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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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寒灼臉上的冷肅消散,眉眼舒展開來,繞過馬車朝里面走去,好像剛剛那段不愉快的對話并沒有發生。 張枝枝對著他的背影一陣拳打腳踢,踢完后知后覺的發現趙拾還在旁邊看著她,喘著氣詭辯:“我早晨起來喜歡cao練一番,看什么看?”說完跟著走進去。 因為早晨這點不愉快,張枝枝一直沒給趙寒灼好臉色看,趙寒灼也不使喚她,由著她在旁邊生悶氣。 天亮以后,宮里來人了,趙寒灼讓趙拾把張枝枝帶到一邊。 宮人很快進來,遞給趙寒灼一封密旨。 “趙大人,陛下的意思是,今時不同往日,該斬草除根的時候還得斬草除根?!?/br> 密旨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足有十二個,都是之前和蘇良蘇玨私下有來往的人。 名字出現在這上面,就是一只腳踏進閻羅殿了。 剩下的路,得他親自去送。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趙寒灼溫聲說,這次涉案的人和之前安家叛亂的人大多一樣,人數眾多,當初因為亡靈之戰,楚凌昭沒有深入追究,這一次卻和當年不同了。 趙寒灼已經猜到了結局,卻還是上奏請楚凌昭能以歸順招降為主。 他這個人性格寡淡,但不像顧炤,真的冷心絕情。 宮人沒有急著離開,柔聲寬慰:“陛下知道趙大人心懷仁善,但這些人留下就是后患,安家叛亂絕對不能再來一次!那幾個孩子,還請趙大人親自執刑!” 楚凌昭要永絕后患,宮人傳達這句話,既是勸告,也是警示。 他坐到這個位置,既然是為君王效力,這仁善便只能給君王,不能給別人。 趙寒灼抿著唇沒應聲,宮人很快離開。 趙寒灼在屋里坐了許久,才將密旨收起來,往懷里揣的時候,觸到一片絲滑,他記起那是什么東西,唇角微勾,又默默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登徒子! 從屋里出來,張枝枝不在院子里,趙寒灼找了一圈,發現她爬到樹上去了,兩條腿晃來晃去,一點姑娘家的樣子都沒有。 見他出來,張枝枝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分明還在與他置氣。 他看著她氣哼哼的模樣,心底的悲戚散去一點,轉身出了院子,讓趙拾把她看好,然后領著人去了天牢。 天牢陰暗潮濕,味道并不好聞,走進去以后,像走進了人間煉獄。 看見他,兩邊牢房的人會咒罵哭嚎,會伸長了手想觸碰到他。 他不予理會,徑直走到牢房最深處。 欲圖謀反是該當街凌遲的,由大理寺的仵作執行,用秘法讓案犯保持清醒,然后一片片剮了案犯的rou。 這刑罰極殘忍,為的是震懾百姓,叫人再不要犯這樣的罪。 之前顧炤曾施過這樣的刑罰,當時還有不少文官參了顧炤,說他太過血腥殘忍,但這些折子都被楚凌昭壓了下來。 顧炤至今仍不全心歸順朝廷,但楚凌昭很喜歡顧炤身上那股子殘暴的狠勁兒。 那是為君者也應該有的氣魄,叫人害怕,叫人臣服。 這十二人中,有兩個是有妻小的,妻小家眷皆被牽連,無一人逃脫。 五個小孩兒被關在一間牢房里,最大的十二三,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個個眼睛澄澈如水,尚且不知世事險惡。 楚凌昭讓宮人說了,要他親自執刑。 趙寒灼讓人把大人先押出去,由趙西施刑,自己再帶人押著幾個孩子走在后面。 他們走的大理寺后門,專門通往菜市口。 日頭漸漸升高,一路上有不少人圍觀,他騎坐在馬上,由著眾人打量。 到了刑場,案犯從囚車被押到刑臺上,有那硬氣的在破口大罵,說天子昏庸無道,遠昭將亡,也有人在哭求,求不要傷害孩子,所有的罪責全都愿意一力承擔。 罵聲和哭聲交織在一起,聽得人頭皮發麻。 趙西也是第一回 做這種事,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么多人,要剮到什么時候?今天做完,我怕是要連著做好幾個月的噩夢了!” “剮完為止!” 趙寒灼只說了這四個字,丟下趙西走到刑臺中央,大聲宣告了這些人犯下的罪名。 眾人唏噓,有認識這些案犯的小聲嘀咕,說看不出來這么老實的人竟然會是反賊。 這些證據都是趙寒灼帶人搜集的,確鑿無疑,趙寒灼丟了翎羽讓趙西行刑。 官差把第一個案犯綁到木架上,趙西給他喂了藥,拿了刀片開始下刀。 趙寒灼在一旁卷起衣袖,有人端了熱水給他凈手,又奉上銳利的刀片。 他拿在手里,有點不大適應自己從替人主持公道成為冷血施刑的劊子手的角色轉換。 官差先把那個嬰孩兒抱了過來。 孩子的母親大聲哭喊,先是求饒,然后是謾罵,罵她的死鬼丈夫為什么要造反,又罵趙寒灼是大jian大惡之人,最后罵她自己怎會瞎了眼嫁給這樣一個惡人,害了全家的性命。 那聲音初時很大,后面就變得飄忽遙遠,只剩下徐徐的清風和那嬰孩兒柔嫩熟睡的臉。 第一刀下去的時候,那孩子尖銳的哭嚎起來。 