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拓跋焱驀然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反身抱住陳星,就地一滾,避開陳星背后同時沖來的數名影子武士。 “得制住他!”拓跋焱一瞥馮千鈞。 拓跋焱撿起長戟,陳星道:“趁項述分散他的注意力,帶我過去!” 拓跋焱帶著陳星,單手使長戟,在武士群中沖殺,逼近含光殿中心。項述只覺眼前全是藤蔓,生怕又被馮千鈞纏住,只得覷機脫身,剛一退,拓跋焱便沖了上來。 “上去!”項述在空中一翻身,將陳星推了上去,拓跋焱到得近前,避開藤蔓,朝后退了半步,橫過戟身讓陳星一墊。陳星借力幾步上了高處,手中綻放強光,提肘,一巴掌摑在了馮千鈞臉上。 “出魔!”陳星之聲如晨鐘暮鼓,心燈之光飛速侵入馮千鈞體內,怨氣轟然消散,馮千鈞被陳星那一巴掌打得一個趔趄,雙目恢復了神志。 藤蔓全部消失,拓跋焱與項述馬上轉身,抵擋沖上前的影子武士。 守衛整個未央宮的數萬名影子武士如同海嘯般涌來,馮千鈞仍站著不住喘氣。 “你哥呢?!”陳星喝道,“把他抓回去!快!我們已經贏了!” 廢墟中再次爆發出一陣狂笑。 “遠遠沒有——”馮千鎰猙獰之聲道,“血陣未成,今日我便不抱更多指望,驅魔師,你終有見到吾主的那一天,屆時整個神州大地,都將臣服于他的腳下——” 馮千鎰從廢墟中緩慢升起,全身仿佛再次發生了變異,兩眼開始朝下淌著紫黑色的血液。 馮千鈞望向高處,悲痛喝道:“住手!哥哥!” 拓跋焱喊道:“抵擋不住了!快想辦法!” 馮千鈞斜持森羅刀,一聲悲痛大喊,黑火再次從全身迸射而出,緊接著整個未央宮中,乃至長安城內所有的樹木拔根而起,化作漆黑枯樹,朝著含光殿沖來。項述一驚,正回頭望去,陳星卻道:“他恢復理智了!” 馮千鈞仿佛已能駕馭被怨氣煉化后的森羅萬象,未央宮前已化為枯萎樹人與影子武士的戰場,三人壓力隨之一輕。 “不愧為馮家人,”馮千鎰飄浮空中,輕描淡寫道,“你終歸有一天,要向吾主獻出這把刀……” “住手罷!”馮千鈞喝道。 馮千鈞雙目帶著憤怒,又是一聲狂喊,黑火飛速竄起,藤蔓隨之從地底現身,朝著空中的兄長飛射而去。項述當即一步躍上藤蔓,從藤蔓上飛奔而去,陳星馬上祭起心燈,只見項述飛身在半空之中,后仰,雙手持劍,身形成為一個漂亮的弧,手中巨劍閃耀光輝。 “……在這之前。”馮千鎰閉上雙眼,竟是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張開雙手。 項述一劍劈下,馮千鎰rou身頓時筋斷骨折,護身黑氣被心燈之光所破,從空中轟然墜下。 同一時間,整個未央宮內所有的影子武士失去怨氣支持,盡數被樹人所絞殺。 馮千鎰如斷線風箏般墜下地面,發出一聲悶響,兩眼望向天空。 項述落地,馮千鈞收刀,拓跋焱收戟。陳星全身劇痛,已搖搖欲墜。 馮千鎰拼著最后一點力氣,說道:“太早了……怪就怪我,太心急……” 接著,馮千鎰全身一陣怨氣散開,雙目圓睜,就這么死了。 陳星沖上前去猛烈搖晃馮千鎰,喊道:“哎!別死啊!你給我醒醒!” 該問的還沒問到,也沒了證據,回去要怎么交代?! 拓跋焱忙拉住陳星,畢竟馮千鈞還在一旁,兄長初死,生怕他一時沖動,不受控制。 項述則始終提防著馮千鈞,馮千鈞很快便恢復如常,歸刀于鞘。 “你哥死了。”陳星朝馮千鈞說,察看馮千鎰的瞳孔,業已擴散。 馮千鈞走出含光殿,只見曙光初現,照耀著空無一人的長安,偌大未央宮中滿是尸體,馮千鎰死后,影子武士身上的盔甲盡數化作黑氣消失,恢復了白骨與爛rou,森羅刀所召喚出來的樹妖將活尸絞得零零碎碎,斷肢滿地,所余無幾的少數半身折斷的活尸,尚在掙扎。 距逃出長安,又是一夜過去,破曉時分,阿房宮外的平原上,活尸大軍終于浩浩蕩蕩趕到,但就在日出那一刻不知為什么,卻失去了集隊進軍的陣形,漫無目的地到處啃食,如同不受控制的野獸一般。 