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啊!地鐵多坐了一站,簡嘉生氣,她覺得自己注意力全被陳清焰那些有的沒的給打破了。 快速掛上電話,簡嘉下來,又坐回去。 天際長云不清,隱約有點火燒云的意思,卻呈深紫色。 陳清焰在臨下班時,有人找。 其實,剛回院里時,李木子便親自找上門,問他能不能聯系上周滌非。陳清焰回答的干脆明了: “對不起,我和她沒有聯系,也請以后不要再來找我。” 他轉頭把這事忘掉。 直到此刻,有人給他送來封信,卻不是郵遞員,對方簡單告訴他是有個女人花錢麻煩自己把信送給103的陳清焰主任,務必要見到本人。 當時,送信人面對著美麗神秘的女人不禁發出疑問:這個陳主任不在怎么辦? 女人毫不遲疑打消他的顧慮,她說,陳清焰肯定在103。 陳清焰在看到封皮上熟悉的字體時,眼神一動。 有一瞬,他以為是簡嘉給自己寫信。但只要多看兩眼,他發現,眼前的柳體,是如此的沉著和堅忍,筆力更為透紙。 陳清焰在幾秒后判斷出來,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周滌非的來信,一定是她。 在“陳清焰收”四字后,括號里有一句話:家族的第一個人被捆在樹上,最后一個人正被螞蟻吃掉。 這出自《百年孤獨》的收尾部分。 本應該發生在十年前的事,驟然打翻在此刻。 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句話? 他關上辦公室的門,想了想,腦子繃緊了,轉而放棄把信丟進垃圾桶的想法,而是選擇拆開。 半小時后,陳清焰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周滌非在最后告訴他: “當你知道所有時,是開始,也是結束,我對你唯一的一次坦誠相待。看到這幾句話時,你可以過來了,關于眼角.膜捐獻以及遺體捐獻,所有的手續在書桌第一個抽屜,鑰匙托放在門崗。我希望,有人可以繼續替我看這個世界,愛這個世界。抱歉,學長,我本來想捐贈更多器官給別人,但因為我的方式,很不妥,只好將遺體捐贈給103醫院,做醫學研究用。 這是我為你做的唯一正確的事,生而為人,我愛你,沒有后悔過。請忘記我帶給你所有的傷害,幫我完成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會。 我已解脫,滿心歡喜,終得大自在。” 沒有署名,留下的是103公寓的門牌號,和寫信的時間。 她買下了一間房子,方便在最短時間捐獻。 陳清焰渾身冰冷,知道看完這最后一行字時,周滌非已經不在人間。所有的一切,到死,都依然按著她摯愛文學的樣子。 她的眼睛是那么美,眼角.膜透亮。而外面的世界,依舊如常,忙忙碌碌奔走哀樂。 信紙飄落,他沒有耽擱,奪門而出,疾步跑向了103的公寓。 第120章 他在奔跑途中不忘打103的急救電話, 又報警。 北風凜冽, 風中充盈著過往的群聲雜亂。一中主席臺上擺放著精美的塑料假花, 無從追訴的時間之潮在此刻把陳清焰往前推。 他拿到鑰匙,氣喘吁吁到她留的線索前站定。鑰匙插進去, 轉動的聲音格外刺耳, 陳清焰打開房門, 看到浴室緊閉。 他把所有窗戶迅速打開, 隨后,手握住門把在確定自己靈魂可以承載起所有往事的重負后, 陳清焰看到了周滌非。 像猛然見到陽光的千年吸血鬼, 他下意識地蹙眉閉目, 把頭轉向了一邊。 她穿著綠裙子,兩人在酒店里第一次的那條。上面有不易察覺的針腳,是周滌非后來拿到商場特地找人縫補的。 她像睡著了。腳旁邊,是沒有燃燒完的木炭。 陳清焰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最深處的一陣痛楚, 他跪倒在她面前,把人抱起,挪至通風處, 給她檢查生命體征。 他的手在微微抖。 如他所料, 周滌非已經失救,但面容如生,體溫尚在。纖白的鎖骨那, 戴著他送給她的藍寶石項鏈。 “如果這是你的解脫, 我尊重你……”陳清焰慢慢紅了眼睛, 在知道她徹底死去的這一刻,他掉下眼淚,無聲的。 結束了,以她的死亡為終點。 承受不幸和施加不幸的女孩子,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在人間出現。 在救護車和警察趕到時,看到的,是冷靜沉默的陳清焰朝他們走來,說: “已經沒搶救的價值,死者生前簽訂了捐獻眼.角膜的協議書,她沒有家屬,只身一人,可以準備手術。”他恢復成最從容的醫者。 有人認出周滌非,臉色變了,不禁看向陳清焰:“陳主任……” 陳清焰鎮靜地看向尸體:“這是爭分奪秒的事,大家盡快。” 他和同行們,一邊走程序,一邊把周滌非送到103。警察告訴他們,兩天前在派出所見過這個女人,她說她要自殺,不是玩笑,請到時準許103的醫生移植眼.角膜,節省時間。她平靜地把所有協議書和資料擺給警察看。當時,警察想要心理干預勸導,周滌非很快消失。 在場所有人都很錯愕,周滌非為了這場自殺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從她決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不會讓人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救回她。 