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司馬瑋也點頭,兩名魃王各自以拳按在自己胸前,互相鞠躬行禮。 陳星心道都什么時候了還釣魚,你們當魃的還真是人族全死光了都不關自己的事,司馬瑋說:“幫我找個頭盔。” 陳星說:“我怎么找?我連一張紙都拿不起來。” 司馬瑋始終對頭盔很有怨念,找了頂頭盔扣腦袋上,在一旁坐著。陳星見苻堅似乎也不想來找他,便在司馬瑋身邊坐下。 “你總算找到同類了,”陳星說,“恭喜你啊。” 司馬瑋點了點頭,陳星忽道:“這世上,有幾個像你們這樣的魃了?” “我、鬼王、溫徹、新垣平、由多。”司馬瑋答道,“五名。” 溫徹與新垣平果然也算,陳星暗自驚訝,司馬瑋是如何辨認同類的呢?但他應當有自己的辦法。 “還有一個,”陳星小聲說,“是我師兄,改天介紹你與他認識……不,現在就可以,你去見見他吧,我得回兵主身邊去了,免得他懷疑。” 陳星為司馬瑋指了路,讓他不必擔心自己安全,至少在開戰前,蚩尤都不會把他怎么樣。反而他更擔心的是司馬瑋與鬼王。但項述既然做了萬全的準備,讓他們來,應當是蚩尤也不太能察覺魃的氣息,不至于引起他的警惕。 就算明目張膽地站在蚩尤面前,想必對他來說也只是寥寥幾只螻蟻在揮舞觸須,也不至于太關心。 陳星回到苻堅的王帳中,一整夜里,苻堅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直到天亮之時,苻堅才隨之起身,說道:“出發了。” 陳星說:“這可是近千年來,不,有史以來,參戰人數最多的一仗。兵主,當年你們在阪泉時,想必也沒有這么大的陣仗罷。” 苻堅答道:“驅趕一群螻蟻上戰場,總是萬分麻煩,幸好也是權宜之計。只要吞噬了你,便不必再麻煩了,煉化出至暗心燈后,當可讓人族、甚至世上的飛禽走獸自相殘殺,怨氣要多少有多少。” “咱們來做個交易怎么樣?”陳星想了想,說,“如果我極力抵抗,你想把我吃了,也不那么容易罷?吞噬心燈,你的魔神之魂就不會被燙著嗎?” “所以需要用怨氣來煉化你。”苻堅自若道,“你沒有提交易條件的權利。” 天明時分,大軍開拔,苻堅依舊駐馬,等在了伊闕平原中央,四周空空蕩蕩,苻堅沉默片刻,卻縱馬前往另一個方向。 陳星說:“咦?你不去打仗么?這又想去哪兒?” 苻堅該不會又要做什么布置?陳星頓時緊張起來。 只見苻堅縱馬,來到伊闕東邊的一個巨坑前,陳星懸浮在空中,看見了巨坑內的近十萬具尸體。 那些尸體,俱身穿鮮卑人之服,乃是先前慕容垂進攻洛陽后殺死的戰俘。坑內已成為了尸山。 苻堅說道:“你們是不是總覺得,孤并無多少所謂的‘法力’?” 陳星沉默不語,在他的記憶中,蚩尤確實幾乎沒有直接出過手,唯一的一次,就是在淝水畔的祭壇上。 “孤是不可戰勝的,”苻堅說,“哪怕在阪泉,今天就讓你有幸一看。王亥,不過也只是借助了孤的力量。” 接著,苻堅雙目幻化為血色,凝視著那萬人坑,怨氣呼嘯著朝坑內瘋狂匯聚。陳星看得暗自心驚,總算知道了曾經那么多魃的來處…… 坑內的死者,全被復活了!沒有釋放魔神血,苻堅只是看了一眼! 從自己離開師門后,這些魃的謎團,終于徹底解開……那是魔神的力量,王子夜不過也只是經手者而已。 下一刻,魃群已爭先恐后從坑內攀爬出去,朝著東北方加快了速度,十萬活尸沖向平原盡頭。 “他們……要去哪兒?”陳星顫聲道。 “去迎接你們找來的朋友們。”苻堅答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陳星頓時感覺到不妙了。 