大秦軍隊傾巢而出,攔在了皂河前,點燃火箭,一頓亂射,引燃活尸,又分出兩翼,左右包抄,將三十萬活尸圍困在包圍圈內,朝著河畔中央區域驅逐。 是時尚有從長安城中逃亡而出的最后一批百姓,混在活尸群內,既要躲避活尸,又要躲避軍隊的亂箭,不住朝外苦苦哀嚎,懇求秦軍放人離開。 “報——” 苻堅一身帝鎧,早已嚴陣以待,不待探報開口便已知其所述之事,厲聲道:“一個也不許放出來!但凡被咬傷抓傷,全部趕到包圍圈中去!” 王子夜與眾文官在旁觀戰,皂河東岸,哀嚎震地,怨氣沖天,黑壓壓三十萬活尸,數目較之軍隊甚至更多,仍在下意識地四處突圍,場面當真壯觀無比,更有軍隊士兵在對抗活尸時遭咬傷,下一刻回頭,已在慕容垂的嚴令下,遭到自己人驅逐進活尸群中,眨眼間被活尸一擁而上,扯得粉碎啃食。 王子夜道:“陛下,差不多了。” 包圍圈逐步收攏,方圓十里內的活尸,被全部趕到了指定地點中央,苻堅背后的阿房宮下,一河之隔,存藏于庫房中的攻城用拋投機業已就緒。 苻堅舉起帝王劍,喝道:“齊射!” 晨暉之中,河對岸的拋投機全部發動!火罐鋪天蓋地,朝著包圍圈中飛去!火油墜地,炸出無數紅云,成功點燃活尸群,一陣東風吹來,火勢飛快蔓延。整整一里方圓內,燃燒起來的活尸受激,瘋狂朝外擠去! “守住!守住!”大秦各將軍縱馬飛馳,士兵立起盾牌,堅守包圍圈,里三層外三層,擋住突圍的活尸。烈焰滾滾,在那烈火之中的無數人形撲著火焰,狂沖亂撞,嘶吼陣陣,一時竟分不出燒的是人,還是那號稱“魃”的妖怪。不由得令人心生寒意。 風越來越大,火舌朝包圍圈外躥來,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守衛的士兵兩眼被熏得流淚,天空現出濃重層云。 身經百戰、出生入死的直覺瞬間提醒了苻堅。 “朝下風口加派人手!”苻堅果斷道,“馬上!” 但命令下得已經太遲,包圍圈西面,下風處被沖開了第一個缺口,火焰順著活尸蔓延到了守衛的士兵身上。 “禁軍聽命!”苻堅一身鏤金戰甲,翻身上馬,喝道,“隨朕出動!” 河對岸的百姓恐懼地看著這一幕,開始產生了sao動。包圍圈被突破了,緊接著缺口越來越大,活尸帶著火焰與焦臭的氣味,朝著河畔襲來,一旦沖過河去,長安所余百姓將全部死在此地! 開始有人慌張逃跑,這個舉動引發了更嚴重的sao亂,苻堅已顧不得子民,若這一戰再敗,便只有丟棄子民與都城,帶著軍隊逃跑了!帝王之威蕩然無存,勢必要成為全天下的笑話! 然而就在此刻,所有人發現了什么,有人大喊起來,翹首以望! “大單于——!” “大單于回來了!” 遠方長安城的方向,一聲清嘯! 皂水大木橋前,集結了兩千余人,這一刻仿佛同時得到了號令,縱馬而出。 項述一騎當先,側旁跟著縱馬奔馳的陳星,陳星催動心燈,強光照去,籠罩在皂水平原上的一股怨氣見光消散,活尸再次被紛紛驅入包圍圈中。 “十六族聽我號令——”項述以鐵勒語喝道,“守住阿房宮!” 南遷諸胡舊部、曾被苻堅冷落的各家武士齊聲應和,調轉馬頭,追隨在項述身后,就連鮮卑人中,亦有不少人下意識地應聲而喊,高舉武器。 慕容垂頓時就怒了,喝道:“守好你們的位置!” 馮千鈞縱馬疾奔,抖開森羅刀,黑光綻發,地底登時出現了無數漆黑藤蔓,重新加固包圍圈,困住所有燃燒的活尸。 項述背著大劍,縱馬疾沖,短短千步,便已集結起了隊伍,苻堅朝遠處望去,只見拓跋焱也回來了。 “禁軍兒郎!”拓跋焱一手持長戟,一手控奔馬,喊道,“隨我浴血奮戰,守護陛下!守護長安!” 兩隊援軍加入了大戰,包圍圈再度成形,然而起火的活尸卻開始逃往西面,劇烈沖擊,再次撞出了一個缺口!拓跋焱率領禁軍,竭盡全力抵擋,只要撐過這一小段時間就勝利了!苻堅吼道:“已經全部燒著了!撤軍!” “不行!”項述調轉馬頭,憤怒吼道,“魃群若進入河中,皂水流毒!誰來負責!” 拋投機釋放出最后一波火油,狂風下烈火再次擴散,秦軍對敵時,被燒死的、被抓傷的不計其數,慕容家的傷亡最為慘重,眼看就要潰敗之時。