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趙有余當然知道這詞兒是什么含義,但他不懂秦春嬌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趙秀茹更是蒙了,她總聽人說作jian犯科,曉得不是個好詞兒,但真問是個什么意思,她還真不知道。 但見秦春嬌眸光輕轉,殷紅的唇角微微勾起:“秀茹妹子,該不會連這四個字怎么寫都不知道吧?” 趙秀茹的臉頓時青紅不定,秦春嬌這是在譏諷她不識字還瞎用詞。 但她的確不識字,當初趙有余念私塾,趙太太有意叫她也跟著讀兩本書,可她嫌麻煩,弄到如今西瓜大的字別說一擔了,一筐也不識得。 秦春嬌這樣嘲她,她還真是無話可說。 趙秀茹被噎的臉紅脖子粗,氣的沒處撒火,卻聽秦春嬌又冷冷說道:“明日就是立春了,三姐回娘家探親罷了。不過是鄉間的老風俗,丁點小事,也值得里正家的小姐大動干戈?何況,桐生叔是里正,秀茹妹子可不是。耍這官威給誰瞧呢,真真是個笑話。”說完,她竟也不再理會這三人,拉起董香兒,便向村子里走去。 趙秀茹看著秦春嬌的身影,呆呆怔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跺著腳叫道:“秦春嬌,我跟你沒完!” 她這話剛出口,那跟在秦春嬌身側的大黃忽然頓住,調轉了身子,向趙秀茹齜著牙,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威脅聲。 趙秀茹一見那狗的兇樣,嚇得往后退了幾步。 秦春嬌俯身,安撫了大黃兩下,便一道走遠了。 趙有余看著那窈窕纖細的背影遠去,有些回不過神來。 雖說方才,她擠兌自己的親meimei時,自己該開口幫腔的,但看著那張嬌艷的臉,清波流轉,巧笑嫣然的樣子,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趙秀茹尋釁滋事跟她吵嘴,他內心甚至暗暗竊喜著,他能和她搭上話了,可最終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她和村子里的姑娘婦人是那樣不同,嬉笑怒罵卻不帶一個臟字。那輕嘲冷謔的神態,當真是蕩人心魄。 宋小棉看著這一幕,她雖老實卻并不木訥,嘴上說不出來什么,心里卻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兒。鬧出這樣的事,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去地頭了,說道:“表哥,咱們回去吧。” 趙有余卻沒聽她的話,說了一句:“咱們去地頭。”便悶著頭,往前走去。 那兩個姑娘沒法,只好跟了上去。 趙有余步下生風,心中卻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那緞子面的衣裳,可真襯她。 秦春嬌拉著董香兒一路走到了村里,不見了趙家兄妹,才慢了下來。 董香兒嘴里兀自罵罵咧咧:“真正晦氣,才回村子就碰見這對遭瘟的兄妹!妹子不是你拉著我,我非把他們全家祖宗都給罵臭了不可!”趙有余沒得罪她,但趙家名聲不好,董香兒一樣不待見。 秦春嬌說道:“不提他們了。三姐,你這次回來,到底是什么緣故?” 她方才是為了擠兌趙秀茹,其實心里也明白董香兒這情形不對勁。出嫁女兒回娘家,但凡過得好的,哪個不是提了大包禮物,神神氣氣,甚至還有丈夫陪著一道回來的。 董香兒這獨個兒回來不說,還失魂落魄,形容憔悴,怎么看也不像好的樣子。 董香兒聽她問,不由苦笑了一聲:“妹子,按著咱們的交情,我是不該瞞你。但這叫我怎么說呢?我打小兒就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誰來欺負我,我就還回去,天王老子也敢撅。可如今想想,我這樣是不是錯了?” 秦春嬌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沒有說話,靜等著她的下文。 董香兒看著通往村口的土路,路面崎嶇不平,坑坑洼洼,綿延著伸往遠方。她的目光隨著那道路,也逐漸深邃起來。 只聽她說道:“他們家嫌我嘴巴不好,老的少的一起欺負我,說我犯了什么口多言,要攆了我出門。” 秦春嬌聽著,不由倒抽了一口氣。 這所謂“口多言”是七出之條,意思是女人口角鋒芒,挑唆家內不和,不能容于家中。