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秦春嬌見她問自己,淺笑著點頭答應,說道:“勞嬸子掛念了,倒也還好。” 林嬸微微一怔,她原本料著秦春嬌必定是極其忌諱自己這個相府奴婢的身份,她說出來一則是要她難看,二來也是提點她的身份,她如今只是易家買回來的奴婢。誰知秦春嬌似是毫不在意,答應的痛快,神情上也沒一分一毫的忸怩。 她哪里知道,若是放在之前,秦春嬌聽見這話,或許還要不自在。但經歷了昨天夜里,一切都變了。易峋沒有把她當作下人看待,并且說了要娶她,她是易峋未來的娘子。 易峋尚且沒有看輕她,那她何必自輕自賤,而旁人更沒有道理來作踐她。 林嬸心思轉的倒是快,見她沒落套,自己岔開了話:“這倒是的,不管以前如何,如今你在易家,也都好了。”她這話有意思,大概是說當奴婢能好到哪兒去,秦春嬌是嘴硬不承認。 秦春嬌哪里聽不出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她不記得這林嬸兒說話這么喜愛夾槍帶棒,心機又這么深。 心里疑惑著,她的目光落在了林嬸身邊的林香蓮身上。看著驚如小鹿一般的林香蓮,她恍然大悟。原來,娘是為女兒撐腰來了。 林香蓮對易峋的心思,林嬸兒必定是知道的。自己礙了人家的事,搶了人家的好女婿,那還指望人家給好臉色? 當然了,她也不稀罕。林家的臉色好不好看,于她有什么關系? 秦春嬌想著,還沒來得及說話,易峋卻已先說道:“林嬸兒身子好了?也是看打春去?” 林嬸溫然一笑:“正是呢,已能下地了,多謝你們兄弟兩個的照顧。不然,我身邊只有蓮丫頭一個,真不知要鬧到什么田地。”其實那天為她請大夫的只有易嶟一個,她卻硬拉上了易峋。這心思,不言而明。 易峋不買賬,張口說道:“林嬸兒夸錯人了,那天請大夫的是我兄弟,我也沒上你家門上。林嬸兒要謝,還該謝我兄弟。”說到此處,他也不等林嬸兒再說什么,繼而說道:“時候不早了,既要看打春,還是快些走吧。”言罷,他便拉著秦春嬌快步向前走去。 他并不清楚林家母女的想法,女人那些細致敏感的心思,他一向弄不明白也不怎么在意。但是眼下,他能深刻的感受到,林嬸兒對秦春嬌的不善。既然她不喜歡秦春嬌,那他也沒必要跟她虛與委蛇。秦春嬌是他的媳婦,不需要被人來指手畫腳,更不能受人的欺凌。 林家的確在易母過世后關照過他,但這也并不意味著他在林家跟前就要低頭。林家沒有男人,在日常生活上,他和易嶟兩個也沒少幫過她們,他又不欠她們的,更沒道理讓秦春嬌去受她們的氣。 易嶟有些莫名,他和易峋當了二十年兄弟,當然清楚兄長這是動氣了。平常兩家相處也還算和睦,他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只好朝著林嬸笑了笑,便追著易峋和秦春嬌去了。 林嬸兒愣在當地,她沒想到易峋竟然當著面給了自己難看。 怎么說,自己也算他的長輩,他竟然會為了一個買回來的女人,當面頂撞自己! 易峋也算她看著長起來的孩子,她知曉他的脾氣性格,雖說性子冷清了些,但是個知道禮數的孩子。她也不是不清楚他對秦春嬌的情分,然而三年前秦春嬌棄他而去,她原本以為這情分早該淡了才是,誰知他不僅沒有分毫恨她的意思,還是百般的護著她。 這男人,果然都是些賤骨頭! 林香蓮在她身側,挽著她的胳臂,輕輕道了一聲:“娘,咱們回去吧。”看著易峋為秦春嬌出頭的樣子,她忽然覺得好沒意思。 她們家又沒有地,去搶那幾塊碎泥塊兒,又有什么用? 林嬸兒面色一冷,揚聲道:“咱們去地頭看打春,全村人都看得的熱鬧,連著外人都能去,咱們為什么不去?” 秦春嬌跟在易峋身側,聽見身后林嬸兒那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話,也權當沒有聽見。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材,堅毅深刻的五官,都透著堅實可靠。這是她的男人,她心里踏實安定。 眾人來到打春的地方時,已是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 春耕尚未開始,地里還荒著,人們索性都站在地里。 這塊地是趙桐生家的,地頭就是趙氏族人的祠堂。早兩年,趙桐生召集了村子里姓趙的人家,說要修個祠堂來供奉姓趙的祖先。