趙寒灼沒有停留,感官漸漸封閉,再聽不到看不到聞不到,眼里心里都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 行刑的時間很長,趙寒灼不如趙西手法熟練,最后竟和趙西差不多時間結束。 兩人足足花了十三個時辰才行刑完。 一做完,趙西就體力不支倒在地上,趙寒灼沒有,他站得穩穩地,山上染滿了血腥,握著刀的手早就僵硬無法動彈。 旁人的聲音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大人,結束了!” 結束了么? 他低頭去看,看見一地的血rou模糊,無數刺耳的哭嚎陡然穿透耳膜,他往前走了一步,竟一下子跪在地上。 “大人!” “我沒事!” 他抬手制止了別人靠近的動作,緩緩站起來,一步一個血腳印的走到監斬臺上,沉聲宣告:“按照遠昭律例,叛國叛君者,罪無可赦,當株連九族,凌遲處死!今次之刑,望我遠昭所有百姓都能引以為鑒!永不再犯??!” 這四個字趙寒灼說得極重,沉穩的聲音在刑臺周圍不停地回蕩。 然后趙寒灼自己騎馬回了家,跨進家門以后,他迫不及待的脫掉身上的衣服,打了涼水不停地沖洗自己的身體。 這個時候他的手開始發抖,身體也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拖出來的一樣,耳邊充斥著嗡嗡的哭喊聲,腦袋痛得好像要炸裂開來。 洗完澡,他換上干凈衣服走進書房,拿了一封嶄新的竹簡,提筆往上面寫這次的施刑過程。 寫下第一個字以后,他便停了下來,意識陷入一片渾噩之中,那感覺,像極了很多年前,他破的第一樁命案,有個憨厚耿直的農夫,殘忍殺害了他自己一家老小。 他看見滿地的尸塊和血,那場景在他腦海里經久不散,讓他頭痛惡心,仿佛置身無邊深淵,靈魂被無形的大掌撕扯著好像要碎裂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了搖晃,有人不停地在他耳邊呼喚。 “趙大人,趙大人!” 是個女子的聲音,朗潤且洪亮,透著股子坦蕩磊落的爽利,與那些嬌羞柔婉的女子不大一樣。 那聲音壓倒了腦海里其他聲音,將他的神智從泥沼中一點點拉回,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見張枝枝焦急的臉。 “趙大人,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不停地拍著他的臉,手勁很大,打得臉有點疼,他偏了偏頭,發現自己倒在地上,書房的門歪歪的掛在那里,應該是被她破門而入踹的,因為太過著急,她大半個身子都趴在他身上。 沒規矩! 他在心里想,卻沒提醒她趕緊起來,艱難的說了一個字:“渴?!?/br> “你發燒了,趙拾去請大夫了,我先扶你回房間休息!” 說是扶,下一刻她直接把他攔腰抱起來往主臥沖。 把他放到床上,她立刻倒了一杯水喂給他。 她看著咋咋呼呼,喂水的時候卻十分細心,沒有一下子猛灌把他嗆著,喂完還用袖子幫他擦了擦唇邊的水漬。 擦完,她擰了濕帕子搭在他腦門上,又給他蓋了厚厚的被子。 “你先躺一會兒吧,我去熬點粥?!?/br> 張枝枝說完轉身出去,片刻后他就聽見廚房噼噼啪啪的燒火聲。 他獨來獨往慣了,這房子是他初入京是內務府撥給他的,只有四進,平日只有他一個人住,總是冷清,如今聽著這聲響,突然覺得有了人氣。 到底病著,趙寒灼的意識還是不大清醒,沒有記起自己渾身是血,從門口到屋里留下了一路的血腳印,也沒有記起自己脫在屋里血糊糊的衣服。 熬粥的時候,張枝枝看到了屋里的異樣。 趙寒灼算是文官,這一天多時間她都沒看見他,現在他弄得渾身是血回來,沒有人報官,說明不是有人襲擊了他,應該是他自己去做了什么。 趙大人雖然脾氣不好,但怎么想都不會去做什么壞事的。 張枝枝把衣服收起來洗了,又把院子里的血腳印蓋住。 趙拾直接去太醫院抓的御醫,因此耽擱了一點時間。 御醫來的時候,張枝枝剛喂趙寒灼吃完一碗粥,他出了一身汗,身體暖和了一點,但臉色還是很蒼白。 御醫坐到床邊把脈,神色有些凝重,說他是心神震蕩,受了刺激才會發燒,這燒容易退下去,但這事怕是會在他心里留下心結,久而久之,恐怕會郁積成心病。 趙拾臉色難看極了,他跟著趙寒灼的時間最久,自是最見不得趙寒灼受什么傷病折磨。 張枝枝請御醫開了方子自己去撿了來熬,回來時趙拾已經把御醫送回去了,他讓張枝枝熬藥照顧趙寒灼,自己氣勢洶洶的回了大理寺。 張枝枝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又攔不住他,只能抓緊時間熬藥。 熬藥是個細致活,張枝枝按照御醫吩咐的熬好藥已經快到子時了,趙寒灼睡了一覺,身上被捂出了許多汗,張枝枝把藥放在桌上放涼,端了一盆水來準備先幫趙寒灼擦下身子。 剛解開兩顆扣子,趙寒灼猛然睜開了眼睛。 “趙大人你醒了?先別睡,藥熬好了,放一會兒你喝了再睡?!?/br> 張枝枝激動地說,手上動作不停,直接把趙寒灼的衣服都解開,見趙寒灼一直愣愣的看著自己,張枝枝莫名想起昨日跟他爭吵。 “你流了很多汗,我幫你擦下身體,算是報了你的恩,這是我第一次干這種事,你別胡亂猜測!” “你看了我的身子。” 趙寒灼說,聲音沙啞,有點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