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陳清焰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厭惡自己。 所以,他薄唇緊抿,一動不動看著簡嘉:“程程,告訴我。” 命令式的口氣激怒簡嘉,她真的很想再打他一巴掌,但沒有,她就冷冷看著他:“你希望聽到什么?我來這里,抑郁了?因為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有女人為你抑郁,為你鬧自殺?你男性魅力真大?” 像薔薇枝條上的軟刺。 陳清焰想握她的手,她想吐,不是因為惡心,就是那種忽然的刺激,這讓她再度想起爸爸在記憶里第一次抱她,她居然也是想吐。 “你不要碰我?!焙喖螛O端不信任地看著他,她慌著想跑,但陳清焰還是從身后單手抱住了她。 “你放開我!”簡嘉掰他手臂,掙扎劇烈,陳清焰有心試探她,他把那只傷手放到她跟前,如他愿,簡嘉沒有動他一下。 “程程,我錯了?!彼衷谒i窩,悔意滅頂,聲音像淹沒在夜色里。 一瞬間,簡嘉僵在那,他在向她服軟嗎?隨后,她痛苦搖頭:“我不想跟你有任何關系,我要好好生活。” 簡嘉試圖轉身,她緩和語氣:“你剛才是擔心我嗎?害怕我生?。俊?/br> 果然,陳清焰松開手,他黑眼睛深深注視著她:“是,我害怕。”他終于承認內心最深處的虛弱感。 簡嘉渾身微微發顫,她勉強笑了笑:“好,你擔心我就好,你希望我健健康康的對嗎?陳醫生,如果你真的害怕我生病,就不要再出現,我會好的,可是如果你一直糾纏我,我可能真的走不出來了,我還有mama,我不想得抑郁癥你知道嗎?那個病,很可怕?!?/br> 陳清焰的心中,徹底冰寒。 他本來一定要把她抓在手里,但此刻,恐懼把他纏住,他真的畏縮了,這在他的人生字典本來也不會出現的詞匯。 沉默許久,陳清焰慢慢開口,那雙眼重新浸在無盡的黑暗里:“對不起?!彼麤]再說什么,彎腰撿起書,眼睛發紅。 客觀事實是,他在兩人離婚的拉鋸戰開始,就不斷回想兩人那些令人悸動的片段,她說會對他好,在分院,勇敢得讓人不能面對……陳清焰每回憶一次,畫面便清晰一次,他想跟她在一起生活,但已成泡影。 簡嘉再一次看到他那種奇怪的狀態,又脆弱又強勢,但陳清焰只是整個人墜下去,他坐在臺階上,眼睫垂下,挫敗加重沉默然后產生截肢病人才會有的幻肢癥,他失去了她,可那片空無還是刺痛,好像完好的肢體還在那里。 陳清焰沒有任何信心能打敗叫抑郁癥的疾病,相反,在手術臺上永遠自信甚至驕傲的醫生,在面對抑郁癥時,同樣只有深深的恐懼。 簡嘉最受不了看到這樣的陳清焰,她必須盡快逃走,但轉身時,后面有人靠直覺喊她: “你是誰?” 第69章 命運是有限度的, 但它發生。簡嘉在回頭的一剎, 認出周滌非,她必須把靈魂劈成兩半, 用一半監視著另一半千萬不要膽怯逃避。 陳清焰抬腕匆匆看時間,他沒想到, 周滌非意外地提前出來,并且會喊住簡嘉。他沒有心虛,但不希望簡嘉受到傷害,還沒來得及出口, 聽周滌非問: “你是陳清焰的前妻簡嘉?” 她沒有敵意, 瞳仁定住,非常安靜憂傷地看著簡嘉,簡嘉知道她沒認出自己,是的,自己無關緊要, 對于周、陳二人來說, 是一樣的。 “是?!焙喖握驹谂_階下, 她還是想跑,眼前的這兩個人, 讓她覺得整個空間都是被撕裂的。 照常理, 這是一對狗男女,簡嘉罵不出這種話, 甚至想到了, 都只讓她自己更難堪。 陳清焰一直留心她神情, 他發現,簡嘉應該認識周滌非,那一刻,她眼睛里閃過逃避、碎裂、和那么一點點的強裝。 這不對,一個正常的女人見到自己婚姻的破壞者,會憤怒,也許脾氣暴烈者,上來揪頭發抓臉拿高跟鞋尖狠狠踢人…… 但簡嘉沒有,她只是像蝸牛要縮進殼里但被某種力量固定了柔軟而僵硬的四肢。 周滌非慢慢走向她,大腦蒼白,想確定眼前是真人還是幻影她不信陳清焰會愛上別人。 陳清焰忽然大步跨過來,攔下她,護住了簡嘉: “你不能傷害她。” 他濃眉壓抑,周滌非第一次看到他對自己張開的防范,鋒利如刀。