那些人聽著在理,便湊了錢出來。祠堂選址在趙桐生家地頭,倒也沒人說什么。一來姓趙的大多沒膽子跟里正抗衡,二來這是他們趙氏族人的事情,其他不姓趙的自然不會來摻和議論。 祠堂修好之后,村里但凡有些什么重大事情,需得集會商議的,都在這里。 如打春這等大事,更不例外。 三人走來,本就熱鬧的人群,忽然靜了那么片刻,轉瞬又更加高聲的議論起來。 丁虎也在人群里,他來的早,先占了個好位置。一見易家哥倆,連忙招呼道:“易家大哥,來這兒!” 易家兄弟聽見聲音,便撥開人群,護著秦春嬌,走了過去。 丁虎生的結實粗壯,一身黝黑的皮膚,在人群里雖不出挑,倒也顯眼。他和易家兄弟倆交情極好,一見他們過來,便趕忙叫他們。 三人走到了跟前,丁虎瞧了一眼秦春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和易峋搭話去了。 丁虎說道:“大哥怎么這會兒才來,前面都沒地方了。” 易峋沒好意思說早上起晚的事,含糊了過去:“橫豎今年沒我們的事,晚來片刻也沒妨礙。” 丁虎卻撇了撇嘴:“要我說,趙有余那小子,小雞也似的身子板,哪里能干這個事?今年,就該大哥來打春才對。”說著,他瞥了一眼秦春嬌,又說道:“今年聽說里正又鬧出什么系春繩的故事來,這活都幾年沒干了,就為著他們家要娶兒媳婦,特特拿出來給他們自己家長臉。這姓趙的,肚子里都是彎彎繞繞的腸子。” 他這話才說完,易峋尚未接腔,一旁一身材瘦小的青年便插口道:“喲,虎子哥,你這是啥話。感情今年沒叫你干這差事,你心里不服氣,才說這酸話呢?人家有余哥儀表堂堂,又是讀書人,咋就不能干了?再說了,誰腸子不是彎的,合著你腸子是直的?” 易峋聽見,循聲望去,只見說話這人大約十五六歲,生的瘦骨嶙峋,尖嘴猴腮的。他曉得這人叫趙三旺,是村里的孤兒,早年死了爹娘,獨個兒住在村子靠南山腳下的一間破茅草屋里。 這趙三旺常說自己是趙里正的遠房侄兒,趙桐生卻從沒認過。他常日的巴結趙家,管趙有余喊哥,趙秀茹叫姐,只圖混口飯吃,算是趙家的狗腿子。他也沒地,農忙時四處打短工,農閑了要么討口,要么就偷雞摸狗。靠著巴結趙桐生,倒勉強混得下去。 丁虎一見了他,便張口罵道:“三老鼠,我和大哥說話,有你什么事,你也在這里放屁!趁早閉上你的鳥嘴,免得我捶你!” 三老鼠是這趙三旺的綽號,因他生得尖嘴猴腮,又常偷東摸西的,村里人便這樣叫他。 丁虎是個認死理的漢子,他覺著有手有腳的大男人,就該踏實干活的掙家業,如易峋這樣的,那才真叫本事能干,他也心甘情愿叫他一聲大哥。如三老鼠這種東西,那真叫人看不起。他見著趙三旺那摳唆齷齪樣兒,就來氣。 另外,趙三旺也曾摸過他家晾著的獸皮臘rou,被他狠揍過一頓,他就更看不上趙三旺了。 趙三旺雖說瞅著機會就巴結趙桐生,倒也怕了丁虎的拳頭,縮了縮脖子,眼珠子一轉,朝易峋嚷嚷起來:“峋大哥,您瞧瞧,我說啥了?虎子哥就要打我,您可得為兄弟說句公道話!” 易峋是懶得理這樣的光棍無賴漢的,只向丁虎說道:“我記得,你今年也要娶親了吧?” 丁虎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頭,憨笑道:“秋后的事情,到時候一定請大哥來喝喜酒。” 易峋了然,點了點頭。 秋后,糧食收了,山里的獸也養肥了,正是辦喜事的好時候。 易峋原本有些事情想同他商議,但話到嘴邊,想到那事暫且還沒影兒,就先咽了回去。 那趙三旺在旁邊豎著耳朵聽,連忙插話問道:“虎子哥,你這媳婦說的是哪兒的姑娘?模樣長的咋樣,比得上春嬌嗎?” 秦春嬌不防他忽然扯到自己,不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易嶟更是開口罵道:“三老鼠,平白沒事,你扯春嬌干什么?你骨頭發癢了?!” 那趙三旺本來是想趁機鬧事,誰知惹惱了易嶟,惹火燒身。他連丁虎的拳頭都挨不起,何況是易嶟這樣練過武的?他一蹦起來,逃到別處去了。 易峋當然沒將趙三旺的話放心上,問道:“這倒也是,虎子,你這媳婦是哪里人?一向也沒聽你說。” 丁虎見問起他那沒過門的媳婦,一張黝黑的臉不由一紅,抓了抓頭,嘿嘿一笑:“她是陀羅莊人,家里是做小買賣的。媒人給說和的,年前相親見了一面,彼此都滿意就定下來了。” 易嶟見他這樣子,調笑戲謔道:“看你這樂呵樣,想必那姑娘模樣錯不了。” 丁虎更不好意思了,咧嘴笑著不說話。 