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蘭嫂攤開兩手到身前，舉給林蔓看：“我不會這樣做。因為，我真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再為他們做事，才殺了那兩個接頭的人。如果我不這樣做，他們遲早還會找到我。”

    林蔓將信將疑道：“你說的話是真的？”

    翠蘭誠懇道：“你好好想一下。我如果真像你想的那樣，就絕不會容你離開。我應(yīng)該讓你無聲無息地消失。并且，一定是現(xiàn)在立即就做。放你回去，我無異于給自己留了一個把柄在外面。你覺得，我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可是到現(xiàn)在，一切都是你空口白牙地講。說實話，你講的道理我懂。要是我們易地而處，你這樣的話，我一樣能講的出來。”林蔓牢牢記得母親的教導(dǎo)，空口說出來的話，再好聽都不能相信，除非對方能拿出實在的證據(jù)來。

    翠蘭嫂長嘆了一口氣：“既然這樣，你等我一下。”

    說罷，翠蘭嫂轉(zhuǎn)身出屋。不多一會兒，她拿了一張紙回來，遞給林蔓：“這上面有潛伏在江城的所有人的身份以及聯(lián)絡(luò)點。算我向你表示忠心，這東西我給你了。”

    “這張紙加過密？”林蔓略掃了一眼紙上的內(nèi)容。一行行，密密麻麻寫的全是數(shù)字，乍一看好像胡亂寫的東西，但是林蔓憑經(jīng)驗分辨，立刻知道這是一份加了雙重密碼的情報。

    翠蘭嫂笑道：“東西我給你。但至于能不能用上這個，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林蔓恍然大悟。興許這份情報就是翠蘭嫂留給自己的護身符。

    “是小蔓嗎？”樓上忽然傳來李文斌的聲音。

    翠蘭嫂和林蔓面面相覷。

    林蔓揣情報進口袋，壓低了聲音對翠蘭嫂道：“好！我暫時相信你。”

    翠蘭嫂長舒了一口氣，忙回應(yīng)樓上的李文斌道：“是小蔓，她家門鑰匙掉在廚房了，過來拿。”

    李文斌見沒什么事，回房睡覺。

    翠蘭嫂送林蔓出門。

    臨出門前，林蔓又不解地問：“你是真的翠蘭嫂，還是真的已經(jīng)被你……”

    翠蘭嫂道：“當然是真的了。只不過我的亡夫不知道我的身份。”

    林蔓又有了聯(lián)想：“那你亡夫……”

    翠蘭嫂輕笑：“小蔓，你知道嗎？你做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凡事都要清清楚楚。有的時候，糊涂一些，于人于己，都不會是壞事。”

    “是啊！或許某些時候，我該糊涂一些的好。”林蔓只是隨口應(yīng)翠蘭嫂的話，但是她心里并沒有這樣想。她一點也不喜歡糊涂的感覺。萬事，她都習慣要清清楚楚。曾幾何時，她曾對人戲言過，與其要她不明不白地活，她寧愿立刻清清楚楚地死。好歹，她不會是一個糊涂鬼。

    自從李文斌和翠蘭嫂著手準備婚事后，為了不讓翠蘭嫂感到尷尬，也多留些時間給李淑華和翠蘭嫂加深感情，林蔓有意減少了去陪李淑華的次數(shù)。

    日子一天天無聊得緊，林蔓為了打發(fā)時間，開始著手解密翠蘭嫂給的那張雙重加密的紙。五鋼廠里有一個職工圖書館，平時少有人去，憑工作證就可以從里面借書。林蔓為了查找資料，終日往返于仿蘇樓和圖書館之間。

    這天，林蔓剛借了書，正往家的方向走。經(jīng)過一家供銷社，她聽見里面?zhèn)鱽頎幊陈暋?/br>
    “你咋這么不講理呢？俺明明買了10斤，你短俺斤兩，才給了7斤。”一個扎頭巾的農(nóng)婦沖著營業(yè)員嚷嚷道。

