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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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痛得說不出話來,楚懷安眼神一凜,伸手就要把蘇梨抱起來。 從劇痛中抽出一分神智,蘇梨抓住楚懷安的衣襟:“我沒事,侯爺,派人回……回隴西縣,看看我二姐!” 行走于世,能讓她這樣心神震動的人,一個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先生和將軍都是朝廷命官,斷然不會輕易出事,阿湛也自有國公大人照拂,唯有二姐…… 蘇梨抓緊楚懷安的手站起來,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跡,胸口的心絞已漸漸消散,像一陣風,來得急去得也急。 這種至親之人之間的感應沒有辦法言說,楚懷安沒問緣由,招了個宮人吩咐下去。 兩人一起走到御書房外的時候,蘇梨的情緒已經完全恢復了。 守在房外的宮人高聲稟報,楚凌昭沉聲應了一句:“進!” 候在里面的宮人把門打開,楚懷安和蘇梨一起走進去,跪下叩拜。 “臣拜見陛下!” “民女拜見陛下!” 兩人齊聲開口,進宮得急,都還穿著粗布麻衣,乍一看倒像是鄉野夫妻不知道祖上燒了什么高香,竟得以面見陛下。 楚凌昭正在批閱奏折,掀眸瞧見他們如此,眉頭不由得一松:“你們怎么穿成這樣?要歸隱田園不成?” 逼宮大亂已過去半個多月,議政殿外的地磚洗了無數遍,尸體和血腥味早就清理干凈,亂賊基本都已關進天牢,只剩下審判,那日籠罩在皇宮里的恐怖氣氛似乎已消散無蹤,每個人心里卻都還懸著一把刀。 大亂以后的肅清工作才剛剛開始…… 一旦與亂臣賊子扯上關系,就完蛋了。 “只是方便養傷的時候隱匿行蹤罷了,歸隱田園哪有作樂世間來得有意思。”楚懷安開口回答,收斂了許久的不羈又不自覺流露出來。 楚凌昭勾了勾唇,對他的回答不算意外,放下朱筆看向蘇梨,蘇梨跪著上前,將之前他親賜的竹哨呈上:“如今大亂已除,民女也當將此物還給陛下。” 竹哨極小,與交予蘇梨時沒有什么變化,小小的一只安然呈于纖細嫩白的指尖,很是養眼好看。 楚凌昭沒急著收回竹哨,只眸色沉沉的看著蘇梨:“阿梨找到花名冊,冒著生命危險立下大功,可有所求?” 他直白的問,好像不管蘇梨提什么要求都能被滿足。 蘇梨捏緊竹哨,心臟微微鼓動,震得耳膜輕響,她深吸兩口氣,高聲開口:“民女想求陛下赦鎮邊將軍陸戟無罪!” 多少人想求當今陛下一諾,討個一生榮華無憂,她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把這個機會用在了旁人身上,可見那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阿梨此番,是為了陸戟回京?” “是!” “阿梨愿為陸戟去死?” “民女愿意!” “阿梨可是心悅陸戟?” 楚凌昭又問,這個問題出來以后,御書房一片靜默,蘇梨沒有急著回答,楚懷安偏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不肯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蘇梨有些驚訝,沒想到楚凌昭會問這個問題。 她能感受到楚懷安看著自己的目光有多強烈,那里面包含著怎樣的情緒,蘇梨無法分辨,也不確定他自己又能不能分得清。 她閉上眼睛,認真感受了下自己的內心才睜開眼睛,無比坦誠又專注的回答:“是,民女心悅將軍。” “朕若為你二人賜婚,如何?” 第80章 論功行賞 入夜,大理寺天牢。 一個穿著黑色披風的嬌小人影在獄卒的指引下朝天牢里走去。 獄卒打開牢門,沖她做了個請的姿勢,蘇梨微微頷首算是道謝,提著食盒走進牢房。 陰暗潮濕的牢房特意收拾過,屋里擺著一方小桌,角落擺著用木板做的一張簡易的單人床,床上鋪著干草,還墊了一張草席。 牢里的人卸了一身銀甲,沐浴之后換上清爽的囚服,從容不破的坐在牢中,墨發隨意披散著,清俊的面容平靜無波,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眸封印著塞北狂沙卷挾的殺戮。 蘇梨走到小桌前,打開食盒,里面除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還有一壺好酒。 擺出飯食,蘇梨準備倒酒,被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攔住:“不服軍令,擅自離營,鎮北軍里沒有這樣的兵!” 話落,蘇梨仰頭,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酒:“若不是將軍有意放水,我與阿湛怎么可能如此輕易離開軍營回京?將軍不是還默許岳煙回京了嗎?” 陸戟:“……” 被反駁得無話可說,陸戟收回手,任由蘇梨幫他倒了滿滿一碗酒。 倒完,陸戟端起直接一口飲下。 酒是塞北的燒刀子烈酒,入口如火,從咽喉一路燒到胃里,然后散發至全身,迅速驅散牢里的陰冷寒濕。 