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陳清焰舍不得,他箍緊她要離開的細腰:“別走,程程,明天上午我老師,也就是103張清揚院士,總醫院要為他和另一位院士宣布退休命令大會。你留下來,明早給我穿那套綠色的衣服。” 綠色的衣服,簡嘉反應了幾秒鐘。 她其實很少見他成套的穿。但在衣柜里見過,熨燙整齊,襯衫、長褲、外套上的肩章,配套的領帶。 準確地說,她一次也沒見過。兩人住一起時,各自早出晚歸,他穿的又少,看不到不足為奇。簡嘉也知道,陳清焰是西裝愛好者。 陳清焰只有在很隆重的正式場合里穿全套,平時,即使出席大會也是西裝居多。 “跟老師告別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你在我身邊。”陳清焰忽然貼上她耳朵,用一種格外纏綿低沉的語調說,“我記得,你沒見過我穿那么整齊,要不要看我穿上是什么樣的?” 住103醫院,簡嘉見過許多,甚至有部隊保障部的女孩子。但都不是陳清焰。 那么,周滌非見過嗎? 她有些走神,時不常的,總是能想到周滌非。跟死人比,又讓她覺得汗顏和憂愁。 “我們好好生活,程程,不要因為這件事讓自己苦惱。當然,我知道,是我的錯讓你苦惱。”陳清焰忍不住又來吻她,窺破她,兩人唇舌間的彼此融合讓人意亂情迷,沉醉于這樣的芬芳里,太夠他。 簡嘉心里酸澀至極,又覺甜蜜,周滌非帶來的死亡陰影在他施予的親密愛撫里時遠時近。但最終,陳清焰再次讓她沉沒到只屬于兩人的節奏里去,無人能擾。 第122章 六點半, 陳清焰準時起床。 他極端自律, 從來不會多睡出一分一毫的懶覺。這種自律,甚至有種刻薄的冷雋感。陳清焰在自己的職業領域里, 一年365天用這種變態的自律要求自己。 所有人都暗嘆他的精力, 并且,擔心年輕的陳清焰千萬不要人到中年玩一把猝死。 在他非常年少時,就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國度, 地基夯實,穩固生長。他的世界體系也格外嚴密, 除非他允許,外人進不去, 他更沒有隨便讓人自由出入的習慣。 也就是說,別人想要了解陳清焰既簡單又復雜。 通往國度的鑰匙,只要齒輪咬合地準了,輕而易舉。 簡嘉是在他晨跑后醒來的, 她懶洋洋地在被子里翻個身, 又翻過去,像小孩子一樣滾來滾去。忽然,清醒了一瞬,想起他昨晚說的話,迅速爬起來跑去衣柜那把衣服拿出來。 窗戶上結了層霜花, 外面響晴的天, 風又狂野, 把路人刮的毛毛躁躁靜電不斷。 陳清焰臉色有點青白, 被冰冷空氣凍的。 但那雙眼睛越發漆黑,點在眉宇,整個人總像是行走在黑暗里。簡嘉覺得他靠近時,四周急遽降溫。 “程程,過來吃早餐。”陳清焰把她轉過來,對著自己,簡嘉不知怎的忽然笑一聲,她了解他。 簡嘉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吃了兩片全麥面包和煎蛋,喝牛奶。她一只腳無聊地離開拖鞋,伸出去,橫他腳踝那晃動著。 陳清焰抬頭看看她,一笑,什么都沒說。 吃完飯,他下巴一揚示意她給他換衣服,一副等伺候的樣子。 簡嘉給他換上襯衫,一顆顆地系紐扣,扎進長褲,用的是07式腰帶。陳清焰的勁腰很細,一絲贅rou都沒有,她給他扣腰帶時手觸碰著簡直在像撞花崗巖上,線條硬實。 她給他弄得太緊了,有點惡意的,陳清焰被勒得一皺眉按住她的手,警告說:“程程。” 簡嘉恍若未聞,下手更重,陳清焰倒吸口氣警告性也更足:“程程!” 她這才笑嘻嘻地給他復原,打領帶時,要故伎重演,陳清焰便用一種很幽深很危險的目光剎住她,把她手引到腰帶上,又游向領帶,“你覺得我晚上用哪一樣捆你更合適?” 自己真的很過分嗎?簡嘉憋住笑,一本正經地把外套給他套上,扣上扣子,擺平襯衫領口,輕撫了幾下。 她后退幾步,輕輕咬著食指發呆看向陳清焰: 他有別樣的英姿,眉目犀利,整個人處在一種嚴格等級限制下的氣質。陳清焰內心深處的**被壓制住,但又通過眉眼反彈,偶爾一泄,冷淡的聲音顯得很微妙: “覺得你男人怎么樣?” 切,真俗氣! 簡嘉有種羞恥感,聽這話從陳清焰口里說出。她紅著臉繼續咬手指,“你快去吧,別遲到。”