洛陽至壽陽沿途,大軍開拔,傾巢而出,猶如決堤的洪水涌出。又像潰崩的蟻xue,帶著亙古以來的刀兵之氣,在兵殺始祖的率領之下,卷向江南。 與此同時,謝石棄壽陽城,于淝水南岸整軍,謝安與馮千鈞兩人,率領建康所有的驅魔師,加入了晉軍隊伍。在謝安的全面復盤之后,謝石等人已開始疑惑了,這一切仿佛曾經在夢里發生過,卻又似真實發生的。 “不能讓他們過河,”謝安朝眾人說,“須得到北岸決戰。這一戰中,勢必將催生出大量的魃軍,鄭綸會集結其余人,利用河水架起守御屏障。” 謝石喃喃道:“莫若現在便開過河去。” “他們已經來了。”桓伊說道,“苻融正在對岸,前鋒部隊已就緒,只等他們的主力了。” “提前開戰?”謝玄說,“我們有驅魔師。” “不,”謝安搖頭道,“不成,滿地尸體,徒增怨氣。” 桓伊忽然想起一事,說道:“謝大人,您在前線督戰,后方怎么辦?萬一陛下來傳不見人,豈不是麻煩?” 謝安呵呵一笑,說道:“我用‘移花接木’之術,變出個人來,正與王獻之下棋呢,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千鈞,肖山那邊還沒有信?” “快了。”馮千鈞說。 若爾蓋群山蒼茫,蛟龍降于高原上,項述落地。 溫徹與新垣平跟隨項述身后,走進了萬妖殿。項述抬頭,注視殿內虛空,這一切比夢中所見,更顯寂寥。 唯一該在此地的孔宣已失蹤了。 新垣平環顧周圍,說道:“也沒個人打掃打掃。” 溫徹顯然是來過的,畢竟五百年前驅魔師與此處淵源極深,來到燈臺前,引動天地靈氣,點燃燈火,霎時萬妖殿一片光明。 “誰來打掃?”溫徹反問道,“妖怪么?” 新垣平說:“當年還是有不少人在此處修行,供奉孔雀大明王……現在也不知道藏哪兒去了,幸虧萬法歸寂這三百年間躲得隱蔽,否則被發現了可不得了。” 新垣平引導天地靈氣,匯入地下法陣,說道:“來罷,只有你能開啟鑄劍臺。” 項述低頭看地面,問道:“為什么?” “不動如山傳人,”溫徹說道,“與心燈執掌,乃是除魔應劫的人選,畢竟當年斬殺天魔者,便是不動明王與定光燃燈兩位神明,在凡人之中做出的選擇。” 項述捋起袖子,看手上的符文,再一抖,幻化為護法武神,手中現出盾牌。 新垣平說:“試試罷,如今也找不到比武神盾更好的冶煉材料了。” 溫徹答道:“我總覺得不大可行,算了。” 項述沉聲道:“起!” 項述全身光芒煥發,注入萬妖殿內地面法陣,大門推開,峽谷內正如夢中景象,鑄劍臺升起,藍色烈火鋪天蓋地,環繞深淵,一行懸空石路通往中央鑄劍祭壇上。 新垣平與溫徹在祭壇外停下了腳步。 項述走上祭壇,在那燎天的烈火之中,現出古神發光的身影。 “首山之銅,不過是軒轅氏所留,守護人間的信念。” “金烏終有隱蝕之日;玉兔亦有歸退之夜;繁星將有消隱之夜;烈火須有熄滅之時。” “電光與雷霆,終有晦暗之夜;骨磷微光,終有彌散之時。” 項述抬頭,喃喃道:“時光無涯,唯心燈光耀如晝永存。兩位,今日此處,沒有心燈。來到紅爐前,為的是另一個請求,請將這爐火賜予我。” 兩名遠古的神祇在藍色的烈火之中分開,各占陰陽之位,深淵爐火席卷項述而旋轉。 “這爐火,即是你的諸般愛恨。”古神不動明王留下的最后一縷意識道:”諸般不甘與執念。” 藍色的深淵爐火隨著不動明王之聲而隱約變得更深沉,昏暗,仿佛將吞噬一切。 定光燃燈之聲緩緩道:“亦是你的希望與勇氣,與執著。” “這就是你的心。”兩名古神同時道:“心火永不熄滅,熔鑄萬物。” 項述仿佛早已通過上一次的夢境想通了這一切,那看似造化的紅爐,其中的爐火則是鑄冶者的信念,與犧牲自己的決心。 