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你也想做那樣的君嗎?”王容與問。 榮昌猛地抬起頭,滿臉羞紅,“母后如何能拿我去跟山陰公主比?” “你如今已經把你君的身份放在你是女子的身份之前,那未來還有什么不可能?”王容與說,她突然捂臉嘆道,“都是我的錯,我太縱著你了。” “母后,我不是這樣的。”榮昌哭著說。 “母后,榮昌沒有那個意思,她只是小孩心性,她只是好勝心強想要去比較一番,她沒有覺得自己是君,就無所不能。”昭宜替榮昌說道,“只是為了和母后回嘴才說了這樣的話,她心里清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王容與擺擺手,“母后不知道你能聽進去多少,便是你父皇,天下之君,也有很多不能做的。你若是不明白,就慢慢想吧。” “你當然可以任意獨行。”王容與說,“只是你做的任何事都在別人眼里,出格一點便是留在史書上,讓父皇母后陪著你一起丟人罷了。” “我不會的。”榮昌說,“我不會做不好的事,我不會讓父皇母后因為我而丟臉。” “在規矩允許的范圍內,活的輕松自在。”王容與說,“這是我的處事原則。” “從來沒有存在過完全的自由。” 榮昌點頭。 榮昌和昭宜離開,朱翊鈞才施施然回來,“嚴母教子結束了?” 第三百章 王容與現在并不想和朱翊鈞討論女兒的問題,只笑著伸手讓他在身邊坐,自己依偎進他的懷里,“陛下和我說說今天獵場的事吧。” “獵場不就是打獵,你不是不喜歡這些事嗎?”朱翊鈞問道,他把王容與摟緊點,“心情不好?女兒讓你傷心了。” “今天是陛下用手槍和眾臣相比,弓箭比起來輸贏如何?”王容與問。 “自然是大獲全勝。”朱翊鈞說,“我讓人給你送的嫩鹿rou,你吃了嗎?” “你方才不是看到了嗎?”王容與說,“擺在桌上呢。”但是忘記吃了。 王容與對顧言晞說,“那道菜留著嗎,明天早上呈上來。” “這現烤的嫩鹿rou,再回鍋就不好吃了,明天我再去給你獵一頭來。”朱翊鈞說。 王容與摟著他的腰,“也好,那我就可以和陛下一起吃陛下親手獵的鹿rou了。” “眾將沒有對陛下的新武器好奇?”王容與問。 “聽到手槍響,還以為怎么了,紛紛沖上來護駕。”朱翊鈞說起來覺得好笑,“有那膽子大了,還直接問朕要手槍試試。” “手槍的射程還是比不上弓箭,但是火藥的威力還是弓箭比不上的,雖然一次只能上四粒槍子有些麻煩,槍子還是比弓箭輕便易拿。”朱翊鈞說起眾人對手槍的評價,“神火營是造的大炮,之前也是有槍,但當時覺得是雞肋,就棄用了。現在看來,這槍,也是好東西嘛。” “你看它能造成這個樣子,它肯定也能造出其他樣子。”王容與說,“只要搞清楚他這個制作的原理,改變就有方向,想要射程更遠一點,想要裝的子彈多一點,火藥被人詬病的大動靜,也可以做成消聲的。” “這倒是個好思路。”朱翊鈞說。 “我就是隨口一說,陛下不過是想讓手槍小巧些,工匠們就足足花了兩三年時間,更何況,量產,軍隊配供,用去戰場。”王容與說。 “你還想到那么以后去了?”朱翊鈞說,“我要是想造幾把槍自己來玩,什么都好,要是想作為武器配給軍隊,那朝上要鬧翻了天,這個成本,可不是小數目。” “這槍可不是憑空來的。”王容與提醒他,“現在別的地方,有人會用這玩意,等到別人都研究都換上了,咱們還是長槍大刀,那戰場上要傷亡多少。” 朱翊鈞若有所思的點頭。自此以后,造辦處另設火藥局,研究生產槍炮類東西,等到量產,重建神槍營,到太子繼位后,神槍營已經建有十個,在荷蘭人卷土重來要來侵占臺灣時,用新建海軍以及槍炮徹底將荷蘭人打服。 并在此時發現,那些洋人在附近小國的侵占擄掠,事實占有。狼子野心,讓人心驚。