她太喜歡他這個樣子,莊重的冷清,禁欲的撩撥,節制的迷縱,一種隨時能去毀滅又重塑,可以占有也能撫慰的極端矛盾。 她不想被陳清焰看出來,覺得這更危險,陳清焰總是旁若無人自然而然地把他所有令人可以再次為之心動的特質淋漓地表露,像炸.彈。簡嘉恐懼自己再一次的粉身碎骨。 夜里,他讓自己痛又過癮被野蠻控制,異常喧囂,陳清焰幾乎要把她骨骼都給拆了再拼湊,他本身,就是最豐饒的黑夜。兩人都像得雨露充足的熱帶雨林植被,瘋狂生長,彼此爭奪日照和生存空間。 但兩人在緊緊擁抱在一起的那刻,簡嘉想過,她是愿意去一無所知的命運里再走一遭的。 現在是白晝,他雙眸清亮瞳仁極黑,冷清寡淡,仿佛不會為世間任何人事所動。他會自動收了他的火焰。 “程程,有一天如果我可以達到老師的成就,我會在臺上說出你的名字。”陳清焰眉峰逼人,他一路披荊斬棘,要的是她的陪伴。 簡嘉隨后被他要求著一同去103。 她見過張院士,在婚禮上,陳清焰給老師敬酒時十分規整,他在老師面前同樣沉默少言。不過,奇怪的是,陳父管不住他的地方,老師卻可以。但老師對最心愛的學生偏又有說不出的袒護。 車子緩緩駛進103,陳清焰忽然說:“有時間我們談談你的職業規劃,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簡嘉沒接受,也沒拒絕,她眼睛盯著窗外。在103門診大樓前,可以輕易判斷出哪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外地人。那些手里身上背著大包小包,神情總是顯得迷茫無措的人們,有的十分貧困,來103,長途跋涉尋找生的一絲機會。 她承認,她沒吃過看病難的苦頭。因為有陳清焰,無論是母親,還是姥姥,他在給她解決無處可躲的現實生活,生老病死,陳清焰的特殊身份注定要出現在她的生命里,不是過客。 車子停好后,簡嘉轉過臉,靜靜看了他片刻:“陳醫生,我看過你老師的事跡,他是你的標桿,你要不斷朝前奔跑才能夠追上老師,甚至超越他。” “是在鼓勵我嗎?程程?”陳清焰從車上下來,第一道晨光打到他臉上,迎著朝陽,顯得英姿勃發。 簡嘉從這個角度看他,心跳加快,她第一次覺得陳清焰……顯得崇高:“你知道嗎?剛才,我看到好多病人,其實103門診前每天都人山人海,你和你的同仁們是他們的希望。我一路都在想你的老師雖然退休了,但薪火不滅,他留給你們的寶貴精神會一直傳承下去,這就是不朽。陳醫生,我相信你,你會一直都記得自己是別人的希望。” 她懂他所說的老師告別會很重要。是結束,也是一代人的成長,后人在前人的肩膀上,再攀高峰,生命才是永恒的主題。 陳清焰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一雙眼睛變得深沉難言:“程程,謝謝你。” 簡嘉沖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小牙齒,她上前來,幫他最后整理衣服。然后,送他坐上電梯。 進入會場,陳清焰負責做最后的檢查工作,發言稿、熱水、話筒等。底下,與會人員陸續到場,座位上都有名字。很快,兩位院士和院長、工作部的主任等人來到會場。 他看到老師,微微一笑,坐到了下面第一排。 大屏幕上,老師的事跡短片是陳清焰親自選做,他坐姿筆挺,沉默地看著鏡頭里的老師年華流逝,但精氣神永不衰竭。 他的老師,是重器。 在兩位院士發言后,掌聲雷動,陳清焰和老師的目光幾次交匯,師生間的默契依舊不言而喻。 當他上臺獻花時,掌聲又起,陳清焰走上前和老師握手,老人的骨關節因為常年手術暴露在x光下而變形。他情不自禁又低頭看了幾眼,熟悉的,扭曲的,無聲的那雙手,也曾為他引路,并將繼續引路。 “老師,辛苦了。”他停頓了幾秒,老師展顏,看起來不過是個白發蒼蒼溫和慈愛有趣的小老頭。 老師的手,特意重重地握晃了他兩下,有托付,有激勵。 等輪到陳清焰作為科室代表上臺發言,他脫稿,調試好話筒,風姿峭拔: “今天,張清揚院士要和各位骨科同仁做暫時的告別,但我想,他并不曾離開。張清揚院士榮譽滿身,在生命的時時刻刻里充分實踐了對國家忠誠、對患者負責的精神。 短片里,意氣風發的青年人,轉瞬兩鬢染霜,幾十載匆匆,張清揚院士從未停下過奮斗探索的腳步,未改初心。 