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一路上,趙桐生在前面走著,抬尸的人在后面跟著。 趙桐生背著手,慢慢走著,滿心的不是滋味兒。 他和林嬸兒也好了幾年,露水夫妻當久了,情分總是有的。雖說昨夜恨她不識大局,壞了他的體面,但她如今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然而她為啥偏偏要吊死在自家的祠堂里?這不是死都要給他找難看嗎?!這個女人,真是個不省心的! 林嬸兒死了,沒人知道她死前到底在想什么。 也許是那場羞辱,讓她沒臉再活下去,也許是趙桐生的作為,讓她氣憤難平,甚至甘愿賭上一條性命,也要叫他難受。 她給趙桐生當了半輩子的姘頭,卻一輩子都進不了趙家的門,索性就吊死在趙家的祠堂上。這死后算不算趙家的鬼,是筆誰也說不清的糊涂賬。 但人死債消,她死了,這陽世的帳也就留給活著人的去頭疼了。 趙桐生使人將林嬸兒的尸身抬到了林家,林香蓮今日沒有出攤,坐在屋中床上發怔。 昨夜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 今兒一早,天都沒亮,趙桐生就帶著一群人,兇神惡煞也似的沖進了她家,質問林嬸兒去了哪兒。 而后,她出門打探消息,才曉得原來是她娘和趙桐生的jian情被人撞破了。村人在她背后指指點點,不說趙桐生如何,倒只說她娘yin邪無恥,一個寡婦不守婦道,勾搭有婦之夫。 這會兒,趙桐生就把她娘的尸體抬來了。 趙桐生見了她,咳嗽了一聲,說道:“你娘林黃氏,昨夜跑來勾搭我不成,縱火行兇,今又畏罪自殺。雖說她作jian犯科,但到底人已經死了,村里也就既往不咎,你把你娘的尸身給收斂了吧。” 林香蓮木呆呆的看著趙桐生,這個和自己娘私相往來了半輩子的男人,這會兒擺著一張道貌岸然的臉孔,說著狗屁倒灶的屁話! 這,就是男人。她娘平日里說的,還真是半點錯沒有。 林香蓮想著,竟也不覺得很難過,只是覺諷刺。她冷笑著,不由自主的笑出聲來。 趙桐生被她這樣子弄得有些手足無措,遮掩斥道:“這丫頭,想必是因為她娘死了,瘋了!” 逼死了她娘,還想給她冠上一個瘋了的惡名? 就是殺一只雞,那雞死前還會抓繞兩下,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廢物! 林香蓮頓時淚流滿面,一臉悲戚的向趙桐生說道:“桐生叔,這是咋的了,往常您那樣照料我們娘倆,說孤兒寡母的可憐。這咋一夜的功夫,就這樣了?我娘守了半輩子的寡,從沒和人飛過眼兒的,好端端的,平白無故咋會突然跑去勾搭人?想必是有人□□不成,便逼死了我娘,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 趙桐生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給他來了這么一手,當真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跟來的眾人,聽了林香蓮的話,都私下議論紛紛。 原本大家伙對趙桐生那套說辭就不怎么信,別瞧眼下林嬸兒這個下場,她這一二十年在村子里倒還是大伙眼里的正經人,面子功夫做的極到家,不然這對公母的破事也不會到了如今才事發。 一個平日里正經的寡婦,半夜跑到里正家脫光了勾引人,被拒絕之后惱羞成怒縱火行兇?這話,咋也說不通吧。 倒是林香蓮的說辭,還有那么幾分可信度。 趙桐生雙手捏的嘎嘎響,這小丫頭片子平日里看著柔柔弱弱,臨到關頭上,給他來了這一手! 她雖沒明說誰□□她娘,但話里的意思不就是明擺著? 這對母女,還真是藏毒的母蝎子,不留神就被蟄上一口! 林香蓮索性哀哀戚戚的哭了起來,嚷嚷著要去報官。 趙桐生憋了一肚子的火,卻又不能隨意發作,這事兒處理不當,別說以后村子里,就是趙氏族里他都沒法服眾了。 當下,他只能耐著性子勸哄林香蓮:“香蓮丫頭,這人已經去了,走的又不光彩,何苦再去報官的折騰。報了官,又要驗尸又要查的,你不是讓你母親再丟二回臉?人死為重,入土為安,何必要叫她那世里也不得安寧。” 林香蓮順勢啜泣著:“我娘死了,我一個弱女子,孤苦伶仃,往后真不知道怎么辦……” 趙桐生心里雪亮,這妮子是要借她娘的事,賴上他們家!