這讓她忽然露出諷刺的笑,對著陳清焰,“你既然愛她,為什么還要跟我上床?一次又一次?” 她即使在一團污泥里,精神岌岌可危,也能卡住陳清焰的神經點。 簡嘉聽得腦子要炸掉,這是真相,但她從來不允許自己去想象陳清焰的身體在另個女人的身體里進出,那太墮落、骯臟,像污穢匕首。 “你一定要這樣嗎?是,我愛她,我犯下太多錯,你對我怎么樣都可以,但我不許你傷害程程。”陳清焰壓著火,周滌非自殺式的挑釁他太熟悉了,說完,要把渾身亂顫的簡嘉帶走。 “走開!”簡嘉把他胳臂打掉,她身子晃了下,兩人像爛泥一樣纏著腿,她無比恐懼,踉蹌下樓,但周滌非忽然沖她輕飄飄問道: “程程?你也叫程程?” 其實沒有產生任何關聯,事已至此,都沒有認出當年的那個小學生,只是覺得疑惑。 簡嘉一下哭了出來,她不敢停留,陳清焰幾步追上去,拉她入懷:“程程,別害怕,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們,你這樣跑出去我很擔心?!?/br> 他揉著她肩膀,想安撫,但簡嘉用力把他搡開:“你和她好好在一起,行嗎?你為什么總纏著我!滾!” 兩人的陰影可以殺人,他和她,完全可以用年齡的優勢殺死她的青澀。 “因為我愛你,程程,沒有別的原因?!标惽逖婷碱^擰成海嘯,“就算我沒有機會了,但我得告訴你,我愛你,我愛的人不是別人是你。” “你不要臉!”簡嘉氣的發抖,“你愛了她那么多年,你說過不愛我,現在說愛我?陳清焰,你真虛偽,你是偽君子!你要點臉行嗎?” 身后,周滌非不知什么時候,在居高臨下俯視他們,簡嘉看到她,又看看陳清焰,腦子里這才意識到什么: 自己像個小丑。 “你們不要都這樣看著我!你們沒資格!”簡嘉終于爆發了,但她控制不住眼淚,為什么,明明犯錯的是這兩人,踐踏了別人,卻可以做到安之若素?周滌非讓她更痛苦,對方永遠不像第三者,好像一個眼神,把自己就丟入到萬人唾棄的黑暗中,她的眼睛在說話: 你才是無恥的破壞者。 樓梯間, 陰冷如長滿青苔,簡嘉在寒意中逼自己迎上周滌非的目光: “我知道,你們是一類人,挺好的,你們真般配,我‘配不上’陳清焰這種恬不知恥的男人,我不要了,但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今天是意外,下一次如果你再主動跟我說話,我一定會罵你。” 她轉而看一眼陳清焰:“我說過了,你不配,真的,你太臟了,我沒高尚到純潔無暇,至少,我比你們都干凈?!?/br> 包掉了,在她用盡全部力氣應付眼前中,簡嘉完全沒一點意識,她轉過身,兩眼模糊地順著扶手飛快地下樓。 陳清焰沒遲疑,他撿起簡嘉的包也跑下去,怕她出事,第一次丟下周滌非,他寧肯周滌非恨自己,也不肯讓簡嘉有萬分之一出事的幾率,他承受不起。況且,那份恨根本不再重要。 樓梯間,成為荒涼枯萎的陵墓,白幡飄搖。 陳清焰緊緊跟在簡嘉后面,不靠太近,簡嘉跑到馬路邊去攔出租車,這一秒,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包不見了,那種沮喪一下圍上來。 好沒用。 兩人隔著幾步遠,簡嘉的失措、脆弱,映在陳清焰的瞳孔里,他知道,自己把她毀了。 他走上前去,把包遞給簡嘉,沒說話。 之后,替她攔輛車,拽開車門小心讓人坐進去,簡嘉不愿意看他一眼,也不想和他在人前拉扯,任由他做這些。 當即把門死死關上,對司機說:“師傅,去繁華里?!?/br> 她說完這句,忽然身子一軟,癱著不動了,外面,陽光透過玻璃窗和樹的枝影投射到臉上,迷失如林深處。 陳清焰在后面車里,一直跟,等到繁華里,他看到簡嘉從車上下來,她伏在垃圾桶那吐了。 吐之前,簡嘉在包里試圖找個袋子什么的,沒有,只有姨媽巾的空包裝袋,她把嘴對準了一團粉。 胃里翻江倒海完了,她再翻包,紙巾也不巧用光,一只穿白襯衫的胳膊忽然伸到嘴邊,她愣了下,抬頭看到陳清焰克制的臉。 