其實那姑娘模樣平常,手長腳大,皮膚還有些黑。但他覺得,這鄉下人討媳婦,就是要實在,要個這樣的女人。不是俗話說的好,家有三寶,丑妻薄田破棉襖。 老婆不好看又咋樣,夜里熄了燈還不都一樣。粗手大腳,生孩子下地cao持家務都方便。 如春嬌妹子這樣的,一身嬌皮嫩rou的,你舍得讓她干什么?別說干活了,還得好吃好喝的嬌養著,生怕一朵花兒給磨折的枯萎了。這也就罷了,你但凡出個門,也要擔心她一個人在家,被別的什么男人給惦記上。這日子,哪兒還過得安穩! 漂亮女人,不是誰都能消受的起的。也只有易峋這樣有本事的男人,才可以。 丁虎心里這樣想著。 秦春嬌踮起腳,在人群里掃來掃去,終于在西頭找到了老董家。 一家子人都在,董老爹董大娘,董大成和楊氏兩口子,老四董栓柱,卻唯獨不見三姐董香兒。 她神色微微黯然,猜到董家必定是嫌棄女兒出來丟他家的人,所以不帶她來。 易峋看出來,問道:“你找什么?” 秦春嬌低聲將昨天碰見董香兒的事說了:“我瞧瞧三姐來了沒,想和她說說話。” 易峋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他不大待見董香兒,以前都還在村里時,她就跟老母雞似的護著秦春嬌。這倒沒什么,但她總跟他兄弟兩個過不去,輕則奚落嘲諷重了就罵,一個沒出嫁的姑娘能潑成那個樣子也是少見。 起初他還當這董香兒是不是看上了二弟,才有事沒事找他們的麻煩。后來他才發現,合著董香兒是怕他們“欺負”了秦春嬌,才跟防賊一樣的防著他們。 易峋當然不會欺負秦春嬌,董香兒是為了秦春嬌好,他也知道。但他也會郁悶,秦春嬌既不是她董香兒的親妹子也不是她閨女,她管那么多干嘛? 如今她又回來了,易峋忽然有些頭疼。 第29章 人群吵吵鬧鬧,平日里沒什么熱鬧看的大姑娘小媳婦,這時候都湊在了一起,說笑著等著看這一年一度的盛事。孩童在人群里鉆來鉆去,男人們的目光毫不顧忌的在女人身上掃來掃去。 原本似秦春嬌這樣姿色出眾的姑娘,是免不了引人矚目的,但礙著易家兩個大男人,誰也不敢多看她。 林香蓮母女兩個也來了,沒人替她們占位置,也沒人招呼她們。 一對母女,被擠在了邊角上。 林香蓮看見秦春嬌跟著易峋,站在最里面,說笑不絕。 秦春嬌今日穿的嬌俏,一襲桃紅色素面夾衣,一條鵝黃色繡了蝶戀花的荷葉裙。那裙子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料子也是緞子的。她這一身衣裳,料子帶做工,怕是要好幾兩銀子。 易峋,可真舍得為她花錢。 林香蓮冷眼瞧著,滿心酸苦。 秦春嬌棄他而去,還在相府里意圖攀高枝兒,勾引這個勾引那個,事情敗露叫當家的夫人攆出來。他倒肯花大價錢把她買回來,還好吃好穿的養著她。 自己賭著大把的青春,陪了他三年,他卻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自己病了這些天,他一次也不曾來過。 或許就像娘時常說的,男人都是些賤骨頭。 趙秀茹瞧見了她們母女兩個,掂著腳招手高聲呼道:“林嬸兒,香蓮妹子,來這里!” 今日是趙家管打春,趙桐生又是里正,家里女眷當然在最好的位置。 她這一聲落地,眾人聽見,都給林家母女兩個讓了條道。 林嬸兒臉上帶著笑意,領著女兒,走到里頭。 趙太太和趙秀茹都在,唯獨不見趙家的兩個男人。 趙太太便跟她寒暄:“怎么這會子才過來?我還說找人叫你去呢。” 林嬸兒笑著:“這不是蓮丫頭病了幾日,身子沒好利索,就起晚了些。”說著,似有如無的張望了一眼,貌似不在意的隨口問了一句:“里正呢?怎么沒見著?” 趙太太便一臉神氣:“今兒不是我們家有余打春嗎?他跟在里頭忙活預備呢。要我說,真是瞎折騰,就是個面子上的事,自家還得往里墊錢,有啥意思!”嘴上雖這樣說,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一分不樂意。 林嬸兒神色淡淡,說道:“也是一村子開年的大事,里正不牽頭,誰牽頭呢?” 趙太太更得意了:“我也是這么說,誰叫我們家老趙當這個里正呢?” 兩個當娘的說著話,趙秀茹也拉著林香蓮問長問短。 林香蓮笑著說道:“路上碰見春嬌姐了,說了兩句話,所以慢了一步。”說著,又補了一句:“春嬌姐的衣裳,可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