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陳星:“等等……哇啊——!” 正午時分,燦爛陽光之下,項述踏著盾牌,讓陳星站在自己身前,從身后環抱著他的腰,一轉,滑上百丈高的山頂。 “第二次,還滑不?”項述低頭,看著陳星雙眼,認真地說。 陳星點頭,答道:“好。” “你答應了。”項述認真道,繼而一側身。 陳星:“我答應了,等等!我還有話要說……啊——!” 項述抱緊了陳星,從陰山的山峰盡頭,朝下一傾身,腳步錯轉,踏上盾牌,在雪地上飛速滑下。陳星緊緊抱著項述,把頭埋在他的肩前,兩人一身武袍在狂風之中瘋狂飛揚,獵獵作響。 “看?”項述只說了一個字。 陳星從項述肩上抬起頭,剎那就被這眼前的美景震撼了。 項述腳踏盾牌,竟是從一座山頭滑向另一座山頭。 云海溫柔退散,現出廣袤萬里晴空,與群龍般的陰山諸嶺。俯瞰世間,這景色便如一幅巨大的萬里江山之景,群鳥飛掠天地,云霧盡散,這一刻他們只有彼此。 項述放開陳星,兩人短暫分開,陳星已紅了眼眶,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抬袖擦拭眼淚,像個無助的小孩。 “現在輪到你了,”項述朝陳星說,“快說,否則大單于將你扔在山上,你再也回不了敕勒川。” 陳星沖向項述,踏上盾牌邊緣,抱住他的腰,項述馬上反手摟住了他。 “陰山群峰作證!”陳星帶著淚水,大喊道。 “陰山群峰作證!”項述仰頭,笑著喊道,帶著陳星一個轉身,踏過那紛揚的飛雪,穿過潮汐涌落的前世與今生,掠過山林,飛過群山。 浮生萬象如山,光陰瞬息若海。 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嘈雜的世界逐漸遠去,纏滿紅綢的定情古樹已成銀裝素裹。 樹下,項述恢復了一身漆黑王袍,躺在雪地上,陳星趴在他的身前,兩人頭上已滿是雪粉。 項述注視陳星,視線從他的雙眼移到他的唇上。 “我……為什么總記得……”項述的眼里現出一絲迷茫。 “噓,什么都別說。”陳星低聲說,繼而摟住項述脖頸,把他按在雪地上,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兩人灼熱的唇相觸,項述睜大了雙眼,陳星卻閉上雙眼,忘卻了所有的念頭,而就在他吻住項述之時,唇上被陸影按過之處,泛起一股暖意。 項述:“!!!” 夢境霎時破碎,化作真實記憶,萬千閃逝片段在項述眼前掠過—— 襄陽地牢初見時那道光;長安宮中坐在榻上半睡半醒抱住他的陳星;不動如山上九個閃耀的符文;同一棵古樹下,項述緊張不安,回頭看樹后的陳星與拓跋焱…… 第一次滑雪時陳星轉頭,項述瞬間的慌亂;潮起潮生中,蕩漾的海船;建康秋社之夜,項述握緊了手中的紅繩…… 壽陽城中,陳星躺在榻上陷入昏睡,項述雙目發紅,輕輕撫摸他的額頭。 潮汐古陣中,被不動如山刺穿胸膛,卻仍然竭力靠近,想以那道光芒照耀他的陳星。 定海珠碎,萬法復生,時空的颶風中,鳳凰飛旋,歲星現身,手持落魂鐘。陳星在他的懷中化為光點消散…… 所有的往事從夢境之海中再次浮現,升起,回到項述的魂魄中。金光逝去,化作敕勒古樹下溫柔的雪,落在兩人身上。 唇分,陳星略迷茫地看著項述。 兩人一時都滿臉通紅,陳星的心跳已快得令他將要無法呼吸,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親到了親到了,我終于親到了…… 此時,項述卻顫聲道:“星兒?” 