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那天……是不是很痛?對不起。”項述說。 “什么?”陳星說。 項述答道:“最后那天,我用劍傷了你。” 陳星忙道:“不會,我根本沒注意,當時一心都在你身上了……” 痛是肯定的,但以當時情形,陳星已經無暇顧及了。 “你醒來時在哪兒?”項述又問。 陳星答道:“地牢,咱倆初見的地方。你現在是什么感覺?是不是很混亂?” “就像睡了很久很久,”項述望向營地中,喃喃道,“一覺起來,做了一場浮生大夢。” 陳星道:“我有太多話想對你說了……咱們現在要去參加他們嗎?” “去吧,”項述認真答道,“今天與從前不一樣,往后我們的時間,還多著呢。” 說著,項述拈起陳星下巴,在營地外低頭,于他的唇上親了親,嘴唇發著抖,出賣了內心深處的興奮與激動。 這一下陳星的臉徹底紅到耳根,項述別過頭,在遠方的火光里,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牽著他的手,與他一同回到營地。 第116章 愿望┃你們凡人沒一個好東西 暮秋節之夜, 敕勒川雜胡紛紛圍聚到山下, 等待“鍛奴”柔然人恭請大單于點起冶世明火, 這將是今夜的最高潮,相傳柔然人在數百年前的漢時,乃是匈奴治下的鍛造奴隸。爐火長燃, 如龍焰般,以示天地洪爐之意。 更象征著敕勒古盟中,眾多部族將在這巨大的熔爐中凝聚為一體。 陳星:“上次來的時候, 怎么沒有這個儀式?” 項述看了眼陳星, 沒有回答,眉宇俊朗, 雙眸在夜中發亮。 陳星:“???” 車羅風手持火把前來,朝項述行禮。 側畔又有鐵勒人手捧羌笛與古琴等候。 十六胡族長全部來到, 項述先從車羅風手中接過火把,點燃了龍尾。 火焰熊熊燃燒而起, 順著蜿蜒的長龍,緩慢蔓延向這龐然大物全身,敕勒川十余萬人, 紛紛抬頭看著這壯麗的一幕。 “四海草原俱是大單于之地;普天萬民俱為大單于之民。” “我等盛贊塞外主人、天下第一勇士述律空之名。” “愿敕勒古盟千秋萬世、水草豐美, 敕勒川人子孫萬代、福壽永昌!” 十六胡分列,躬身,紛以各族語朗聲道,繼而朝項述跪拜,緊接著, 從火龍所在的山坡伊始,朝整個敕勒川中擴散,所有百姓,各自跪地。 “你不必跪。”項述朝陳星低聲說。 陸影與重明已先行退避,肖山快步趕來,到得匈奴族長身后,學著他們單膝跪地。 石沫坤來到項述身前,阿克勒王妃親自手捧金盤,置于兩人之間。 “今以述律空之名,陰山作證,辭任此位,交予石沫坤。”項述朗聲道,“爾等須奉石沫坤作新任大單于,古盟之誓,不得有違。” 陳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慕容沖與清河公主會選擇在這一個暮秋節中,千里迢迢來到敕勒川。 項述先除羽冠,放在金盤上,繼而除去印信,摘下璽戒,看了眼陳星,陳星旋即也摘下手中那枚,放在金盤上。項述又接過玉弓,最后放在盤中。 石沫坤沉聲道:“謹遵其令。” 接著石沫坤戴上羽冠、戒指,佩上印信,退到鐵勒眾人中。 項述終于轉身,面朝陳星,兩人相視。 “再說一次,”項述說,“現在可以說了。” “說……說什么?”陳星雖然已在上一次得知項述辭去大單于之位,也經歷了那種難以言喻的震撼,但在這卸任的儀式上,仍然心情如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二月十五那天,”項述說,“北上長安的路上,篝火前,你說過的話,自己都快忘了罷。” “你……”陳星想起來了,說,“可以來當我的護法武神么?” “可以,”項述答道,“答應你了。”旋即朝身邊武衛抬手,武衛奉上羌笛,項述接過,又說:“但有一個條件。” 陳星怔怔看著項述,火光映在他們彼此的臉上。 “為我的故鄉奏一曲歌謠,”項述說,“權當給他們的交代,畢竟,今天你在暮秋節上,帶走了他們的大單于。” 陳星于是接過古琴,盤膝坐地,將古琴擱在膝頭。項述試了試音,兩人合奏起了古曲。 火焰燃遍長龍身軀,熊熊烈火光照敕勒。百姓中,萬千羌笛隨之而起,回腸蕩氣,響徹長夜。 “浮生曲,”陸影道,“已有太多年不曾聽過了。” 重明與陸影站在火龍之后,瞳孔倒映著明亮的烈火。 “如何打算?”重明問道。 古曲聲音漸歇,陸影答道:“該走了。” 重明說:“這事你必須為孤王解決。” 陸影一笑,朝重明道:“之后呢?去十萬大山,重新召集妖族?” 重明嘲諷道:“孤王豈是這等無聊之輩?不過想去尋找失散凡間的兄弟罷了。” 浮生曲歇,項述牽著陳星的手,與肖山一同繞到火龍后,找到了重明與陸影,兩人便停下交談,看著他們。 項述說:“談談罷,有不少話想說,再見面時,尚來不及朝你們道謝。” 陸影一看項述模樣,便知道他全想起來了,狡黠地朝陳星一笑。 陳星心想你明明有辦法在卡羅剎就幫項述恢復記憶的,非要等到回來之后,還使了這么個手段,大妖怪果然狡猾。 “不必謝了。”重明淡淡答道,“你犧牲自己,釋放天地靈氣,救了孤王一命。孤王為你重鑄rou身,兩不相欠。” “不必謝。”陸影說,“你們都為了一個宿命橫加于身上的責任,愿為這神州大地獻出生命亦在所不惜。