他拿衣袖給她擦嘴,簡嘉條件反射躲開,覺得腌臜,陳清焰知道如果自己遞過去手帕,下一秒,手帕會飛到垃圾桶,所以,他選擇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我今天只是以朋友身份送她去新方向,對不起,我沒有想要傷害你。”他簡單解釋,多說多錯,但不說,他害怕簡嘉誤會更深。 “你本來就是她的,跟我沒關系?!焙喖瓮崎_他,往單元樓走,陳清焰慢慢跟在后面,要確定她進電梯。 簡嘉當然聽出他的腳步聲,她回頭,憤恨地望著他: “你變態嗎?你再跟著我,我會報警!” “對不起。”他說,站在了遠處不動。 簡嘉在一分鐘后等停在九樓的電梯下來,幾秒后,消失在陳清焰的視線里。 當天,陳清焰只聯系周滌非一次,他知道,有人會去找她。許遠的瘋魔勁,他竟察覺到了。果然,電話是許遠接的,陳清焰聽到聲音的剎那,連話都沒說就掛了,只要她不自殺,其他的,是小事。 不過,許遠趕到前,李木子打來電話又一次約周滌非: “有時間能見一面嗎?我們這邊聯系了一個金牌律師,你過來嗎?” 她靈rou徹底分離,像死亡本身的一種存在,因此,聲音非常飄渺:“贏了又怎么樣?人生能重來嗎?” 這件事,李木子本就在積極準備,也會痛,但她有愛人支持,心中重燃斗志,對于周滌非的悲觀并無指責,她知道那種絕望。 “不能,但他應該得到報應,你知道嗎?他如今依舊光鮮,也許,”李木子聲音里重新涌現恐懼,變小了,“在他那里,還有周滌非還有李木子,你想過嗎?” 周滌非一陣 干嘔,衰老、臃腫、松弛的意象忽然和臺商重合,還有,他的**永遠不會疲軟永遠□□。她想到這個,周圍的行人、路邊的廣告牌,近在咫尺的摩天大樓,就全都成了男人**的形狀。 往她嘴里屠戮,往她所有被稱作“洞xue”的地方屠戮。 但她會在顫栗中體會到沒有詞匯可以描摹的痛感轉化為快感,羞恥又瘋狂,青黑的一塊寒冰都會化掉。 在被幻覺逼瘋前,許遠趕到了,他剛和周滌非的律師見過面,有新進展,臺商原來在臺北有妻子,新婚姻關系靠辦的假證。 這樣一來,事情有了轉機,許遠為周滌非處理著一地雞毛,又要顧及許遙,但他還是及時把周滌非帶回了許家的別墅。 同時,他依舊吊著沈秋秋,并讓他替自己去看望下許遙,他親自去,meimei只會變本加厲胡來,因為許遙深諳人性,知道誰會買她賬。 沈秋秋在答應時,嘴角微翹,心想這個富家大小姐應該摔個狗啃屎,更多的,沈秋秋對許遙這種文盲法盲學渣,不屑一顧。 目前,許遙被行政拘留,按流程走,沈秋秋在可以探視時過來見許遙,一碰面,雙方都在心里挖苦彼此,但沈秋秋會不動聲色。 “你真把自己當我嫂子了是不是?”許遙尖酸地笑,她又在撥弄頭發,一點不收斂。 沈秋秋不跟她計較,微笑說:“我覺得,你應該替你哥哥想一想,你是不是覺得你們家有錢認識一些有頭有臉的人,自己就是權貴了?許遙,我真的很想告訴你,你太天真了?!?/br> 為什么要作死去跟陳家斗呢?沈秋秋在嘲笑的同時,笑話看的很歡樂,不過,她并不想讓愚蠢的許遙拉許遠的后腿,在自己沒找到更好的男人之前。 許遙居然只是哼哼笑兩聲,她知道沈秋秋在鄙視她,所以,她陰陽怪氣地沖沈秋秋說:“你會后悔的,你得罪我了,等著?!?/br> 像一只毒蜘蛛,在醞釀下一波毒氣。 神經病,你是天王老子嗎?沈秋秋心里覺得對方可笑到極點,沒辦法,無知者無畏,她甚至有點可憐許遙,因為對方腦子里從來沒有界限一詞,應該讓她把牢底坐穿,就知道怎么低調做人了。 但她不是許遙的媽,沒義務教育她,不歡而散后,沈秋秋打電話告訴許遠: “你meimei很好,一點頹廢的意思都沒有,我真佩服她強大的心理素質,自愧不如?!?/br> 許遠一面摸著周滌非的鎖骨,一面溫和說:“多謝,周末有時間嗎?一起吃飯?” 周滌非則把他手機拿開,不讓他說話,兩人再度在床上糾纏起來,她拼命把身體拋出去,最好離靈魂遠遠的,越遠越好,一地的避孕套。 “你認識陳清焰的前妻嗎?簡嘉,你知道這個人嗎?”兩人做完后,周滌非坐起來,她抱著枕頭,第一次問許遠除了陳清焰以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