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光宗著令,讓海軍在四方尋游,若有小國求救,就幫人掃除侵入者,畢竟接受過他們的朝貢,宗主國也不能白當啊。 歷史在小小的蝴蝶后終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但那都是以后了。 如今,王容與只是合眼到半夜,心里裝著事,怎么也睡不著。看著熟睡的朱翊鈞,她悄悄起身,穿好衣服。 “娘娘?”顧言晞無聲的問。 “我睡不著,出去走走,不要驚動別人。”王容與說。 “那娘娘穿上披風吧,外頭山風冷。”顧言晞說。 王容與披著披風,一路走到公主們居住的鳳仙殿,顧言晞看著她,小聲詢問,“娘娘要進去看看嗎?” 王容與搖頭,不要驚動她們。 王容與在黑暗中看著鳳仙殿,隨即又背對著鳳仙殿,看著外頭的風景,鳳仙殿的位置比臨仙殿稍低,但也視野開闊,朗月疏風。 顧言晞默默的在邊上陪著她,沒有開口。 “你說,是不是我把榮昌教壞了。”王容與突然問。 顧言晞微微一愣,“娘娘怎么會這么問?” “榮昌公主,聰明伶俐,優雅脫俗,爽朗大方,知書達理,恩高位重又體貼甚微,再沒有比榮昌公主更好的公主了。”顧言晞說。 “你不覺得她傲嬌縱行嗎?”王容與說。 “不覺得。”顧言晞說。 “你在哄我罷了。”王容與低頭淺笑,不再問,只看著天空,。 “娘娘對公主要求太高了吧。”顧言晞說,“但是古人都說,人無完人的。” “我自己不是個圣人,自然不會想孩子會被教成一個圣人。”王容與說,“我只是擔心我把她教的太特立獨行了一些,日后她遭人謾罵,就都是我的不是。” “公主有分寸的。”顧言晞說。 “她該是有分寸的。”王容與說,“但是是我,把她的這份分寸感的基礎弄的和別人不一樣,以至于她再有分寸感,也是和別人的分寸感不一樣。” “娘娘。”顧言晞眼看這王容與進入死胡同,卻不知該如何勸。 沒人知道王容與現在心里想什么。 王容與抬頭看著夜空,寂靜的夜,寂靜的宮殿,她站在此處,格格不入。 她本不是這里的人,她有過一生,有過喜怒哀樂,然后結束了。她又從這里出生,她一直以為自己把握好了這兩份記憶的沖突感,她會好好的過完這多出來的一聲。 但是現在往回看,難道不是處處破綻。 她幼時表現的種種聰慧沉穩,難道不可疑?她的種種心大,種種特立獨行,不經意間的傲慢,如果不是碰到憐她喪母,對她百依百順的祖母,怕是早就被人當特例,關到祠堂或是庵堂,空待一生。 燈市遇見陛下,之后種種,進宮,封后,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然后懷了榮昌,她做了那樣驚世駭俗的決定,過后又后悔,傷心。雖然現在一切都好,但是偶爾想到那段時光,仍舊是心酸懊惱。 常壽的早產,生太子的兇險。這都是她來這世上要歷的劫。 她曾經認為,她在這個世上其實是孤獨的一個人,她沒有真正能說心的人。她的來歷是個秘密,沒有人真的與她相同。但是慢慢的,她越來越少想這些東西,除了帶給她不安,和沒有答案的自我詰問,沒有任何好處。 祖母曾經給了惴惴不安的她安全感,讓她不在惶恐不安,她為什么會再活一次。 可祖母早已不在了。 父親去年從遼東回來,因著錦衣衛的活動,建州戰亂四起,部落間忙于紛爭,陛下只要穩坐釣魚臺,等到最終勝者出來,再予以封賞就可。不過沒有把建州的有生數量消耗光,這場莫名其妙的女真內亂,就不會結束。 回京后父親想念余姚老家,就送祖母的靈柩回余姚了,之后也會在余姚定局,京中永年伯府只有大哥,三哥一家。 二哥隨侍父親同行。 王容與有時候會想起來家人,等到大嫂帶著兒媳婦進來,她客客氣氣的問了家里的情況,卻不是當初的那份心情。 