他走過的路,見證了祖國骨科醫學艱難卻又蓬勃的發展。他身上的品質,執著、創新、耐心、盡職、關愛,永不過時,永遠激勵我輩砥礪前行,燈塔的意義在于指路,也在于目送,連接著生命的過去和未來。 無數次的向死而生,都無一不在考驗我們身為醫者理性和感性的交戰,是再堅持一刻?是放棄?生死場上,我想,老一輩所留給我們的東西,一直都會是我們最好的陪伴,傳承看的見或是看不見,都將融入骨血,幫助我們更好地去體會生命的意義。” 他嗓音深沉醇厚,字正腔圓,有種娓娓道來的肅穆。陳清焰年輕的臉上,寫滿的正是“傳承”二字,只不過,他的路還很漫長。 最后,他側過臉,深情地看了看坐在臺上一直面帶笑意的老師,“誠然,我們都知道醫學不是萬能的,但我們依舊會全力以赴,這條路,沒有盡頭。在這里,祝愿兩位院士健康長壽,在退休的晚年里依舊能夠享受醫學本身帶給他們的快樂與滿足,謝謝!” 大家聽得一面心有所感,一面又忍不住悄聲議論了兩句陳清焰。 散會后,同仁們三五結伴而出,張清揚叫住陳清焰,笑說:“你這發言,文藝得很,很好嘛。那句過去與未來講的不錯,我知道你愛讀書,這個習慣好。” 被老師調侃,陳清焰淡淡笑著,他偏過頭,又跟老師低聲交流了幾句,老師邊聽邊拍了拍他。 看的程述眼酸,等碰上頭,拿肩膀撞他一下:“學長,你這夠可以,真他么煽情我都聽得熱血沸騰,就差淚流滿面。”但他同時堅持認為,這里有陳清焰嗓音和說話節奏把握的功勞。 要知道,陳清焰本身離煽情太遙遠。 “哎,我說張老對你的寵愛真是溢于言表,他看你那表情,真的跟看兒子一樣。你發言時,老人家看著你,”程述酸不拉幾扯兩句,“部長看你都沒那眼神。” “老師退休了,屬于他的時代漸漸過去了。”陳清焰眼睛黝黑,他并沒有過多的情緒,但語氣篤定,“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完成的東西,繼往開來。” 程述聳了一把肩,他不像陳清焰,內心深處藏著很深的情懷一類的東西。他愛玩,業務精湛,本職工作做的不錯,這就夠了。 中午的時候,難得約上簡嘉,三人一起吃了個飯。程述倒不愿意當電燈泡,但他那顆八卦的心在熊熊燃燒,想知道兩人到底現在算怎么回事。 吃的火鍋,程述邊蘸料碗邊跟簡嘉學陳清焰的發言,一臉的深沉。 “程程啊,你不知道,陳清焰這個人忒自負的。從來不打草稿,上去就是嘰里呱啦好一陣,把底下人全掃懵逼了。” 說完,自己樂的不行,“張老心里估計在想,哎?這小子今天裝的不錯啊!” 簡嘉跟著笑嗆了,吸進鼻腔,**辣沖的難受。陳清焰看看她,倒了杯溫果汁給她。 他懶得理程述在那貧嘴。 簡嘉還在不停咳嗽,他站起來,走過去輕撫著她的背,問說:“有那么好笑?” 他太高,彎著腰在等她舒服一點。旁邊,有人在他臉上張望著,陳清焰的皮囊可以在任何公共場合引人注目。 這個時候,他換上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衣服。 簡嘉咳出了眼淚,臉頰通紅,大眼睛里水光萌動,意外地有女人的嫵媚。她終于平息下來,慢慢咬著吸管,眼簾垂下: “陳叔叔,你是文藝青年原來老師也知道的嗎?” 這下,輪到程述笑嗆,為“陳叔叔”這個稱呼,他曖昧兮兮地看著陳清焰,“學長……” 陳清焰忽然冷冷警告他一眼,程述反應夠快,一下想起陳清焰交代的:不準再喊“學長”,這兩個字,不要再出現。 “學長”兩字,陳清焰記得簡嘉說過喜歡,他在想,那應該是小女孩青春期懵懂的投射與幻想。如今,他覺得,簡嘉不會再喜歡聽到這個稱呼。 “哦,陳主任,”程述話轉的特別快,“這信息量有點大啊!” 簡嘉早紅了臉,她一時忘記,在程述面前叫出了本屬于兩個人的私密小情趣。 于是,她不發一言猛喝果汁,吸的爆出兩聲響。 這頓飯,似乎吃的相當愉快。簡嘉知道兩人下午要去做什么,她給他留空間,在程述去開車的時候,她有點矜持地甩開陳清焰伸過來的手,心緒微亂。 但陳清焰堅持要牽她的手,對她的反應似乎早有準備。 簡嘉看著他那雙總是在不動聲色中就可以輕易吸引到女人的眼,覺得窒息,她忽然抱住他的腰,戳了下他的胸口,輕笑說: “其實,我和一個男人戀愛了,陳醫生,你不可以再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