    營業(yè)員黑臉道：“少胡扯了，我們這里供銷社的秤，不會斷你一點斤兩。剛才我秤時候，你不在邊上嗎？”

    農(nóng)婦漲紅了臉：“我，我不會看秤。但是我手就是秤，一拎就知道沒到十斤。”

    供銷社里擠滿了人。這些人里，少數(shù)人在買東西，多數(shù)人在看熱鬧。

    營業(yè)員冷笑道：“大媽，你可別不講理。難道要我們不信秤，光信你手上的數(shù)？”

    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紛紛指責農(nóng)婦無理取鬧，耍無賴。

    農(nóng)婦氣呼呼地拎米走出供銷社。她眼角泛出了委屈的淚花，因為有理辨不出來，她忿忿地握緊了手，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大媽，能告訴我怎么回事么？”林蔓叫住了農(nóng)婦。

    林蔓看農(nóng)婦的委屈樣子，覺得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再加上，以她的了解，供銷社里的人改秤短斤，并不是沒有的事，而鄉(xiāng)下的農(nóng)婦看不懂秤，全憑生活經(jīng)驗，以手上的重量為秤，有時比秤還準，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農(nóng)婦抹了一把眼淚，將事情的原本告訴林蔓。事情，無非是林蔓聽到的一樣。農(nóng)婦買十斤米，營業(yè)員秤米給她。農(nóng)婦以為營業(yè)員短了斤兩，營業(yè)員不承認，轟農(nóng)婦出來。

    “我教你一個辦法！你照我教的話說，那個營業(yè)員一定乖乖地補米給你。”林蔓對農(nóng)婦說道。

    農(nóng)婦興奮地瞪大了眼：“真的？你說，只要能要米回來，讓俺說啥都行。”

    林蔓附耳對農(nóng)婦說了三兩句話，農(nóng)婦一一地記下。

    末了，農(nóng)婦不可置信道：“這樣就行了？”

    林蔓輕笑道：“你和他理直氣壯的辯理，為的是讓周圍的人信你。你只堅持秤有問題這一件事，不斷地重復(fù)著一句話，次數(shù)多了，圍觀人的心里就會加深印象，再加上你堅決的態(tài)度，到時候自會有人站到你這一邊。人都有從眾心理。只要有第一個人站你一邊，為你說話，那么這樣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尤其是你是勞動人民，人們對你會天生帶著一種眼光，覺得你老實，不會騙人。”

    農(nóng)婦擔心道：“那要是營業(yè)員還堅持呢？”

    林蔓道：“他一定會堅持啊！說他秤有問題的人越多，他越是會咬緊牙關(guān)。所以我讓你在時機成熟了后，嚷嚷著要人報公安，讓公安來查。之前的一系列辯爭都是為這個做鋪墊。前面營業(yè)員已經(jīng)夠怕了，怕被人拆穿，但還強忍著不承認。等你把公安一扔出來，他立刻給你大米。”

    農(nóng)婦不解：“那為啥不一開始就叫公安來？”

    林蔓搖頭道：“叫公安來沒用。那個秤他手上只要動下就恢復(fù)正常了，根本抓不到。我讓你這樣鬧下來，說白了，就是要讓營業(yè)員知道你是一個會鬧的主，且會越鬧越大。賭他心虛。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就給你米了。”

    農(nóng)婦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她拎著米走回供銷社。

    聽到供銷社里傳出農(nóng)婦鏗鏘有力的說話聲，林蔓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她用不著看到結(jié)尾。因為她知道，但凡農(nóng)婦聽她的話做，就不會要不回米。

    果然，又過了些日子，林蔓在去圖書館的路上碰見農(nóng)婦。農(nóng)婦熱情地向林蔓打招呼，嚷嚷著要請林蔓到家里做客。林蔓尷尬地笑道：“廠里對我的調(diào)查情況還沒清楚呢？你最好離我遠些。”農(nóng)婦滿不在乎道：“俺才不管什么情況不情況呢！在俺心里，你就是好人。”

