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一路過去,林香蓮被砸的頭破血流,兩眼青腫。 押解的官差怕還不到地方,這女犯竟然要被眾人給生生砸死,只得壓制解圍。又說,這女犯必定一死,叫大伙別打死了她叫自己難交差。一眾百姓這才罷手。 林香蓮立在車上,看著這一幕,那些人的哭號咒罵不絕入耳,一下下的敲擊著心底。到了這會兒,她終于怕了,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自己害了這么多人,死后會不會下地獄呢? 但事到如此,一切都晚了。 終于,林香蓮游街完畢,被押解到了刑場。 時辰已到,行刑官扔下簽子,刀斧手手起刀落,林香蓮血濺當場,身首異處。 她這一死,還贏得了無數喝彩。 因她勾結邪教,下毒害人,官府有意以儆效尤,將她的首級懸掛在刑場的桿子上,一連示眾五日。 林家沒人了,也沒人能來收尸,她的尸首最終是被左近拾骨的道人撿了,一領破草席卷裹,送進了亂葬崗。 這,就是林香蓮機關算盡得來的一生歸宿了。 第79章 林家母女的死,給平靜的小村子里添上了些波瀾。連著許多天,大伙茶余飯后的談資,都是這對母女。大伙們湊在一起,津津有味的嚼裹著那天夜里林嬸兒赤身露體被人撞破jian情,又吊死在趙家的祠堂上,紛紛揣測著這林嬸兒和里正到底有沒有一腿,甚至于趙桐生是不是連林香蓮也一起辦了。至于這娘倆下藥害人的事,反倒沒啥興趣。說到底,還是這沾著桃色的故事,更吸引人的眼目。 林嬸兒吊死在趙家的祠堂里,盡管趙桐生靠著族長和里正的權威,將這事壓了下去,但到底事情已經傳揚開來了。大伙嘴上不說,肚里都在發笑,連趙氏族人都埋怨他。 趙桐生這兩天待在家中,門也不敢出。趙有余已經回了京城書院,趙太太帶著女兒趙秀茹一氣之下回了上河村娘家,他獨個兒在家,日日對著清鍋冷灶,覺得孤零零的好沒意思。但這禍是自己闖下的,也只好自己受著。 林香蓮沒將他供出來,這倒是意外之喜。在劫后余生的劇烈喜悅之中,趙桐生一時也管不了別的了。 趙三旺在京城醫館里戒斷毒癮,雖然過程辛苦,但到底是一日比一日好起來了。 易家兄弟兩個,輪番看守著他,油坊的事兒便暫且擱置了。 時令進了五月,天氣一日比一日熱了起來,蠶豆已經熟了,每天都能在豆莖上摘下來一大捧。 地里的油菜已開過了金燦燦的油菜花,結出了飽滿的菜籽兒,只等著家里男人回來收攏。放蜂人割下了幾茬油菜蜜,秦春嬌買了許多存在家里。蜂蜜比紅糖還要金貴,算是個補品,留著給日后家里生病的人吃。 家里養的雞群,已經長成半大。秦春嬌請了個手藝人來家,只留下一只做種的小公雞,其余的都騸了。 這騸過的雞懶得動彈,便只余下長rou。 那三頭小黑豬也養了一身肥膘,漸漸有了肥豬的樣子。 農家的興旺,在易家的小院里日日的上演著。 時近端午,七柳河畔熱鬧起來了,易家的那處小水塘飄出了幾片荷葉和打著骨朵的荷花,水面不時有肥魚躍出。這是易家自己的水塘,易峋在這兒下了漁網和蝦簍,秦春嬌時不時的來拿幾條魚或一簍河蝦回去。 河岸上蜆子成群的打窩,順著那小坑洞挖下去,便能收獲一簍。 端午前日,秦春嬌用蠶豆、咸蛋黃、臘rou合著糯米包了咸粽子,又熬了蜜棗豆沙,包了甜粽子。