蘇梨放下酒在陸戟對面坐下,將一雙銀筷遞給陸戟:“八鶴齋的脆皮鴨,醉月居的紅燒獅子頭,國公大人說都是將軍少時愛吃的。” 蘇梨指著兩盤色澤鮮亮的菜說,陸戟的筷子卻已伸向最旁邊那一盤風干牛rou。 風干后的牛rou輕便、保存時間長且容易飽腹,行軍打仗,每個人身上都會備上這么一點救命的干糧作不時之需。 京都的牛rou在口味上改良更多,嚼勁十足,越吃越香,叫人欲罷不能。 陸戟吃了一口牛rou,劍眉舒展,唇角勾起笑來。 他其實生得很好看,五年前蘇梨初見他,依稀還可從他臉上尋到京都貴公子的痕跡,如今那劍眉被塞北風沙刮磨得刀鋒一樣銳利,白皙的肌膚經過日曬雨淋變成古銅色,若是出了汗便泛著油光一般。 他不笑時,渾身便不自覺散發著迫人的威壓,叫人不敢直視不敢靠近。 一旦笑起,卻又如春風化雨,熨燙得人心里舒坦極了。 見他臉上帶了笑,蘇梨不由得也彎了彎眸。 幸好,一路雖萬般驚險,終得以重逢相見。 這些時日他約莫從來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如今有好酒好菜相伴,一吃便有些停不下來。 蘇梨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看他吃飯,時不時幫他倒一下酒。 幾月未見,重逢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一桌好酒好菜相伴,竟好像已認識了千年,不必過多言語,只這么待著便已十分安心。 武將多嗜酒,但醉酒容易誤事,所以陸戟不大喝酒,酒量不高,一壺烈酒下肚,古銅色的臉上便涌上一層薄薄的緋色,并不明顯,卻叫蘇梨瞧了個分明。 “將軍可是醉了?” 蘇梨低聲問,聽見這話,陸戟立刻放下碗筷,兩手背在身后,乖巧搖頭。 這便是真的醉了。 似乎是幼時曾偷喝一壇子酒險些醉死過去,被陸國公懲戒以后留下的毛病。 他也的確沒有完全醉倒,搖完頭后意識到坐在他面前的是蘇梨并不是陸國公,身體又放松了些,小聲嘟囔了一句:“阿湛呢?這些時日他可有頑皮給你添麻煩?” “沒有,他很聽話。” “哦。”他點點頭,唇角微微上揚,有點小得意,畢竟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小子,肯乖乖聽話也是給他長臉。 蘇梨失笑,這人也只有這個時候才會露出這么孩子氣的一面。 “將軍,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蘇梨說完起身要扶他去睡覺,陸戟身子忽的往后一仰,竟是不小心從凳子上跌下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 這人真是不醉則已,一醉不起啊…… 蘇梨不厚道的偏頭笑了一會兒,才俯身去扶他。 進入牢房以后,蘇梨也沒解下披風,帽子擋了她的臉,也擋了大半燭光,讓陸戟的臉籠在一片陰影中,看不太真切,只能聞到他身上濃香的酒氣,忽聽得他醉意朦朧的低喃:“聽說,阿梨回京以后,對外宣稱是阿湛的娘親?” “……” 這種事情你是怎么這么快就知道了的? 蘇梨被問得失語,臉上發燙,陸戟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高大的身影像小山似的立在蘇梨面前,等著她回答。 心跳漏了一拍,蘇梨咬牙努力穩住心神:“只是權宜之計,我與國公大人說過,阿湛的生母另有其人。” 話落,陸戟俯身湊近,醉蒙蒙的眸底倒映出她緊張得有些僵硬的臉,卻又像是透過她看到了旁的什么人,眼底泄出壓抑熱烈的繾綣。 良久,他閉上眼睛,溢出一聲嘆息:“合該如此……” 他說合該如此,阿湛的生母另有其人,蘇梨不該也不能占了那個名聲。 “將軍,先睡吧。” 緊張的情緒猛然消散,蘇梨抓著陸戟的手放到肩上,扶著他回到床上躺下。 見他醉成這樣,怕他明日醒來會頭痛,從袖袋里摸出岳煙準備的醒酒丸給他喂了一顆。 做完這些剛要起身離開,頭上的帽子忽的被掀掉,臉上的傷疤顯露無疑,蘇梨眼底閃過一絲無措,然后便被這人眸底的深邃吸引。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粗糲的掌心輕輕覆上那一小片傷疤,指尖在未受傷的肌膚上輕輕蹭了蹭,激起酥麻的癢,一路竄到心間,誘發心悸。 “怎么傷的?” 他問,語氣平和沉穩,一時分不清醉了還是醒著。 “不小心燒傷的。”蘇梨垂眸,避開他的目光。 她不肯多說什么,陸戟卻也能猜出當時的情況有多兇險,撫著臉頰的手改為扣住蘇梨的后腦勺,輕輕一勾,便將她攬進懷中。 他抱得不是特別用力,蘇梨只要稍微掙扎一下就能掙開,可這懷抱過于寬厚溫暖,蘇梨沒能抵抗住。 頭頂傳來一聲嘆息:“阿梨,我不該讓你回京的……” 話里裹著直白的心疼,將她整個人包裹,可以躲在他身后再不受任何傷害。 陸戟的酒品很好,抱著蘇梨很快就睡著了,蘇梨把披風解下來給他蓋上,把桌上的東西收回食盒拎走。 “姑娘慢走。” 獄卒小聲說著,遞給蘇梨一只燈籠,恭敬的目送蘇梨離開。 走出大理寺,夜風微涼,開始下起綿綿的細雨,手里的燈籠變得飄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