大地陣陣震蕩,又一撥援軍趕到。 “報——平陽太守慕容沖到——” 霎時千軍萬馬,從東天地平線上,披著曙光而來,十萬騎兵身著流光戰甲,為首那少年武將一襲披風,如翻飛霞云,帶領平陽鐵騎,不由分說地殺進了敵陣! “鳳凰兒!”苻堅大喝道。 朝西側突破的活尸群再次被壓制進了包圍圈中,其時項述高舉重劍,喝道:“隨我沖鋒!” 十六胡舊部震天吶喊,跟隨項述展開了第一輪沖鋒,撞進了火場之中,燃燒到一半的活尸頓時被撞碎,緊接著這個舉動,引起所有秦軍組成了此起彼伏的沖鋒大陣。慕容家的軍隊、苻堅麾下的禁軍、大秦各將領率領的衛隊,乃至慕容沖的平陽軍,倚仗鐵騎上的鐵甲馬披掛,朝著活尸瘋狂踐踏。 大地震蕩,秦軍如潮水般,帶著泄憤般的情緒反復碾壓,陳星尚是第一次看見這場面。太陽升起來了,云層散盡。 三十萬活尸終于在此刻灰飛煙滅,塵歸塵,土歸土,化作皂河平原上的灰燼,回到大地之中,滋養這片土地上的新生命,生生不息。 終于安靜下來了,平原上風起,卷著無數黑色的余燼,飛向天空。 項述在河岸空地上重新集隊,陳星已累得不行,正要下去躺地上時,項述說:“不要下馬。” 陳星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果然,麻煩來了,活尸全部清除之后,平陽軍與慕容氏的軍隊開始朝著他們圍聚,拱出一名武將。武將摘下銀色頭盔,扔在地上,現出俊秀面容。 項述身后的十六胡舊部武士卻絲毫不懼,隔著淺灘遙遙對峙。 慕容沖一頭黑發在風里飛揚,鮮卑膚色自臉至頸,白得猶如牛奶一般,雙目就像浸在水里的琥珀,陳星第一眼看上去,險些以為是名美女將領。 雙方陷入了沉默里。 項述收劍歸背,一身武袍破破爛爛,全身傷痕累累。慕容沖背后大軍整齊有紀,不聞馬匹嘶鳴,就這么靜靜看著他們。 慕容沖開口了,他的聲音很柔和,卻帶著一股冷冽氣息。 “久聞大單于武藝天下獨步,舉世無雙,”慕容沖緩緩道,“素有‘萬軍敵’之名,只不知較我十萬鐵騎兒郎如何?” 陳星本以為項述不會回答,項述卻將馬韁在手上纏了兩圈,也不看慕容沖,漫不經心道:“自從入關以來,尚未赤手空拳,與一萬人以上的軍隊打過,眼下還不知道。你確定今天要打一場?” 慕容沖又道:“不是我想打,這要問大單于,慕容家何時開罪了大單于,是殺是剮,尚請示下。” 項述一揚眉,終于正眼一瞥慕容沖:“不曾。” 慕容沖又怒道:“那么為何殺我親姐?!” 慕容氏族人頓時紛紛叫喊,憤慨無比。慕容垂排眾而出,朗聲道:“大單于,自有敕勒古盟以來,慕容氏便從不曾敢褻瀆了半分歃血盟約,如今禍患已除,你該給我們一個交代了罷。” 項述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皺眉,陳星本想說明經過,但眾人并無證據在手,馮千鎰口中的“吾主”是誰,未有線索。這時候哪怕留了馮千鎰活口,與慕容家對質,對方也決計不會承認清河公主參與了謀逆,定會指為誣陷。 否則慕容氏便將遭到連坐,苻堅怎么可能對謀逆的家族坐視不理? “慕容沖!”苻堅終于前來,進得場中,“聽我一言。” 慕容沖視線留駐于苻堅短短片刻,卻很快轉回項述身上,又充滿了懷疑,打量項述身邊的陳星。 “述律空,”苻堅朝項述說,“證據何在?” 項述冷淡答道:“沒有證據,是非曲直,你心里最有數。” 苻堅:“……” 苻堅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先上前將項述一劍砍死的沖動。王子夜也騎了匹馬趕來,緩緩道:“平陽太守遠道而來,且先入阿房宮述職,稍后再……” “走!”項述當機立斷道。 眾人紛紛退后。 “大單于,今日就在此討教。”慕容沖卻明顯不想放項述離開,一聲令下,身后十萬大拉開沖鋒陣形,竟是要倚仗兵力優勢,在此處將項述就地格殺,為清河公主報仇! “誰敢動手!”苻堅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