他朗聲道:“不錯,這就是我內心熔鑄自己的烈火,也是星兒的犧牲與掙扎,上一次,星兒用他內心的烈火熔鑄了他自己,但這一次,我請求你們將這烈火交給我,我帶來了裝它的信物。” 說著,項述抬起一手,朝向深淵紅爐。 壽陽東北方,另一支大軍在此處會合,正要南下時,斥候慌張來報,喊道:“活死人!全是活死人!” 十萬魃群已阻塞了去路,與先頭部隊開始交戰。石沫坤、小獸林王高丘夫會合后,馬上停下前進的步伐。 石沫坤喝道:“做好交戰準備,全軍突破防線!” “太多了!”高丘夫沖上丘陵高處,朝下看了一眼,便道,“繞過去!” 前鋒交接處,敕勒軍與高句麗軍已開始與活尸交戰,奈何活尸四下嚙咬,雖戰力不強,卻堆滿了去路,就在石沫坤與高丘夫下令撤退時,天際雷鳴滾滾。 暴雷轟然灌入山谷,猶如海嘯一般朝著西南面峽谷卷地而去,白狼載著肖山,肖山一爪牽引雷電,朝大地狠狠一揮。 方圓十里地面巨震,發出裂天的巨響,滾雷瞬間將所有的魃群清掃出去。 緊接著另一隊人從峽谷外沖殺進來,為首竟是戎裝的清河公主,帶著最后的兩萬名鮮卑軍,高喊道:“石沫坤大單于!高丘夫大王!隨我通過峽谷!” “還有魃!”高句麗王嚇了一跳,忽見拓跋焱身后還跟著不少魃。 “自己魃!”肖山大聲道,“穿匈奴服、圍紅巾的都是自己魃,來幫忙的!” 由多帶領卡羅剎山中的魃群,亦趕到了此處。 三方軍隊離開峽谷,在孤山下集合。肖山騎著狼,一身驅魔師官服,在陣前沖過,大聲喊道:“敕勒川大單于!小獸林王!清河公主!三軍將士!” 拓跋焱縱馬,與肖山一同趕來。 肖山爪中尚且雷電綻放,石沫坤馬上就認出了他,喝道:“匈奴王!” 眾人正要下馬,肖山卻抬起蒼穹一裂,示意不必多禮。 “我是匈奴王,”肖山說,“各部請暫聽我調度,轉述護法武神述律空決策,稍后隨拓跋焱行軍,掩襲秦軍后陣。” 眾將士齊齊舉起武器,高喊一聲。肖山駕馭白狼,躍過山嶺,帶著生力軍奔赴淝水戰場。 淝水北岸。 苻堅的大軍猶如卷地黑云,涌向淝水北岸,在岸邊十步外停下,馬匹嘶鳴,后陣推動前陣,一片混亂,險些將己方兵士在擁擠踐踏之中擠下水去。 一百一十二萬大軍,實在太多了,中原大地乃至江南,甚至未曾有役能與今日相較,唯一一次動用了百萬人的,乃是六百年前,秦滅楚所投入的足足一百萬軍力。 而苻堅,幾乎是動用了北方所有的兵馬,在被蚩尤奪取身軀的十年前,便已開始為此戰做準備。 苻融幾次回頭,卻沒有看見苻堅,與慕容垂、姚萇三人相視。 南岸,謝石、謝玄與桓伊三人,則帶著晉國的八萬府兵,排隊列陣。謝安同樣藏身于后陣,不與敵軍朝向。 “陛下有令——”傳令兵道,“這便進軍!不可延誤戰機,開戰且便宜行事!” 陣前數名大將與聽見傳令的士兵們開始sao動,苻堅顯然未有親自指揮的打算。 “怎么辦?”苻融難以置信道,“這就打?” 御林軍拱衛之處,淝水北岸平原滿布騎步兵,人山人海的后陣中,苻堅一手虛按身前,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皇帝在弄什么玄虛,只有陳星清楚知道,蚩尤按住他的那一手,若有千鈞之力,令他無法掙脫。 “你就這么放心,將軍隊交給他們么?”陳星直到此刻,還努力地鎮定著,笑道,“已經輸過一次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苻堅沉聲道:“孤要的,只是死亡,秦軍殺晉軍,晉軍殺秦軍,在孤眼中,又有多少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