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簡嘉聽不懂,進修醫生在查房主任走后,留步,更形象的告訴她,正常人的心臟應該有多大,而病人的心臟又會發展成什么樣,她的反應和大部分并不了解醫學常識的家屬沒什么兩樣,最關心的是,會不會死人。 沒太好的辦法,除非心臟移植。 緣起也就是一場久拖不愈的感冒。 簡嘉呆呆站著,心跳,在得知結果后就一直猛烈地頂撞胸口。 臨到黃昏,出來買飯時沒打傘,回來時,下雨了,只能任由雨水胡亂拍臉,是疼,是冷,她壓抑地分不清楚。 人很灰敗。 “mama,您要做好長期帶病生存的心理準備,其實,這個病,說重好像很重,但生活中咱們多注意,應該是沒什么大問題的。”她說完,胸腔在下雨,凄冷的,知道mama不會長壽。 簡母似乎看的很開,摸簡嘉的臉:“媽沒事,只要能看到我乖乖出嫁穿婚紗那天就夠了。” 簡嘉狗哭著笑。 但擦完眼淚,她去咨詢心臟起搏器的事,又接到電話,外婆被騎小電驢亂闖紅燈的小伙兒撞了,老人骨頭脆,意外沒事,卻摔了腦袋,縫了幾十針,昏迷。 老人剛回縣里,就出事。 此刻在縣醫院。 簡嘉沒敢讓mama知道,把周瓊喊來,準備坐大巴趕回縣城。 “演出你怎么不去呢?”簡母疑惑,周瓊笑著解釋,“我崴腳了,不敢為兩個錢到時落個殘廢,多不值呀,阿姨您說是不是?” 簡嘉心里火躁,不知mama信了沒,捏捏周瓊手心,拿起包走出醫院大廳時,撞上陳清焰。 他被淋濕了,從車里到大廳這段距離沒撐傘,五官尖銳,情緒正在煩亂中,看到簡嘉,蹙了蹙眉。 “去跳舞?”他上來語氣就很冷雨夜,冰碴子一樣,簡嘉含糊應一聲,要趕緊走。 “考慮了嗎?”他問,臉色不佳。 他一直攥著兜里手機,想捏碎。 簡嘉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最想看到的和最不想看到的都是同一人,她覺得委屈,但自己也說不出緣由,她眨眨眼,像站在地獄之火。 愣住幾秒。 這和她閑暇時幻想不太一樣。 他眉目間異常冷清,看著她,忍無可忍一樣轉過身朝外走:“我送你去。” 簡嘉覺得他整個人都在一種很奇怪的狀態里,莫名害怕,不敢造次,跟著他上車,才小心說: “我要去華縣縣醫院,我姥姥出事了。” 他握著方向盤,發動車子。 車直接開出了醫院車庫。 兩人繼續在奇怪而沉默的氣氛里僵持。 車廂里,也沒有再放巴赫。 只有雨噼里啪啦敲打車窗,很像他第一回 送她回公寓的鬼天氣。 開出一段距離,陳清焰掏了下口袋,把一樣涼硬的東西塞到她手里。 一張卡。 “拿這個去還錢,”他看著前方,“剩下的,給你mama交住院費。” “還有,去胡桃里可以,但‘齷齪之徒’不要再去了,那里人太雜,再去,你繃不住的,”他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像端著ak47,一槍致命,“現在不賣,如果明天你mama就要做心臟移植,一百萬,你賣不賣?” 簡嘉被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幾乎要哭。 他什么都知道。 堵車。 陳清焰心潮毫無波動,轉過臉,看看她:“你不要誤會,我腦子沒昏到花一百萬去跟個窮學生睡,你再漂亮,也還不值這個價錢。” 他沒有輕蔑,也沒有羞辱,平平淡淡,在陳述一種事實。 “那您想干什么?”簡嘉眼眶里藏著淚水,把卡放到儲物盒里,毫不猶豫。 “我說過了。”陳清焰作惡時總是大言不慚。 他終于笑笑,“你對我有好感,不是嗎?” 他永遠不提自己,在和周滌非以外所有的女孩子交往時一貫如此。 而當下,他迫切需要拿人療傷。 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和周滌非有幾分相似的外貌,人生在低谷,弱小又倔強,努力應付著千瘡百孔的生活,她會需要他,陳清焰很篤定,而且從心理咨詢師蘇嫻雅的朋友圈亦看到她。 “像法語一樣美麗的小老師”。 是個俯身看教材的角度,像極了周滌非。 雖然只是個贗品。 