劉氏燒了一大盤韭菜炒蜆子,燉了一鍋鯽魚豆花羹,另又燒了一鍋的紅燒rou。母女兩個收拾了一籃子吃食,端午當日進了京。 原來,因為看護趙三旺,易峋和易嶟誰也不好意思回家過節。秦春嬌便和母親商議了,進京看他們。 找到杏林春,醫館的學徒接住了她們,問她們是來干什么的。 秦春嬌便說是易峋的女眷,端午節來瞧瞧他們,說著便從籃子里拿了許多炒熟的蠶豆給這些學徒,笑著謝他們這些日子的照料。 她模樣好,笑的甜,說話也中聽,那些學徒都是半大孩子,拿了她給的零嘴兒,各個都鬧了個大紅臉,連忙將她們領了進去。 還沒走到趙三旺的住所,便高聲道:“易家大哥,大嫂來看你們了!” 易峋正和館主說話,一聽見這聲,心頭微微疑惑,連忙搶步出來,果然見秦春嬌挎著個籃子,和她娘劉氏,笑著站在門外。 他有些詫異,上前低聲說道:“不是說好了,明兒等我回去,你們咋來了?” 秦春嬌嬌嗔道:“怎么著,不許我們來?大節下的,你們都不回家,我和娘就來瞧你們。過端午節呢,也給三旺捎幾個粽子。” 劉氏在旁含笑說道:“這丫頭想你,在家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我就說來瞧瞧吧,省得她牽腸掛肚的。” 程館主也走了出來,捋須說道:“峋子,你幾時成的親?怎么沒聽你提起過?” 易峋微微一頓,便向他說道:“館主,您忘了我還在孝中。這是我隔壁鄰居家的女兒,今年二月間定下的親事,到明年出了孝就成親。”便隱去了秦春嬌是相府賣出來的奴婢,為他所買的事情。 秦春嬌便向著程館主微微欠身,道了個萬福:“多謝您老人家這段日子以來,照料我男人和我兄弟。” 程館主打量著這女子,見她生的嬌媚妖嬈,身段聘婷,但言行舉止頗有閨秀風范,并無絲毫輕浮之態,也暗暗點頭。易母生前與他有些往來,他們家的事,他也略知一二,易峋的親事是她的一塊心病。她曾說這孩子有命中注定的貴女,旁人不能擅自做主。誰知,易峋倒自己把親事給定好了。 但看眼前這女子的容貌品格,也是配得上易峋的了。看易峋的樣子,也是中意的很,他看著那小女子的目光里盡是深情。往常,他對別的姑娘可都是不假辭色。 易母在天有靈,只怕也就愿意了吧。 程館主看著這小兩口恩愛親昵的樣子,便將這些舊事都摁了下去,莞爾道:“今兒是端午,你們一家子人好生團聚,老夫就不湊熱鬧了。”說著,便要往正堂上去。 秦春嬌快步上前,硬將一串粽子遞了出去,含笑道:“沒啥好東西,端午節的吃食,也是應個景兒,您老人家別嫌棄。” 程館主接過那一串粽子,心底倒涌起了一絲暖意。他渾家兩年前過世,他是個鰥夫,孩子也都出去獨立門戶了,家中沒人cao持這些。端午佳節,得了一串粽子,也是個不錯的意頭。 易峋將秦春嬌和劉氏讓進了房中,趙三旺才睡醒,易嶟也在一邊坐著。 一見她們兩個進來,趙三旺便扎掙著想起來,劉氏說道:“你是病人,躺著吧,別起來了。” 趙三旺說道:“我都好的差不多了,真的。嬸兒,我能回家去了,就是兩位哥哥不讓我回去。我說住這兒每天都花那么多銀子,真是糟蹋錢,不如回去。” 易嶟聽見,朝他腦袋上拍了一下,斥道:“還嘴硬呢,啥好的差不多了,昨兒晚上還想咬人呢。” 趙三旺卻急了,說道:“真的,我都能干活了,咱回去吧。” 之前,他無意間聽見醫館的小徒弟說起,他在這兒住了這些日子,已經花了十多兩銀子了。