她的全面體檢報告也在,出自103,體檢中心的工作人員依舊對她有很深的印象。 她的確沒有直系家屬,父親過世,和母親早宣布斷絕母女關系,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唯一在世的祖父,患有老年癡呆不具備簽交接協議書。一切,按周滌非另留的本人簡短遺囑和各種協議書為準。 手術室里,醫生們換好手術服,對遺體三鞠躬。 受捐者有兩位,一位是七十多歲的失明老奶奶,在得知死者和自己孫子輩一樣大小是自殺時,忽然失聲痛哭。 老奶奶是除了陳清焰唯一擁抱她遺體的人,那樣愛撫,不能自抑:“孩子,你這是造孽啊,我一大把年紀了還那么想活……” 遺體安靜如斯,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界,她最終如斜雨一樣掠過。 從周滌非離開,到兩位受捐者手術成功,歷經五小時。 過世八小時內的遺體,要急速冷凍到零下三十度加以保存。在整個南城,醫學院高校對遺體的教學需求量非常大。103本身并不接受遺體捐贈,而是和高校聯系。 陳清焰進去和她做最后的告別,再出來,已經過了零時。 空氣中有種秘而不宣的東西。 性侵案主角、南城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前女友出軌對象、燒炭自殺、陳清焰的高干出身……所有的元素,都是新聞的熱元素。 程述在外面一直等著他,幾無話可說,人都死了,一切追究變得毫無意義。 南樓里,陳景明知道此事,硬熬到醫院把一切工作做完,才把陳清焰喊過去。 陳清焰身穿白大褂,略有憔悴,他見了老爺子,簡單把事情說清楚了。 茶幾上,已經從黃花換成了早梅。 對于陳清焰來說,她的死,并非一點預設沒有。但面對熟悉的人死亡,他不是草木,草木尚有情。那種親眼看到熟悉的人死于眼前失救的場景,震到雙目。 “雖然我不喜歡這姑娘,但人就這么沒了,還是惋惜,”陳景明沉吟開口,“不過,你的生活要往前看,不要因為這個事影響到你和程程。” 老爺子更關心的是:“這姑娘,是不是因為你們分手自殺的?” 陳清焰聲音疲憊:“不是,她有解不開的心結。這樣離開,對她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她一直被很嚴重的抑郁癥折磨著。” 她的遺囑,不過是一份遲到的人生清單。 “當然,我的存在,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折磨。”陳清焰不無荒涼地說道,他緩緩的,把周滌非在英國對自己做的事情告訴了陳景明。 那個時候,周滌非的瘋狂已經預示了什么。他一頭栽在和簡嘉相處的世界里,沒有想過。 老人聽得又驚又怒,但很快,克制住了,松垮的眼皮都在抽搐: “這姑娘,是得失心瘋了嗎?她要是敢我一定饒不了她!” 想了想,最終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活人不值得再和死人計較。 “我和她,到此為止,是徹底再無糾纏了。”陳清焰低低說完,走出了南樓。 空氣冰冷,夜色很深,骨殖上雕刻的詩歌,那些曾充斥他無數個夢境里的黑暗不僅僅是離開了他的心靈,也徹底消失在了這個真實的世界盡頭。 說也奇怪,周滌非的面孔變得模糊,陳清焰只記得那條綠裙子。他希望她,是真的得償所愿,了卻一生。 陳清焰驅車離開了103,行駛在都市繁華里。 今晚的南城和昨晚的南城沒任何區別,他心里,是異樣的釋然和輕盈。 燈火通明,兩旁建筑不住往后退去。陳清焰把車停在路邊,他選擇步行,走進簡嘉住的小區。 這個點,除了路燈和偶爾巡邏的保安,小區內幾乎無人。只有零星的幾戶,還亮著燈。 陳清焰在樹下靠著,點了煙,他發現:簡嘉的房間居然是亮著的,但被厚厚的窗簾遮擋。 簡嘉在房間里用功,還在刷題。 手機震動了下,她十分鐘后才拿起來看。 來自陳清焰:我愛你。 大半夜,發什么癡?簡嘉咬了咬筆頭,但這三個字分明又讓整個世界融化。 你在值夜班嗎?為什么不睡覺?簡嘉飛速按下一行字,她以為,陳清焰會約她吃晚飯的。想到這里,她有種難言的失落,還有點心虛。 為自己想念他而微微羞恥。 你為什么不睡覺? 陳清焰叼著煙,火星一亮一亮的,屏幕也亮著,他秒回。 又輕咳一聲,把大衣領子豎起來,夜很冷。 簡嘉看著這條信息發呆,突然,她站起來險些把椅子帶倒。跑到窗戶那,把燈關了,悄悄拉開窗簾一角。 果然,她認出從陰影走出來的陳清焰,他抬起頭,在凝視著這個方向。盡管夜色籠罩,簡嘉依然覺得自己看清楚了他那雙黑色的眼睛,這讓她心跳加速。 他的煙,一閃一閃間比耀眼的北極星更有方向感。 要睡了嗎?程程,晚安。 陳清焰沒打算打擾她,準備抽完這支煙走人。 那邊沒了回應,陳清焰深情目光淹沒在靜謐寒冷的冬夜里,他依舊仰頭看著那扇窗戶,成漆黑的洞。 簡嘉套上毛茸茸的家居服外套,趿拉著棉拖鞋下來,外面太冷,她哆嗦了下。 她朝陳清焰走去,仿佛心有靈犀,陳清焰這個時候轉過頭,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