    接下來，林蔓和農(nóng)婦又聊了許多。原來，五鋼廠新從周邊的農(nóng)村招來了許多人做工。這些新入職的工人不少都帶著媳婦孩子進廠。

    “那廠里給你們安排工作了嗎？”林蔓問道。

    農(nóng)婦道：“唉！俺們都不識字，當不了工人。”

    林蔓訝異：“你們男人不也認不了幾個字。為什么他們有工作，你們就不行？”

    農(nóng)婦道：“男工女工條件不一樣。招男工，只要有把子力氣就行了。可是招女工，都得先通過廠里的基礎(chǔ)文化考試。”

    林蔓眼前一亮，提出道：“這樣！你們要是不嫌棄我正停職接受調(diào)查，可以每天來我家里。我教你們文化課，保證讓你們明年可以通過考試。”

    農(nóng)婦大喜道：“這感情好！那我們姊妹不就能進廠當女工了？”

    林蔓點頭道：“沒錯，等你們當女工了，也就自己也能拿工資了。用不著看那些男人的臉色，問他們要生活費。”

    農(nóng)婦激動地啐道：“沒錯！以前有次買米少了斤兩，俺男人罵了我兩天，說俺糟蹋他錢。這感情好，等俺也掙工資了，才不看他臉色呢！”

    就這樣，林蔓和農(nóng)婦達成了協(xié)議。

    第二天一早，農(nóng)婦帶了她好多姐妹上門。大家都管林蔓叫小林老師。林蔓不收學費，讓學員每星期帶幾顆菜就好。這樣一來，林蔓的吃食問題頓時得到了解決。

    來林蔓家上課的人，每天絡(luò)繹不絕。鄰居們對這些人紛紛側(cè)目。有人有意提醒農(nóng)婦們，要她們別和林蔓來往和說話，因為林蔓是個情況不明的人，正被政治科調(diào)查呢！農(nóng)婦們皆不搭這樣話的話茬。有的時候，個別人說得她們煩了，她們便兩手叉腰，直至著對方鼻子罵：“以后少對我們說小林老師的壞話，我們聽不慣……”

    有人把農(nóng)婦們上林蔓家上掃盲課的事說給徐偉聽。徐偉氣急敗壞，卻也拿農(nóng)婦們和她們的男人沒辦法。為什么？那些人可都是正經(jīng)的八輩貧農(nóng)。再加上有那么多人都去林蔓家上課，法不責眾，總不能將他們都處分了！處分也沒明目啊！無法，徐偉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在心里暗暗地恨著林蔓，拼命地另外找尋收拾她的機會。

    這天晚上，掃盲班下課。林蔓站在門棟口，送走了所有的學員，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走一走，散散心。

    晚風習習，林蔓慢步出了門棟。

    “高廠長，我開到她身邊好了。”司機對后排的高毅生說道。

    搖下車窗，高毅生已經(jīng)看了林蔓一會兒了。他看到林蔓與農(nóng)婦們說說笑笑，打成一片，半點架子和清高都沒有。望著林蔓的背影，他不禁笑了：“竟有這樣的女孩子，都這種境遇了，居然還能把日子過的有聲有色。”

    司機道：“那我是把車子開到樓下等著，還是追上去？您不是說要接她回去嗎？”

    “不用了，我們走！她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高毅生欣慰地笑了，搖上車窗。

    一輛軍綠色的吉普發(fā)動了引擎，與林蔓背道而馳。

    林蔓沒有看到高毅生的車子。

    天上掛著一輪慘白的月亮。清冷的月輝灑在林蔓的腳下。

    林蔓走著走著，追踩著月亮的影。忽然看見前方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驀地站停了腳步。

    秦峰走到她的面前，對她輕輕地笑。

    頃刻間，原來林蔓不以為意的所有苦難瞬間都涌上了心頭，好像滔天的巨浪一樣，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鼻子一酸，撲進了秦峰懷里。