本來京里吃住用度就貴,他又是來看病的,還有醫藥費在里面。要說易家兄弟不是他親哥哥,他們說啥也不信。不是自家人,肯為他花這么多錢? 趙三旺聽著,既是感激又覺得不安,便想回村里去。 易峋給秦春嬌母女兩個找了兩張凳子,便淡淡說道:“你安心住著,不用cao心錢的事兒。”他話語簡單,口吻平平,卻能給人一種安心踏實的感覺。 秦春嬌也接口說道:“是啊,三旺,你回了村子,再發起病來,我們還得把你往這兒送,那不是瞎折騰嗎?” 說完,她問醫館的小徒弟要了些干凈的碗盤,把帶來的粽子剝了,給大伙吃。她特意揀了一甜一咸的兩枚,放在碗里遞給趙三旺,說道:“端午節,吃個粽子應應景兒。” 劉氏也將帶來的菜一道道端出來,含笑說道:“春嬌說三旺愛吃紅燒rou,我就特特給你燒了,大節下,你多吃幾塊吧。” 趙三旺先是撓頭嘿嘿傻笑著,繼而眼淚汪汪起來。自打他爹娘過世,再沒誰這樣管過他,像親人一樣的待過他了。 易嶟又往他頭上敲了一下,笑罵道:“你小子,生個病跟立了功一樣,大伙都圍著你轉。你還哭啥?” 秦春嬌笑道:“嶟哥,你再這么打下去,他就更傻啦。” 易峋看著眼前這一幕,唇邊漾著一抹極淺的笑意。他咬了一口甜粽,豆沙餡兒里放了些桂花醬,一口下去,甜香滿腮。他看了一眼秦春嬌,她正說笑的開心,因而讓那張小臉越發的嬌艷動人。他的眼里,滿是寵溺。 這是他喜愛的口味,她是特意為他做的,他知道。 劉氏的手藝很不錯,韭菜是最鮮嫩的時候,配著蜆子rou,真是一味佳肴。鯽魚豆花羹里的豆花是自家做的,湯里則放了些秦春嬌之前買的胡椒面子,鮮甜里帶著些些的辛辣,讓人一碗碗的停不下來。而那紅燒rou,劉氏和秦春嬌的做法不一樣,她沒有熬糖油,而是將rou和著醬油香料一起下鍋燉了,起鍋時才灑了一把冰糖。這樣燒出來的rou,不似秦春嬌燒的勁道有嚼頭,但卻酥軟甜爛,別有一番滋味。 趙三旺吃了兩個大粽子,喝了一大碗鯽魚湯,韭菜蜆子和紅燒rou也沒少吃,還沒吃夠。但易峋怕他吃壞了肚子,就讓秦春嬌把飯菜都收起來了。 吃過了午飯,因京城離下河村有些路途,秦春嬌和劉氏便打算回去。 易峋陪著她們兩個出來,要去雇車送她們回去。 但劉氏許久沒有進京了,想在京里四處看看,便讓易峋先回了醫館。 易峋雖有些不大放心,但京城畢竟天子腳下,沒什么人敢在這兒滋事生非,也就答應了。 秦春嬌陪著母親在京城市集里閑逛,看著人來車往的熱鬧場景,倒也開心。 劉氏想買一匹細布料子,回去給自己和女兒裁幾件小衣。她這兩天看了,秦春嬌的衣裳大多是易峋給置辦的,但男人粗枝大葉,加上不好意思,肚兜鞋襪就少了很多。秦春嬌常日忙著勞作,也顧不上,就湊合到了眼下。 天氣漸漸熱起來,這里面的衣裳也是要跟著換的。 秦春嬌聽母親說了,便陪著她去了劉記布行。 這是京城頂大的一間布鋪,杭綢蘇繡松江布一應俱全,她如今手里有錢,娘想買衣服料子,當然要挑好的買。 在布鋪里,劉氏看中了一匹白底藍花的細棉布,輕柔軟和還吸汗,做小衣是做合適不過的。但問了價錢,一尺竟要十文錢,她不禁咋舌,暗嘆京里的東西真金貴。想說不買,秦春嬌已經吩咐伙計給裁好包上了。 劉氏不免埋怨道:“這么貴的布料子,你也買。敢是仗著峋子寵你,你瞎糟蹋錢呢。給人當媳婦,就要會持家,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 秦春嬌甜甜一笑,說道:“娘啊,這錢是我自己賺的,沒有花峋哥的,你就放心吧。