我等能做的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這么說也是,于是項述點了點頭,不再客氣,沉聲道:“當時之事,還有一些未想清楚,若不著急,明天我們找機會聊聊?” 陸影卻微笑道:“生如朝露,時光易逝,今日既然有機會,護法武神何不就此一談?” 陳星聽到這話時,有預感陸影說不定已經下了決定,明天就得走了。重明與陸影,俱是在這天地間活了許久的大妖,尤其陸影更是歷經漫長的歲月,所知絕不是古書秘卷能比的,想打敗蚩尤,還有許多事需要朝他求助,不能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陳星朝項述點頭示意,項述沉吟片刻,便做了個“請”的動作。 此時項述已換下了王袍,身著鐵勒族的獵袍,與武士們相似,唯獨顯得華貴了些。得回曾經的記憶后,便恢復了陳星在淝水之戰前與他分別時的模樣,顯得穩重而胸有成竹,與知道內情之人一同離開山坡,來到古樹下。 漫天繁星下,項述吩咐人上了奶茶,端坐案后,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地敲了敲案幾,似在遲疑,明顯有許多問題想問,卻顯得有點舉棋不定。 陳星卻道:“最后歲星送回了五個人的記憶,陸影,你為什么會記得?” “我不記得,”陸影說,“不過是根據肖山告訴我的零碎片段,以及萬法復生的現象猜測得出。” 陳星頓時震驚了,這許多人中,唯獨陸影是不知前因后果,便能將整個過程推測出個八九不離十的。 陸影又解釋道:“我的力量,乃是守護夢境,夢境的產生,與時光本身就有不少關系。能推測出這一切,不值得驚訝。” 陳星“哦”了聲,本想問夢境為什么與時光有關,但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的出現,本身就是對過去的追溯與經歷,便不再岔開話題了。 “歲星離開的時候,我還以為這一切都結束了……”陳星又道。 項述從思考中回過神,打斷了陳星的話,說道:“我們還是先核對一下,彼此尚不清楚的內情罷,也好制定接下來的計劃。” “很好,”重明沉聲道,“終于有個明理人了,否則按陳星這么胡攪蠻纏的,什么時候才能打敗蚩尤?孤王多半都熬不過只剩這點殘骸的兵主了。” 陳星心道所以你就嘲諷我吧。 但轉念想到,確實項述才是最清醒的那個,得回記憶后,首先便提出了有關未來的計劃,平生所識之人,唯獨項述與謝安有此頭腦。 “陳星最后一次昏迷時,”項述說,“我去了一趟華山。” “你后來告訴過我。”陳星說道。 項述點了點頭,說:“在那里,我碰上了蚩尤派來的王猛。” 陳星:“!!!” 這個項述倒是沒提到過,但王猛的出現,也只是傳話而已,他帶來了蚩尤的口信,邀請項述到幻魔宮去,與兵主做一樁交易。接著便發生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幻魔宮就在淝水地底?!”陳星震驚道。 項述點頭道:“不錯。”繼而又將自己是如何穿過那道光幕,以及潮汐古陣之中的王子夜所言,朝他們交代了一番。 肖山聽得瞠目結舌,畢竟他與馮千鈞在陰陽鑒內長安一戰后,便被魔神血所控制,并不知道后來所發生的事。 “幻魔宮的方位確認,”肖山馬上道,“我們就可以解決蚩尤了!” 陸影反問道:“怎么解決?不動如山已經落在蚩尤手里了。” 這也是陳星至為煩惱的一環,沒有不動如山,要怎么打敗蚩尤? “嗯。”項述說,“得盡快通知謝安,停下在那里的挖掘,不可驚動蚩尤,直到我們找到了新的可行辦法,或是奪回被煉化的魔矛。” 陳星說:“第二次長安魃亂中,咱們已經試過了,魔矛上的怨氣,不像陰陽鑒般能被凈化。” “因為它認主了,”重明終于開口道,“不動如山非常特殊。” 數人沉默片刻,項述捋起袖子,將右臂給他們看,說:“龍神賦予我的,正是不動如山上九個符文,有何意義?” 重明說:“此乃驅魔符文,乃是不動明王所留在人間,驅魔之用。據孤王的猜想,應當是蚩尤在煉化神劍之后,符文并未被轉化,而是隨之消散,沒入了天地。燭陰最后又將這股力量從天地間召喚出來交給你。總之,孤王覺得,奪回不動如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沒有必要再去冒這個險,不如想辦法將魔矛摧毀來得更實際。” 陳星道:“那么我有一個問題,不動明王與燃燈明王,他們去了哪里?” 陸影說:“在這個世上,你所不能及的地方,超脫時間之外,有著許多光陰罅隙,眾神歸隱后,便離開了神州,居住在時光的罅隙之中。你是不是想朝他們請求,重新鑄劍之法?我看大可不必,連龍神燭陰亦到不了的地方,還是不要奢望了。” 陳星接受了這個說法,點了點頭,又問:“歲星也是從這些地方來的嗎?” 重明答道:“我等對天外天所知甚少,無法回答你的這個問題。” 項述知道最后還是得靠自己了,沉吟片刻,而后又朝陳星說:“歲星離開前,朝你說過什么不尋常的話么?” 陳星想起來了,于是將定海珠碎裂,自己彌留之際時,在黑暗里與歲星的對話,朝他們說了一次。 “偷走的一年?”項述說。 陳星一臉茫然,說:“小季說的話,其實許多我都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