婆家要是放出這樣的話來,那就是要休妻了。 休妻這種事,可大可小。 往大里說,女方必是犯了什么過錯,才會被婆家攆回來,名節受損,娘家臉上也無光,還牽連家中尚未出嫁的姑娘。 然而這是在鄉下,只有娶不到媳婦的窮小子,沒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鄉間民風粗獷,本朝又不大看重這些東西,被休又怎么樣,再嫁也就是了。 所以這事,大也可大,小也可小。 只是作為被休的女子,那心里必定是不好過的,何況是董香兒這樣心氣兒高的女人。 第25章 秦春嬌聽了這話,心中也覺得難過,忍不住問道:“婆家容不下你,那你相公怎么說呢?”她總是覺得,若是男人肯護著,這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熟料,董香兒嗤笑了一聲,冷冷說道:“我家那口子,那可真是普天下頭一個孝順兒子。要他護著我,和他娘對著干,那還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這話一出口,秦春嬌便明白過來了。董香兒這樣的脾氣性格,再有個孝子丈夫,在婆家必定是度日如年。 她不再問董香兒婆家的事情,只是說道:“那三姐,你接下去打算怎么辦?” 董香兒將兩手一拍,笑道:“還能怎么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他們家容不下我,我就回來,難道離了他們家,我還不過日子了?”她嘴上說的輕松,但那笑容里卻帶著幾分勉強。 秦春嬌想到董家的情形,只覺得不樂觀,但董香兒不提,她也不好再說什么。 以她如今這個處境,又能幫得了誰? 董香兒看著她愁眉不展的樣子,笑道:“好啦,不說我的事了。你現下怎么樣啊?易家哥倆待你好嗎?”她離家這些年,最惦記的倒不是娘家人,而是這個同村子里叫她三姐的妹子。知道她被她那個遭瘟的爹賣進了城,怕她在人口眾多的大戶人家里吃虧。然而自己只是個村婦,在婆家過得也不好,除了為她擔心,什么也做不了。 到頭來,這姊妹兩個,又重新回到了下河村,還都是不光彩的回來了。 董香兒想著,目光落在了秦春嬌的衣服上。看著她這一身光鮮的緞子衣裙,就曉得她在易家該是過的不錯的。這樣子的衣裳,就是宋家村的首富宋大寶家里,除了逢年過節或者家中有事,也不是隨意就能穿出來的。 易家哥倆的心思,她老早就明白的。秦春嬌雖說是賣到了易家,但依著這哥倆往日對她的情分,也會好好待她的。 看她現下衣著體面,氣色紅潤,顯然衣食無憂,是被人嬌養著的。 董香兒心思微動,也不待秦春嬌開口,便先笑著說道:“看得出來,他們對你都很好,我也是白cao心了。” 秦春嬌被她戲謔,不由臉色微紅,低低道了一聲:“三姐!” 兩人說了幾句玩笑話,董香兒還要先回家報信兒,易家和董家分別在村子的兩頭,二人便分開走了。 別過了董香兒,秦春嬌挎著籃子,一步步的往家走去,心情五味雜陳,又有些沉重。 娘跟著爹,不知在哪里受苦。三姐嫁了出去,又被夫家攆了回來。她自己被人兩次易手,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下河村。她如今過的好,也是因為易家兄弟倆待她好。若是換到別人手里,比如那個屠戶,怕就不是人過的日子了。 女人的命,怎么就跟浮萍一樣,不知根在哪里。 秦春嬌回到易家時,易峋正在院中劈柴,易嶟把院里的土地都犁了出來。 雞舍已經蓋了起來,雞雛都趕了進去,里面多添了稻草,天氣也漸暖和,不怕它們夜里受凍。 那三頭小黑豬擠在豬圈中,哼哼唧唧的曬著太陽。 初春的農家院落,祥和寧靜,又欣欣向榮。 秦春嬌的心,忽然安定踏實了下來,方才煩擾她的種種,瞬間煙消云散。她是感激他們的,不論在他們心中,到底把她當作了什么。畢竟是他們給了她遮風擋雨的棲身之所,也從來沒有作踐糟蹋她的意思。 易嶟先瞧見了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計,笑著招呼道:“春嬌回來了,河邊長出什么來了?” 秦春嬌答應了一聲,將籃子提了過去給他們瞧,含笑道:“今天運氣真好,我在河邊撿到了三個野鴨蛋呢。” 易嶟勾頭看了一眼,籃子里除了大捧的豬草外,果然有三顆鴨蛋。 七柳河畔常有野鴨子野鵝做窩,運氣好時,就能撿到這些東西。 易嶟笑道:“還是春嬌的手氣好,我和哥見天在河邊跑,也沒見找到一顆鴨蛋。”嘴里說著,又擠著眼睛裝出一個瞎子的鬼臉,逗得秦春嬌笑出聲來。 