再說了,你都苦了半輩子了,現如今女兒能賺錢養活你了,你就安心受用吧。” 劉氏聽著也是一笑,女兒孝順體貼,她當然高興。她只是擔心易峋嫌棄了春嬌,讓她女兒再吃她當年的虧。這些苦頭,她是吃怕了。 兩人才出了布鋪,忽然一道尖利的嗓子響起:“這不是蕓香嗎?你怎么在這兒呢?” 聽見蕓香這個名字,秦春嬌皺了皺眉頭,抬頭望去,就見一三十上下的婦人正站在不遠處。 這婦人一張圓盤臉,穿著一件綠潞綢緞比甲,頭上發髻溜光水滑,一伸手便是兩個明晃晃的金馬蹬戒指。 秦春嬌認出她來,這婦人娘家姓李,本是相府里二夫人的陪房,后來配了人。她是內宅管家,她男人是相府的外宅管家,也算一號人物。 秦春嬌在相府里時,是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和這李氏也有些交集,交情談不上壞但也絕算不上好。 她本來不是很想再和相府里的人事掛上關系,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那李氏笑著招呼道:“嫂子這是出來辦事?在府里,你可是二太太的左膀右臂,二太太一刻沒了你也不成的,竟然舍得放你出來。” 李氏喜歡聽這樣的奉承話,頓時笑的兩只眼睛瞇縫起來,說道:“蕓香meimei嘴還是那么甜,會說話。怪道當初老太太那么疼你,只可惜了……”話到這兒,她突然打住了,咳嗽了一聲,又問道:“你現如今怎么樣了?府里都說你跟了個暴脾氣的莽夫,但我瞧著……你這還好啊。” 秦春嬌含糊帶了過去,笑道:“我想請嫂子吃杯茶,嫂子可有空閑?” 李氏是相府的二等內宅管家,也不稀罕這一杯茶兩盤點心,但她料到這小妮子必定是有話要說,便點頭答應下來:“成啊,那就勞妹子破費了。” 秦春嬌笑著,將李氏請到了京城里一間有名的茶樓。 三人尋了個僻靜地方坐下,秦春嬌點了一壺龍井,一籠蟹粉蒸酥,一碟蝦rou燒麥,便讓李氏吃。 李氏見了她這手筆,倒也嚇了一跳,這茶樓本就不是個便宜的地方,這兩樣點心又都是貴價貨,即便是在府里,也是主子們吃剩才會賞下來。秦春嬌竟然請她吃這個,難道是她發達了? 李氏將她打量了一番,看她穿戴平常,心里就嘀咕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劉氏,問這是何人。秦春嬌說是她娘,她便點頭暗道:有這樣的娘,難拐生出這樣姿色的女兒來。 秦春嬌先不說事,只是不住奉承李氏,說什么能者多勞,又說二太太如何看重她。 李氏被她抹的滿臉蜜,也飄飄然了,便胡言亂語起來:“還是妹子你識人,那王松家的,什么阿物!大字不識一個,賬也算不清,上頭也拿她當個人看待!” 這王松家的,是大夫人手下的人,也是相府內宅管家,同這李氏尿不到一壺里去。 秦春嬌知道這些破事,也不想去提,看著李氏已經不清不楚了,便含笑說道:“我告訴嫂子一件事,保管讓嫂子把那王松家的擠下去。” 李氏將信將疑,這小妮子已經不在相府了,哪兒來的這么大的口氣? 秦春嬌櫻唇輕勾,輕輕說道:“我那兒有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