小男孩發了狠勁,終于掙脫院長,像炮彈一樣砸到許耐耐懷中。 小男孩猶如抓住救命稻草,用盡全力住她。許耐耐脖子里流淌下溫熱的液體。他哭了,卻依舊發不出聲音。 “爸爸,我們把他帶回家好不好?”許耐耐哽咽。許爸神色微肅。 “爸爸,爸爸……”許耐耐鼻頭紅通通的,眼淚滴落而下。見女兒這樣,許爸心頭塌陷一角,思忖幾番,他說好。 把小男孩領養回去,平時他不在家的時候,也能陪陪耐耐,讓她不再孤單。 小男孩叫小遠,即將滿六歲。把他領回家后,他更加黏許耐耐,生怕她再次丟下他。 許爸在出差之前,給他們找了一個保姆。這次的保姆大約四十多歲,性情很溫和,不似之前那兩個保姆。許耐耐終于對保姆滿意了些。 她抱著小遠,一邊嚼糖一邊看電視。電視里可愛的小孩軟軟糯糯地叫女主角jiejie。許耐耐心下一動。 “以后你的嗓子好了,要叫我耐耐jiejie哦。”她笑瞇瞇道。爸爸帶小遠去醫院檢查過,他的失聲并非天生,而是后期形成的,可以恢復。 小遠鼓鼓白白嫩嫩的兩頰,重重點頭。 在一個天清氣朗,日光燦爛的早晨,當許耐耐在書桌上做作業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極為生疏的,極為費力的幾個字。 “耐耐jiejie。” 起初她以為是幻聽,然而卻不是! 小遠的聲音好了!她欣喜若狂,“你可以說話了!” “耐耐jiejie。”他用很慢的速度。許耐耐激動地一把摟起他,“太好了!” 自從他恢復了聲音,許耐耐就喜歡讓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她耐耐jiejie,他總是會不厭其煩地滿足她的要求。她喜歡聽他這么叫她,他就一直叫,叫到她不喜歡為止。 小遠六歲生日那天,她牽著小遠去買生日蛋糕。 車子飛奔過來只是一剎那間,小遠及時推開許耐耐,自己來不及避開,**與車身撞擊,砰地一下飛遠。 小遠已經去世一周了,許耐耐一直沒有接受他去世的事實。 明明前一刻還拉著她的手的小遠,怎么一眨眼就沒了。她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 許爸抱緊女兒,“小遠已經去了,耐耐。” “不!爸爸你騙我!小遠剛剛還跟我說話呢。” 見女兒這樣,許爸眼睛一熱,“耐耐,清醒一點,小遠一周前就去世了。” 他的眼淚崩出來,那個對所有人都冷漠只對耐耐親近的小男孩,為了救耐耐,被車撞爛了渾身骨頭,當場就沒了呼吸。 許耐耐怔怔道:“什么去世了……” 許爸心一狠,換了種說法,“死了,小遠死了,被車撞死了!” “死了……”許耐耐復述著,好似不明白這兩個字的含義,下一秒,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隨即尖聲痛哭出來。撕心裂肺的痛從心臟蔓延至全身,她往下一倒,似是骨架瞬間垮掉。 許爸抱著哭暈過去的女兒慌忙去了醫院。 許耐耐再次醒來的時候,大腦里一片空白,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了。她敲敲腦袋,還沒緩過來,視線里就闖入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馨馨你終于醒了!” 經過懵逼,茫然,震驚,不可思議之后,她接受了她穿到了一個不存在的世界,和一個叫許馨的女孩身上。 這具身體還在上幼兒園,她重重扶額,又要重新上一次小學么。 不過,她在上幼兒園的第一天,居然看到了和她的鄰居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而且他們還同名同姓! 他們成了好朋友,她把他作為與自己原來世界的一條自欺欺人的聯系。她想爸爸了,可她再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每當爸爸的臉出現在腦海里,同時會有另一道小小的模糊的身影出現,往往還伴隨著一陣隱隱的心絞痛。 那是誰。她越是想弄清楚那道模糊的身影是誰,就越是看不清。 久而久之,那道身影越來越淡,逐至淡化不見,那隱隱的心絞痛也不再復發。 從幼兒園畢業,才上小學一年級,許耐耐身子骨弱,不小心染上感冒,發燒發到神志不清。 等她再度睜眼,許爸憔悴的臉映入眼簾。 她動動嘴唇,“爸爸。” “耐耐!” “我……這是怎么了?”她的喉嚨干澀至極,仿佛干涸了許久。她的思緒很窒塞,腦子里的記憶有點亂。 “小遠他……”許爸啞聲道。 “小遠?小遠是誰?”許耐耐困頓。許爸神情凜住,他的情緒急速變化,而后道:“哦,沒誰,耐耐,你可嚇死爸爸了。” “我怎么了?” “你生病了,昏迷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