其實,他只想哄她高興,易家不缺吃的,他和兄長每天都有許多事要忙,當然也沒空閑去河邊找鴨蛋。 易峋不知何時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望著秦春嬌。 刀刻一般的臉上,淡然沉靜,唯獨那雙犀利的眼眸里,逐漸深邃的目光透露出了些許的情緒。 她和易嶟說笑,被哄的花枝亂顫,嬌艷的小臉上綻放的笑容,明艷不可方物。 易峋通曉文墨,他曾在書中念到過一個詞,叫做顏如舜華。這詞用在她的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 這些日子,他發現了一件事。她可以和易嶟隨意的說笑,對自己卻鮮少有話說。今天,也是易嶟跟他說,她總悶在家里不快活,要讓她出門走走,他才答應她去河邊打豬草。 她在他的面前,是謹慎的,柔順的,安靜的,低眉順眼甚至是逆來順受。仿佛自己對她干什么都可以,她都不會拒絕,但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易峋不知道,她總是什么也不說。 她和當初的秦春嬌不一樣了,當年的她至少心里是有他的,如今呢? 但不論如何,他買了她,她是他的女人,這是改不了的事情。 易峋將這些心思深埋在了心底,開口道:“打這么一籃子豬草,要到這會兒才回來?”話才出口,他就有點后悔了,他并不是想責備她,只是不知道跟她說什么好。 秦春嬌聽見,身子微不可查的震了一下,順聲望了過去。 今日的天氣著實有些暖和,易峋又劈了半日的柴,身上熱氣蒸騰,就把外頭的衣裳脫了,只穿著一件沒袖的褂子。褂子也沒系帶,敞著懷,赤著兩條結實的臂膀,里面是遒勁有力的腹肌。 秦春嬌看著那剛勁的雙臂,目光迷離的在汗滴細密的蜜色肌膚上游移著。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被這副軀體抱住的滋味。男人的氣息和汗味,在她鼻尖縈繞著。目光滑落在那緊窄的腰間時,她忽然像被燙了一下,慌忙挪開了眼睛,不自禁的兩腮騰起兩片紅云,直燒到了耳后。 她低著頭,低低說了一句:“我去廚房收拾。”便匆匆離開了。 易峋看著她的身影沒入了廚房之中,握著斧頭的指節甚而泛出了青白。 大黃繞過這兩個男人,也想跟上前去。 易嶟抬腳攔住了它,說道:“你還想進廚房?廚房也是你能進的地兒?” 大黃斜著眼睨了他一眼,翹著尾巴仰首挺胸,走到籬笆邊臥了下來。 易嶟見黃狗這神氣樣,笑罵道:“這狗東西,真是誰給骨頭跟著誰跑!春嬌才喂了你幾次,你就連我也不認了!” 大黃調轉了身子,拿屁股對著他,尾巴在地下掃來掃去,壓根不去理他。 它算是看明白了,這家里如今屬那個雌的說了算。別看這倆雄的在自己跟前兇巴巴厲害的緊,到了她跟前,還不是巴巴的求她給個好臉色?那它大黃當然從善如流。 秦春嬌進了廚房,將籃子放在了灶邊,便依著墻壁深吸了口氣,想把燥亂的心情平復下來。 她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近來總會胡思亂想。晚上時常的難以入眠,睡不著時想的最多的就是易峋,想到那天被他壓在床上的情形,想起村里人的葷話,想起多年前七夕夜里撞見的那對男女,還有許多未婚姑娘不該想的事情。想來想去,把自己弄得更加睡不著了。 大約真是春天到了,所有的東西都活了過來,河里的魚,河邊的草,山里的野物,連人也是一樣。 秦春嬌好容易壓平了心事,將籃子里的野菜豬草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鵝尼草這東西,人和牲畜都吃得,只是吃在口中有一股濃重的苦澀味,婆婆丁就鮮嫩可口的多了。 她將鵝尼草丟在一口木盆里,預備著和豬食熬在一起。婆婆丁則切了段,拿開水焯過,放了香油鹽醋糖,做了個爽口的涼菜。至于鴨蛋,她想了想,就這么三顆蛋,腌漬了似乎沒什么意思。 若是拿來炒,也沒有可以配的菜。 她將這三顆蛋水煮了,切開來澆上醬油,也算是一道菜。余下,便依舊熬了黃面糊糊,烙了一箸蔥油餅。想想那兩個大男人的胃口,她去廚房取了一條臘rou,上鍋蒸熟,切成了一盤。 等飯菜妥當,日頭也早已偏西。 秦春嬌拿大碗把蔥花餅、黃面糊、臘rou盛了一碗,送到了外頭喂給大黃。 大黃一見著她的裙擺,就搖著尾巴撲了上來。 秦春嬌將碗放在籬笆下頭,大黃將頭埋了上去,尾巴高高的翹著,吃的滿地都是。 易家兄弟收拾了家伙,洗干凈手,到堂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