然而眼下功夫,他也只能暫且安撫她,他說道:“丫頭,別急了。咱都一個村兒的,相互照應都是該的。你放心,你娘的喪事,咱們幫著料理。往后,你有什么難處,咱們大伙也不會看著不管。” 眾人都沒吭聲,只憑趙桐生一個人說。 林香蓮原本的目的,也就是這樣,橫豎她娘已經死了,再鬧也鬧不出朵花兒來。這么多人看著,能訛出趙桐生嘴里這番話,也是夠了。 當下,她便哭哭啼啼說道:“那就一切仰仗桐生叔了。” 眾人出了林家的屋子,心里都覺得這事兒荒誕可笑。 不論如何,趙桐生到底是把這件丑事給泯了,他來不及去上河村找他媳婦,而是吩咐幾個村人買棺材紙錢,料理林嬸兒的后事。 然而,這惡名還是傳了出去。大伙誰都不信他那套說辭,甚而還有人嚼裹著里正關照完了當娘的,又關照人家女兒去了。 趙桐生氣的要背過去,卻毫無辦法。他只是個里正,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秦春嬌母女兩個聽到這消息時,正在家里干家務。 因為易峋不在家,秦春嬌今天也沒出攤,她在菜地里澆水,她娘劉氏喂豬。有村中的婦人來串門子,就把這事兒當個笑話說給她們聽。 林嬸兒竟然死了,還死的那樣不體面。 劉氏和秦春嬌都有些面面相覷,那婦人捅了捅劉氏,壓低聲笑著道:“大嫂,這林家的面上看著干凈,誰曉得背地里竟然能干出這種事。半夜光著大屁股叫大伙堵個正著,也難怪她沒臉活了。” 劉氏敦厚,不喜歡背后說人是非,便說道:“這人都去了,就少說兩句吧。” 那婦人討了個沒趣兒,她原本想著林家和秦春嬌有過節,現如今易家是村里的大戶,特特說這話來討好巴結,誰知竟然碰了個軟釘子。 待這婦人走了之后,劉氏便嘆了口氣:“這林家大嫂也真是的,守了半輩子,到這會兒弄出這種事來。她若守不得,索性改嫁不好?定要勾搭人有婦之夫,還落個這樣的下場。”說著,她忽然想起來什么,向秦春嬌說道:“你和她家香蓮也是打小一起長起來的,又是一個村的,她娘沒了,你要不拿些東西去看看?” 秦春嬌正拿著瓢潑水,聽了她娘的話,搖頭淡淡說道:“她不會想看見我,我也不想看見她。” 劉氏只曉得自己閨女和林香蓮對門做生意,并不清楚她們之前的過節,便說道:“這是咋的了?你倆之前,不也挺好的?說的也是,打從回來,只見你和董家的三丫頭在一塊了,再沒見香蓮來找過你。” 秦春嬌站著發了會兒怔,才將之前林香蓮怎么調唆劉二牛害她的事,一一講了。 劉氏聽說,也是呆了,良久才嘆了口氣:“這小姑娘看著文文靜靜的,誰曉得骨子里竟然這樣壞!她到底為啥,為啥要這樣害你?”說著,她突然惱了,將手里的物件兒朝地下一摔,擦了擦手說道:“不成,我得去問問她。我姑娘到底怎么著她了,她竟然干這種事!” 秦春嬌見狀,連忙拉著她娘,說道:“罷了,娘,都過去了。老天有眼呢,你瞧這些人有好下場嗎?劉二牛問了死罪,她林家日子也不好過,林嬸兒因為那丑事死了,往后我看她在村里也難立足。”說著,頓了頓又道:“她家里正辦喪事呢,您這樣上門去聲嚷,叫村里人看著,反倒要落責怪。” 所謂人死為重,不論怎樣,鬧人靈堂可不是好事,到那時有理也要變沒理。 劉氏聽了女兒的話,這才停了下來。 到了如今,她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好聽不好聽了,誰敢害她閨女,她就跟誰沒完,但她不想連累女兒女婿在村里的名聲。 劉氏摸了摸女兒的頭,滿臉慈愛的笑著:“好,就聽我姑娘的。” 她女兒說的對,這些人不都挨個遭了報應?他們一家子,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林香蓮披麻戴孝,跪在靈柩前。 林家靈堂的一切,都是趙桐生掏錢cao辦起來的。他給自己的老姘頭買了一副桐木棺材,棺材板雖薄,到底也算個死后的去處。 他說林家沒人,林香蓮一個孤女,cao持不了,硬叫村中幾個有年歲的長輩來幫忙。 但除了這些人外,再沒第二個人來林家祭奠了。 雖說遮蓋了過去,趙桐生既是趙氏宗族的族長又是里正,沒人敢當面說什么,到底這事兒不光彩,誰愿意沾這些臭事兒,染上晦氣! 林香蓮跪著,不時往火盆里添些紙錢,又照看著香燭。她一臉平靜,淡淡說道:“桐生叔,我有個事兒要求你。” 趙桐生只當她嫌喪事不風光,便說道:“你放心,不成我雇些人來哭靈。” 雇人哭靈?