    秦峰寵溺地輕撫林蔓的肩背，柔聲地安慰：“沒事，我回來了。”

    第111章 帶孩子 三更

    轉(zhuǎn)眼就要入冬, 又到了開始囤菜的時候。

    林蔓慶幸秦峰及時回來, 要不然僅憑她一個人, 還不知道要怎么弄那上百顆的白菜，百來斤的土豆，以及數(shù)十斤的蘿卜……

    載滿大白菜的卡車開進廠的這天，秦峰早早到趕到了仿蘇樓。他拉著林蔓又是買菜, 又是搶供銷社里新出來的腌菜大缸。因為這天買菜的人實在多，人山人海，搶菜的人和賣菜的人都像打仗一樣。站在卡車上的營業(yè)員也顧不上不能賣菜給林蔓的事了。這一兩天, 他們只認錢，不認人。

    好不容易將晾曬過的菜運進地窖后, 秦峰又幫著林蔓腌菜。前前后后，他們足足忙了三四天。當最后一天忙完時, 兩人累得筋疲力盡。回到家里, 林蔓重重倒在沙發(fā)上, 秦峰靠坐在椅子上。他們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

    “對了！你幫我囤了菜, 那你自己呢？”

    林蔓忽然想起，秦峰幾乎是剛回來就跑來幫她囤菜, 哪兒有空弄自己那份啊！

    秦峰笑道：“今年我不囤菜了。”

    林蔓道：“為什么？”

    秦峰道：“我們都快結(jié)婚了。在江南那里囤菜, 給誰吃啊？”

    林蔓輕笑：“難怪買菜的時候，你搶著付錢呢！”

    買菜的時候，秦峰搶著付了所有的錢。林蔓以為他是體諒她領(lǐng)不到工資，囊中羞澀。可未成想，原來他竟是打算著人還沒來之前, 先讓他買的菜先占上地方。

    “對了，你有沒有想過，換個環(huán)境住下？”秦峰站起身，走近了林蔓，也坐到了沙發(fā)上。

    林蔓道：“除了這里，我還能住哪兒？”

    秦峰道：“要不然你到江南去住一段時間！當散散心，反正你在這里也不開心。”

    林蔓道：“你是說住在你那個房子里？”

    秦峰笑道：“反正我們結(jié)婚申請都批準了，住一起也沒什么。到時候，我另外支張行軍床。”

    “住在一起啊？”林蔓猶豫不決，自那次跟高毅生吵架后，她和秦峰結(jié)婚的申請立刻又被批準了。高毅生似乎真不管她了，由著她想嫁誰就嫁誰。這樣一來，他們即便暫時住在一起，確實也沒什么。只是，林蔓總覺得秦峰說到“住在一起”時，嘴角浮起的輕笑，怎么別有另一番的意味。

    秦峰支手撐著頭，慵懶地倚在沙發(fā)的扶手上，調(diào)笑地看林蔓：“你這眼睛又轉(zhuǎn)啊轉(zhuǎn)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那你說說我在想什么？”林蔓不屑地撇頭向另一側(cè)，故意不看秦峰。

    “你啊，放心，”秦峰忽的挨近了林蔓，柔聲道，“我不會占你便宜的。”

    “你……”林蔓失笑。回想往日里，都是她調(diào)戲秦峰，怎么自從結(jié)婚的日子近了，形勢反倒調(diào)轉(zhuǎn)過來，改成她被調(diào)戲了。

    林蔓不甘心，挑了下眉，迎著秦峰挨近過去，雙臂環(huán)住了秦峰的頸子，嬌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真要到了那時候，還不一定誰占誰的便宜呢！”

    秦峰任由林蔓環(huán)著，嘴角勾起抹淡淡的笑，雙手不由得攬上林蔓的纖腰……

    咚咚咚～～～

    敲門聲倏地響起，打破了屋里剛剛氤氳起的一片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