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謝安認真地說:“但這就是師弟他的理想,大單于,他們胡人這么多年,從未真正地踏入南方一步,你知道為什么嗎?” 項述眉眼間帶著煩躁的神色,看著謝安。 謝安笑道:“正因為苻堅撼不動這種近似于信仰般的東西。” 說著,謝安嘆了口氣,起身道:“永嘉之亂后,我們的前路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仍有不止一名漢人,在黑暗里為我們點起引路的燈。驅魔也好,光復河山也罷,是不是很像?師弟的眼神,我在不知多少人的眼里看到過,他不是唯一的一個,他們為了這個理想而生,也可為了這個理想而亡,舍身成仁,舍生取義。” 背后傳來一聲巨響,項述掀翻了案幾,一陣風地轉身出去。但就在他想摧毀點什么來發泄怒火時,忽然停下了動作,喃喃道:“通過地脈離開?” 是夜。 “你的。”肖山遞給陳星一封信。 陳星:“???” 居然有人給自己送信?陳星拆開信,只見上面是幾行略顯生澀的漢字,落款是拓跋焱。不禁想起在長安的日子里,拓跋焱平生第一次學寫漢字,正是讓他寫下了《行行重行行》。 如今拓跋焱已學會了不少漢字,會寫出一封完整的信了。 “你看,你師兄的字寫得比你好看。”陳星讓肖山看了眼。 肖山卻問:“你要去么?” 陳星:“……” 那信是拓跋焱寫給他的,想約他見面。 “現在嗎?”陳星有點茫然道,其實他不太想去。 肖山示意陳星看外頭,意思是拓跋焱已經來了。 “我去聽聽他說什么吧,”陳星說,“就一小會兒,沒什么問題。” 肖山遲疑片刻,陳星卻已率先出去了,肖山正要起身追去,項述卻快步從廳堂方向過來,肖山有點忐忑,望著陳星離開的背影,項述皺眉,于是轉身出去。 溫柔的月光照耀著洛陽,拓跋焱正站在一棵樹下等著他,側旁還站著一個戴著斗笠、長身而立的男人,壓低斗笠邊沿,擋住了半張臉,但陳星一看那身材,就知道是慕容沖。 “來了。”慕容沖說,“我走了。” 拓跋焱馬上回頭,朝陳星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會來。”拓跋焱站在洛水畔一笑,當真賞心悅目。 陳星說:“看來你好多了。” “你說得對,”拓跋焱說,“開春之后,漸漸地就好起來了。” 拓跋焱瘦了些,卻依舊很有英氣,臉色也好看多了,陳星反而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結論,難不成心燈真的幫助拓跋焱,令他漸漸地好起來了? 陳星握了下拓跋焱的手腕,以心燈注入他的身體,并未發現任何好轉,不由得皺起眉頭。 沿河楊花如雪,在夜風里飛來飛去,陳星放開拓跋焱的手,忽而又看見了一個身影,正是與慕容沖在不遠處交談的項述。 怎么又跟出來了……陳星有點心不在焉,朝拓跋焱說:“你想說什么?” “走走?”拓跋焱主動說道。 慕容沖離開后,項述便跟了過來,陳星站定,正想與他說句什么,項述卻冷淡地說:“我不聽你們說話,離你們二十步遠。” “你先回去吧,”陳星說,“這么一會兒,不會有事的!” 項述卻固執地跟著兩人,陳星知道他執著地要將自己置于監視范圍內,免得又出什么事被突然抓走,只得作罷。 第80章 赴約┃現在我看兵力應當夠了 拓跋焱說:“大單于一刻看不見你就擔心, 要么請他過來?” 陳星擺擺手, 答道:“你說吧。” 陳星有點忐忑, 正郁悶著,恐怕自己的心情影響了拓跋焱,但他偏偏挑這個時候來找自己。 兩人走過洛水岸畔, 穿過紛紛落下的楊花。 拓跋焱伸出修長手指,拈開落在陳星肩上的楊花,說:“我想, 求你一件事, 天馳。” 陳星揚眉不解。 拓跋焱想了想,說:“我少年喪父, 陛下待我,就像我爹一般, 我……我知道我沒有立場說這話,但是……” “我懂, ”陳星答道,“苻堅對你很好。” 當初苻堅以一國之君身份,冒著開罪大單于的風險, 親自替拓跋焱來向陳星提姻親的尷尬事, 陳星到現在還記得。想必苻堅確實非常疼愛拓跋焱。 “我不想陛下被王子夜控制,也不愿看到他遭受折辱。”拓跋焱說,“如果可以,我想回去號令禁軍,保護陛下, 能不能請你朝大單于轉達,屆時將陛下還給我們?” 陳星“嗯”了聲,想到項述與苻堅也是舊識,無論如何不會讓苻堅蒙辱,但謝安可就未必了,代表一國利益,該下狠手的時候就得下狠手。 “項述樂意,”陳星說,“我那師兄多半不樂意,但我會想辦法,只要除掉了王子夜,項述也會將苻堅交還你們,不會讓他落在我們漢人手里,何況了,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拓跋焱笑道:“我會盡全力保護你們的。” 如果能讓拓跋焱策反禁軍,將會是一著有力的棋,只是不知禁軍麾下有多少人能明辨是非,違抗苻堅的命令,倒向拓跋焱。 “項述!”陳星朝項述道。 