真虧他想得出呢。 林香蓮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冷笑,她說道:“不是這個,人死如燈滅,這身后的事風光不風光都無關緊要了。我只是想說,經過這件事,我怕是再也難說人家了。” 趙桐生沒想到她居然說起了這個,不由一呆,暗自琢磨著:這小妮子該不會要我替她說人家吧?這事兒難辦,倒也不是不行。 卻聽林香蓮張口說道:“你家有余哥也還沒成親,也正當齡不是?” 趙桐生頓時傻了眼,他真沒想到這林香蓮胃口竟然這樣大,打上了他家有余的主意! 她是想嫁進來,當少奶奶啊!做她千秋大夢,那宋家可是宋家莊的首富,人家閨女嫁妝就能頂她幾個,她算個什么東西! 趙桐生說道:“我家有余已經定過親了,這事兒你也知道。” 林香蓮抬起頭,眸子里泛過一陣奇異的光彩,她淡淡說道:“定過親,退親也就是了。”她說的輕巧,仿佛退親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趙桐生氣了個愣怔,他正想開口呵斥,林香蓮又說道:“我有了歸宿,我想我娘在天有靈,也會安心的。”這話底下威脅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橫豎易峋也不喜歡她,經了這場事,她也看明白了,男人這東西,就是這么一回事。 既然這樣,她還不如找個自己能拿捏的,趙家父子的把柄都在她手里,捏住了他們,就是她這一輩子的富貴。 正當此時,外頭一人奔了進來,著急忙慌的喊道:“桐生叔,不好了,河間縣派了許多官差進了村,說要捉拿邪教妖人!” 第77章 趙桐生當即一呆,問道:“咋回事?啥邪教妖人?” 那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呼哧呼哧的說道:“河間縣派了許多官差老爺進了咱村,說是要抓什么紅蓮教的余孽!” 趙桐生吃了一驚,這紅蓮教他是知道的,是近來興起的一個教派。縣里也曾傳過告示,言稱如村中有入這個教的,要及早上報。但下河村一向太平,也沒見誰信個什么,他也沒放在心上。 如今,縣里竟然派了官差前來捉拿所謂的余孽,卻是什么緣故? 趙桐生也顧不得林香蓮這里,便同那人匆匆往家走。 才走到半道,果然見一差役打扮的魁梧漢子,身配長刀,領著一群衙役,往這邊走來。 這人他識得,是河間縣衙的捕頭王貴生,既然是他帶人來了,可見這消息不假。 趙桐生定了定神,迎上前去,陪笑道:“王捕頭,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喲,峋子也在啊。” 易峋在王貴生身側,他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在一群粗漢里尤為顯眼。 原來,易峋自在杏林春得知了林家面攤下毒的事情后,縱馬飛馳,連夜趕到了河間縣。將此事,報到了河間縣衙。 王貴生一見他拿來的那一包菌子干,立刻變了臉色,厲聲質問他從何處得來此物。 易峋講明白了來歷,王貴生馬上向縣令江子美上報了此事。江子美下了搜捕檄文,責令王貴生帶人來下河村。 一路上,王貴生向易峋講明了事情緣故。 原來,自打年初,這京畿一帶便興起了個教派,名叫紅蓮教。教主是個三十出頭的美貌婦人,自稱紅蓮圣母,身邊帶一對少男少女,喚他們為金童玉女。 這紅蓮圣母聲稱自己是昆侖山西王母座前的捧香使女,奉王母娘娘的命下凡來普度眾生。這婦人一口官腔,字正腔圓,也聽不出是哪里人。初來此地,她在左近鄉村市集上施展手段,什么口吐蓮花、觀音舍藥,還有什么大戶人家的小姐被狐貍迷住,是她前去驅逐斬殺,再有誰得了怪病,各路大夫束手無策,等她一到必定藥到病除等。 鄉民無知之輩眾多,便都真當她是仙女降世。 這紅蓮圣母便在河間縣郊租了一處院落,自稱紅蓮教圣母,每日里前來燒香跪拜,請求入教的如過江之鯽。 她這些把戲,哄了鄉民,卻騙不了官府。 然而起初官府并不見這婦人為非作歹,甚而連妖言惑眾也不曾有,即便要驅逐也沒個正當由頭,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的暫且不去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