陳星:“………………” 項述如夢初醒,翻身,將陳星按在雪地上,再次吻了上去!陳星陡然睜大雙眼,心慌意亂,想掙扎推開項述問個清楚,項述卻不容他有半點反抗,按住他的手腕。 直到陳星放棄了說話的念頭,與他安靜相吻,項述鎖住陳星手腕的雙手才輕輕松開,手掌有力地撫過陳星的手心,繼而分開他的手指,與他緊緊十指相扣。從這一刻開始,天、地、宿命、時光、魔神…… 世上再沒有什么存在,能讓他們彼此分離。 第115章 相處┃往后我們的時間,還多著呢 “滑雪去么?”拓跋焱一腳踏起盾牌, 反手瀟灑地將那盾牌背在身后。 肖山始終帶著些許警惕, 暮秋節這一天里, 拓跋焱對陸影展開了平生至為熱烈的追求。雖然今天出門前,陸影再三叮囑肖山,禁止將凡人當場開膛破肚, 或是召喚行雷劈死,肖山勉強忍下來了,卻依舊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陸影嘴角帶著笑, 說:“不去。” “我不是鐵勒人。”拓跋焱說, “不過可以試試,保證不會摔倒。” 拓跋焱給肖山買了好幾次吃的, 想把他暫時打發到一邊去,但每次都事與愿違, 肖山很快就回來了,更盯著拓跋焱看。 兩人在長安初初結識, 拓跋焱只以為肖山是陳星的弟弟,抑或干兒子之類的,交情也不深, 更不會說鮮卑語, 只能用漢語交流,話還說得很少,也未曾察覺出肖山若有若無的敵意來。 “陸影。”肖山終于忍不住了,說道。 陸影看了眼肖山,若有所思, 問:“你想滑雪么?” “我不。”肖山不滿道,“我去找陳星了。” 陸影說:“不要去打擾他,他今天應當正忙,你還是和我們在一起吧。” 肖山深吸一口氣,說:“不。” 接著肖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不時回頭,仿佛希望陸影叫住他,陸影卻沒有開口。 終于走了,不知為何,肖山在身邊時,拓跋焱總覺得有種隨時要遭到背刺的危險。 “他長大了。”陸影笑道,回頭一瞥拓跋焱。 “你是不是大病初愈?”拓跋焱說,“累了吧?” 陸影點點頭,拓跋焱說:“喝點東西?” 陸影對什么都是淡淡的,只是隨處行走,看胡人們所做的事,偶爾眼里會收進去一點小驚訝的神色,像個因虛弱而在家中待了許多年不得出門,終于有朝一日可以出來曬曬太陽的少年。 拓跋焱看出來了,于是便朝他講述長安的盛景、鮮卑的山、絲綢之路的行商——雖然大多都是他從旁人處聽來的逸聞,畢竟被苻堅收養后,拓跋焱大部分時日都在皇宮習武、訓練御林軍,極少有機會出門。偶爾幾次離開長安,也是跟著苻堅去御駕視察。 兩人坐在長桌一側,拓跋焱取來酒,與陸影對坐。 暮秋節的狂歡已到了另一個階段,胡女們酒酣耳熱,按著各自的愛人在長桌上、雪地上、帳篷上以及一切隨處可見的地方肆意親吻。武士則抱起放肆大笑的女孩,上山滑雪,下來之后躲到帳后,肆無忌憚地彼此交纏。熱鬧的賽場、酒桌前,男人女人已紛紛離開如退潮,就像散向大草原上,席地幕天,熱烈求歡的野獸。 桌上一片狼藉,歪倒著打翻的酒杯,陸影眺望遠處,靜靜坐著。 拓跋焱笑道:“聽說在暮秋節的當天下雪,是很稀罕的,近五十年中,只出現了兩次。一次是五年前,述律空繼任那天。陛下帶我們前來朝他道賀,我還只是一名尋常御林軍衛。” 陸影:“你很在意你們的皇帝。” 拓跋焱想了想,嘆了口氣,說:“他就像我爹一般,比方說,你與肖山?他是……你的弟弟?” 陸影獨自一人,帶著個小孩兒,說是父子倆吧又不像,說是兄弟也不像。 “算養子。”