最終只能把無病叫進來,兩人說一說那久往記憶里的王府。 她想念的家人。 王容與閉上眼,眼淚不知不覺的流出來。也許是夜風太涼,吹的人心涼,榮昌是她的孩子,遺傳她的基因,學著她的樣子長大,而她卻把她,帶成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她壓制住的那些現代文明帶來的男女平等意識,不知不覺都教給了榮昌,可是現在的環境,如何容得下那些思維。 她謹小慎微了幾十年,卻給身份尊貴不用謹小慎微的女兒傳輸了這些信息。如果回到當初,她一定按照大家養閨女的姿態去養她,而不是讓她去就自由的生長,她以為能把握住合乎規矩的大框架,但是孩子的生長哪里能樣樣隨心。 孩子出自她的身體,卻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有自己的思維,自己的想法,她會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去生活。 因為榮昌的事,王容與久違的再想起當初那個問題,她為什么又活了這一世? 她沒有出色的知識儲備,便是歷史也學的七零八落,她原來只是一個小女人,再活一次,依舊是個小女人。想要改變歷史什么的偉大宏愿不該落在她身上,她沒能力,也沒有那個野望。 為什么是她又活了一世? 她的到來有什么意義嗎? 她能給人帶來幸福,而不是災禍嗎? 她當了皇后,日后也是歷史上有記載的人了,她有兒有女,若因她的緣故,讓兒女行為大膽而被人詬病。 難道她存在的意義就是如此嗎? 但是她明明都是為了孩子們好啊。不想讓榮昌因為是女兒,就不得父親喜歡,就不和父親相處,親情也是需要相處的,她怎么能看著她的孩子和父親們只是陌生的親人這樣的關系。 “容與。”朱翊鈞的身影傳來,王容與側頭看他走來,他裹著披風從臨仙殿來,夜風吹起披風系著的流蘇,和幾縷睡散的頭發,顯然是發現她不在,就匆匆尋來。“怎么到這來了?” 眼神難掩關切。 “陛下,我為什么來這個世上?”王容與問。眼前這個男人長身玉立,器宇不凡,是她的男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問這樣的問題?”朱翊鈞先是笑,看王容與眼神迷茫不是作偽,便去牽她的手。“自然是為了當朕的皇后而來。” 第三百零一章 番外:公主和駙馬 榮昌坐在馬車里,馬車靜靜停在南城一條街上,掀開車簾往外望去,可以看見大街上巡邏的錦衣衛。 榮昌坐在后面沒說話,常壽湊在窗戶邊,“二jiejie,哪個是楊春元啊?”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就是。”昭宜說。 明朝的公主除了早期的公主外,一直都是嫁的平民,母妃說,當初父皇也是照這方面去選的,但是后來臨了,父皇又改了主意,最后給大jiejie選的駙馬是南城兵馬司指揮副使的兒子,旨意已經下了,明年三月就是婚期。 母妃對她說,“陛下舍不得榮昌,這對你也是件好事,大公主既然已經破例選了仕宦之后,到你也不會再去選庶民。三代才知穿衣吃飯,公主出嫁,雖尊貴,但為了名聲故,也要對駙馬父母多加禮待,仕宦之家,到底懂規矩知禮儀的多一點。” 常壽認真看了兩眼,回頭對榮昌說,“大jiejie,這個楊春元長的濃眉大眼的,挺俊逸的,大jiejie不想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明年自然就看到了。”榮昌說。 “大jiejie不喜歡父皇給你選的這個駙馬嗎?”常壽疑惑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