但他還是從中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滿足。 即使他覺得人生中去收藏一件贗品,頹唐遂往。 簡嘉不知道眼前人此刻暗涌激蕩的思緒,車子繼續走,她微怔,好半天,不知該說什么,在來不及掩飾自己慌亂的一剎后,索性放棄,垂下腦袋,“陳醫生,您說完了嗎?” 她疲憊道:“說完了,麻煩您停車。” 陳清焰騰出一只手,支在車窗,摩挲兩下額頭:“傷自尊了?” “我沒有自尊,因為我窮,又有幾分所謂姿色,所以你看我是商品,可以買賣,給我錢我必須要感激涕零,自尊心,那是什么東西?抱歉,陳醫生,我不知道。”簡嘉忽然爆發,她很累,也無處可躲,噙著大顆眼淚,還在笑。 陳清焰不意外,相反,她含淚而笑的樣子非常動人。 伸手彈了下她睫毛上掛的淚珠,目光很輕,看著她的側臉,卻不是在跟她說話,“我話說重了,抱歉。” 他遞給她手帕,讓她哭。 簡嘉埋在男士古龍水味道里無聲哽咽。 很快,她意識到沒什么好哭的,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是能立刻飛到華縣,還是時光逆流,mama如果不感冒?她不會沉溺虛無的假設里。 發泄一下,收拾好情緒,簡嘉坐那一言不發。 像只溫順的兔子,不過,紅著眼。 外頭路燈下,乍爍乍晦。 到縣醫院,陳清焰找半天沒找到停車的地方,只好打著雙閃在路邊等她。 時間已近凌晨十二點,開到華縣,雨天緣故,耗費兩個多小時。 陳清焰下午做了兩臺手術,加上長時間駕駛,便開了窗,抽起煙。 他再度翻開手機里的信息,僵硬片刻,控制住自己沒有第十六遍去復習那個上傳在群里的小視頻。 一個小時后,他等來了簡嘉。 “對不起,”她手里撐的是他給的fox雨傘,獸頭冰冷,“我陪姥姥說了會兒話,外公也在,把時間給忘了。” 太晚,她有點猶豫:“您要是沒什么要緊的事,我給您開間房,住一夜。” 陳清焰揉了下眉頭,把煙掐滅:“你呢?” “我得陪床。” “外公住城里嗎?在沙發上湊合下,不用開房,”陳清焰眉頭一擰,挑了挑,“還要錢。” 這是在替她考慮,簡嘉不好意思笑笑,抿下發,外公的電話打來,托她自己的福,撒出陪同前來的是個女性朋友的謊,外公死活不肯讓她陪床,不準她回來,她爭兩句,他的爆碳脾氣立刻通過電話炸開,嗓門大,底氣驚人。 陳清焰聽到了。 簡嘉尷尬地掛掉電話,耳朵疼:“我外公說話就是這樣的。” “沒吃東西,附近有賣吃的嗎?”陳清焰錯過了飯點,饑腸轆轆。 兩人在油膩膩的路邊大棚下點了面,兩個涼菜,老板是紹興人,作息顛倒,攤子經常擺到凌晨三點,賣黃酒。 既然晚上不走,陳清焰嘗起花雕,燙過的,簡嘉跟老板相熟,自己這份加了冰糖話梅,和從前一樣。 “這個后勁大,上頭。”簡嘉提醒他。 陳清焰沒當回事。 她借著微醺感跟老板嘮起童年,華縣的種種,說話聲嬌柔,很慢,陳清焰在一旁靜靜聽著。 直到起身回去,她忽然多話,說: “我小學時就喝過花雕,偷偷的,mama她不知道,姥姥知道。” 像必要的科普,又像在分享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臉上掛著童年殘留的明亮笑容。 陳清焰看她巧笑,頭歪著,忽然害羞似的又沒了聲音,他讓她等一下,走回車里,取樣東西。 小區陳舊,九十年代的風格,樓道陰暗,聲控燈總是壞。 三室一廳,不大,屋里收拾得干凈,妥帖,沙發上鋪著沙發巾,也有些年頭了,但主人依舊把它洗的雪白,一點沒有變污。 外頭雨一直在下。 簡嘉幫他拿條干毛巾,擦頭發。 忽然就很拘束。 好像不是在自己家。 “要吹風機嗎?喝熱茶嗎?”她問,想要殷勤點,這樣顯得有禮貌,畢竟,他開了很久的車。 陳清焰坐在沙發上,外套脫掉,只剩件黑色高領毛衣,拿毛巾揉亂了碎發。 人顯得嶙峋。 他不說話。 他最擅長的就是沉默,讓人猜不透。 “那個小側臥,您可以睡。”簡嘉喝的臉開始發熱,去鋪床,為他準備牙刷毛巾,放熱水,忙完,也疲乏,強撐精神從里面出來,突然打個酒嗝,很窘,吞了兩口冰涼涼的茶葉水,想睡覺。 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