項述站在岸邊,低頭看著河水,陳星因為項述騙他一事,多少還有點郁悶,說:“我們聊的事……” 他知道項述一定已經聽見了,這家伙與肖山的耳朵都靈得很,每次他只要走過去,從東廂到西廂,幾十步開外他們就能馬上察覺。 “我真的沒聽!”項述有點惱火地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愛說什么說什么,不想管你們。” 拓跋焱尷尬一笑,顯然還記得在敕勒川那棵樹下的事,于是擺擺手,示意陳星別吵架。 陳星哭笑不得,說:“那你在干嗎?” “想事情。”項述道,“我不在乎你們說什么,繼續說。” “想什么事情?”陳星又忍不住想氣他,說,“想下河去洗澡嗎?” 項述:“想怎么把你扔進河里去!” 這大半夜的,原本是拓跋焱約了陳星,沒想到卻旁觀了兩人吵來吵去,一時也不知怎么說,陳星只得不管項述,與拓跋焱并肩,繞過楊樹林。 項述忽而聞了聞自己身上,見兩人走了,又慢慢地跟了上去。 “就是這件事嗎?”陳星笑道,“值得你大半夜特地跑一趟,有空再說,也是一樣的。” 拓跋焱笑了起來,說道:“因為他就像我爹一般,對我而言,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陳星想了想,理解到拓跋焱的心情,事實上項述也不想折辱苻堅,更不打算把他交給漢人,從這點出發,拓跋焱與項述的初衷是相同的。 “我會找項述商量。”陳星答道。 “夜深了,你回去罷。”拓跋焱站在街道中央,朝陳星示意,項述亦在另一頭停下腳步,陳星點點頭,拍了拍拓跋焱的胳膊。 項述依舊一臉戾氣,不知在想什么,見陳星回來,也不等他,徑自轉身走了。 回到院后,肖山有點好奇地看著陳星,陳星想了想,說:“肖山,那天拓跋焱問你什么?” 肖山答道:“沒什么,問我你和哥哥怎么樣了。你們去了哪些地方,又做了什么。” “哥哥?”陳星奇怪道,“誰的哥哥?你還有哥哥?” 肖山一指驛站廳堂,陳星明白過來,他在說項述!只覺十分好笑,說:“你叫他哥哥?” 肖山:“我不知道叫他什么,他就讓我叫他哥哥了。” 項述居然還有這么一面? 陳星坐下,說:“你都告訴拓跋焱了?” 肖山枕著胳膊,面朝天上月亮,側頭看了眼陳星,說:“我告訴他,你睡覺的時候,哥哥脫了衣服上床殺你……” “什么?!”陳星聽了這半句話,頓時就炸了,抓狂道,“你在說什么?” 于是肖山把陳星昏迷那天,項述抱著他的場面具體描述了下,陳星難以置信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在睡覺啊,”肖山莫名其妙地打量陳星,說,“當然不知道。” “然后呢?”陳星現出尷尬表情。 肖山:“后來我沒看,不知道了。” 陳星揪著肖山領子,說:“你怎么不看下去?!” 肖山說:“他不讓我看!他要打我!” 陳星一手扶額,說:“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從來沒朝我說起過?” 肖山道:“很重要嗎?” 肖山那語氣簡直與項述一模一樣,反問句式總是帶著一股嘲諷之意,陳星說:“你不能再跟著他學了……都學壞了!成天這副模樣,跟別人欠了你倆錢似的,他是不是收買你了?難怪我看他成天教你武功……” 肖山答道:“他說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讓我保護好你。” 陳星:“……” “哦……”陳星說,“是、是嗎?可他怎么會死?算了吧……他這么能打,怎么可能?肖山,我問你……嗯……” 陳星聽到這話時,鼻子頓時發酸,項述整天到底在想什么?一瞥肖山,卻又改變了主意,說道:“沒什么了。” 肖山卻道:“我說你不需要我保護,他說要的,他說,你很孤獨,比別人都孤獨。你沒見過世上那些好的,也沒有親人。從他見到你的那天,你就沒有真正的開心過。” 陳星笑了起來,說:“這話可不對,我現在就挺開心的不是么?”說著摸了摸肖山的頭。 肖山端詳陳星,答道:“不是,你就像陸影一樣,像是明天就要死了,笑的時候也有點難過。” 陳星:“……” 算了吧。陳星心想,你們一個兩個都這么會察言觀色的,何況我還能活個一年多呢!別咒我好嗎!什么明天就死,呸! 這夜肖山的話為他注入了海量的信息,令他在榻上輾轉反側,項述居然在他昏迷時做了什么事?可是自己根本不覺得有什么異常啊! 他想起身去問項述,可是開口問的話,只會更奇怪吧。 而就在此時,傳來敲門聲響。 “睡了?”項述說,“我有話想對你說,陳星。” 陳星爬起來,聽完肖山的轉述正尷尬,本想不搭理他,項述卻已推門進來,陳星赤裸上身,只穿一條襯褲,馬上坐到床邊去。項述也打著赤膊,袒露上半身,只穿白色的長褲,臉上、身上帶著冷水珠,似乎剛用井水洗過臉以清醒。 “你……”陳星皺眉道,“我還沒說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