陸影微一笑,說道,“我曾將他托付給陳星,看來這幾年中,陳星對他的教導很稱職,換了從前,他可不會這么安分,爪子早就到處亂抓一氣了。” 肖山沉默著,坐在營地最邊上,司馬瑋的身邊。 有小孩兒過來,司馬瑋便用竹簽從鍋里挑起一點“魃糖”,遞給敕勒川的孩子們。肖山嘆了口氣,眼望遠方,司馬瑋于是也遞給他一份糖。 肖山拈著竹簽,將魃糖轉來轉去,說:“陸影不會答應那個凡人的,他今天為什么要和他過節?” 司馬瑋漫不經心地答道:“我不知道。” 肖山那坐姿簡直深得項述真傳,雖尚是小小少年身板,那匈奴人的修身武袍卻襯得他腰身筆挺,肩腰比例完美,俊臉已隱有美男子形態,回到與陳星初見這年,他的膚色因長期雪原陽光曝曬而顯得略深,表情帶著少許陰郁,就像從前的項述,如同孤狼一般。 肖山說:“陸影會走嗎?” 司馬瑋看了眼鍋底剩下的一點魃糖,自己嘗了嘗,卻因死去多年,吃不出味道。 “長了腿的東西都會走的。”司馬瑋答道。 肖山道:“我是說,他會離開嗎?” “為何不自己問他?”司馬瑋反問道。 “我問了,”肖山說,“他不說,他說我還小,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已經長大了!” 司馬瑋把魃糖搜集起來,最后給了一個小孩,反手將鍋扣在頭上,起身道:“我們來打雪仗罷。” 肖山心情正煩,不想打,司馬瑋卻已起身,躬身握了個雪球,朝肖山扔來,啪地打在他的臉上。 肖山:“!!!” 肖山于是馬上爬起身,朝司馬瑋展開了反擊。不一會兒,四處的孩子們涌來,哈哈大笑,加入了這場雪仗中。 長桌畔。 拓跋焱仿佛想起了記憶之中,某些略顯錯亂的片段。 “狼的幼崽,”陸影自言自語說,“總要學會自己出去打獵的。”說著又抬眼看著拓跋焱,眼里帶著笑意,仿佛透過他,看見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個人。 “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拓跋焱說,“也跟著陳星嗎?” 陸影注視拓跋焱雙眸,想了很久,最后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眼里有種哀傷,”拓跋焱忽然說,“是有什么解不開的心結么?” 陸影忽有點驚訝,繼而莞爾道:“沒有,怎么這么說?” 拓跋焱抱著胳膊,一腳踏在長椅上,思考片刻,而后說:“小時候,每當我氣悶的時候,陛下就會帶我去做一件事,你想試試不?” “下次吧。”陸影又簡單地拒絕了拓跋焱,“現在我只想安靜坐一會兒。” 拓跋焱絞盡腦汁,輾轉反側地想了一宿,想出來討好陸影的招全部失效,沒轍。兩人便這么對坐著,陸影看了遠處片刻,目光又回到拓跋焱身上,看著他的戒指,有點出神。 “你……”拓跋焱注意到陸影的視線,于是又想出了一個新招,低頭,摘下手上的鏤空雕龍戒指,把它放在桌上,朝陸影推了推,又說,“你喜歡它?送給你吧。” 那是拓跋焱僅剩的一件東西了,自從被苻堅抄家入獄后,這枚戒指便成為他最后的念想。除此之外,他的一切都是苻堅給的,那些都不再重要。 陸影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不,你誤會了。”陸影笑道,自己的視線完全無意識,不過沉浸在回憶里罷了,但拓跋焱既然摘了下來,陸影便禮貌地拈起,看了眼。 “送你。”拓跋焱笑道,“這是我祖母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