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蕭淑云聽了便翹起唇角笑了,綠鶯此番也跟了前來,覷得屋中此種情景,便奉上了兩盞茶后,領著幾個丫頭,退了出去。 一出得屋門,綠鶯便笑了:“果然還是孔二爺,他一來,只那么一張嘴,便能叫娘子歡喜地笑。” 珠兒和碧兒相視一笑,碧兒道:“可不是說的,那位章大爺每每來了咱們家里,娘子便是笑,那也是淡淡的,哪里見過這般眉眼里頭,那都是滲著歡喜呢!” “慎言!”綠鶯一下便拉了臉,往后頭瞧了一下,轉頭低聲呵斥道:“以后家里頭再不許提那個人了,如今娘子和孔二爺好容易修成了正果,可莫要多嘴多舌,再惹出了非議來,倒是叫兩位主子不高興了。” 屋子里,孔轍已然開始和蕭淑云說起,他自打走馬上任,那些子叫他或是,或是啼笑皆非,或是氣憤不已的案子來。 “……jiejie是不知道,那對兒夫妻真真是全無心肝的人,別人家賣兒賣女的,那都是走投無路,給自己,也給孩子尋條活路。他們倒好,自家大白米飯吃著,卻是舍得把那新生出來的孩子,當做牛馬就給賣了。” 綠鶯的福姐兒如今三個多月了,眉眼也長開了不少,倒是比才出生的時候俊俏了許多。抱在懷里頭,還是軟綿綿一小團,頗得蕭淑云喜愛,每日里都要抱來逗上好半晌,吃的用的,都是蕭淑云花了銀子下去親自叫人置辦的。 她如此喜愛孩子,哪里聽得這般不堪入耳的事情來,不禁捂了胸口,既是憤怒,又是不能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的父母。” 孔轍嘆道:“可不是。”瞧著蕭淑云兩彎長眉深深蹙起,一臉憤慨傷心,倒是心里頭后悔起來:“是我不好,不該和jiejie說了這腌臜事情,叫jiejie心里難受。” 蕭淑云擺擺手,好一會兒嘆道:“也是我一時間聽進耳里無法接受,想這紅塵凡事,蕓蕓眾生,各色各樣的人不少,又哪里會都是些軟心軟肺的好人。” 孔轍見得蕭淑云神情緒低落,眉梢微挑眼珠子一轉,就又笑道:“聽說綠鶯jiejie生了,是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一提起福姐兒,蕭淑云頓時眉開眼笑起來:“可不是乖巧可愛至極,每每瞧見了她,我便什么煩心事都沒有了。” 孔轍瞧著蕭淑云這般模樣,只覺心里某處地方忽的變得搔癢難耐起來,他頓了頓,半是開玩笑,半是試探地看著蕭淑云:“不過是jiejie貼身侍婢的女兒,就能得了jiejie如此細心周到的照顧,想來他日咱們有了孩子,jiejie還不定要愛成什么樣子呢!” 蕭淑云也是因著孔轍提及了福姐兒,一時間心緒忽然歡喜了起來,倒是也沒細想這話,脫口便道:“若是我們的孩子,我自然是更加喜愛關切,恨不得將這世間最好的,都給他。” 這話一出,孔轍打從下了聘禮后,就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徹底得安穩了。 當日他氣急敗壞,又傷心透頂,雖是滿心不甘,可選了那姓章的做夫婿的人,到底是蕭jiejie自己。他再是傷心難過,也須得尊重了蕭jiejie自己的心意來。 可他到底叫傷了心,又滿心滿肺的絕望,這才一不做二不休,揮刀斷情,也省得他再忍不住黏黏糊糊起來,叫人看了去,不但要污了蕭jiejie的名聲,更怕犯了忌諱,叫那姓章的心里頭起了芥蒂,以后對蕭jiejie也不好。 可當他知道退婚的消息后,那半死不活的一顆心,瞬時間又活了過來。他那信中也沒提別的,只是裝著一副若無其事什么也不曾發生過的模樣,寫了些鳳棲縣的人物風情,然后這般如此寫了三封后,嵩陽城里,便有了回信。 只是他心里總是有些不踏實,下聘前夕,他親娘夏氏還專門找了他去,說了好些子的話。不外乎是和離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他,經歷過那般事情的女子,必定比不得那些子干干凈凈的小姑娘,心底純凈,心思簡單。還說這樣的女子,被旁的男人那般傷了心,必定不會再把他擱在了心里頭,真心對待的,怕不是要尋個倚靠,為以后的日子做個好打算罷了。 孔轍原先聽得心里厭煩,可那夏氏最后一句話,卻是說中了孔轍的心思。他甚個也不怕,只是怕自己得了人,卻是得不得一顆心。 只是如今瞧得蕭jiejie的模樣,他心里卻踏實了。她的性子他知道,既是心甘情愿認了這婚事的,她就一定會用心真心地對待他的。 話一出口,蕭淑云便立時捂了嘴。 孔轍見她滿臉潮紅,卻故意裝了鎮定自若的模樣,只覺他的蕭jiejie,真真是叫人望而生喜,實在是讓他情不自禁就要心生愛慕起來。 屋子里一時間鴉雀無聲起來,這般的安靜,倒是叫蕭淑云臉上將要退去的潮熱再一次席卷而來,便是這時候,聽得對面的孔轍張口說道:“jiejie有這個心,我聽得真是喜歡。喏,這是我從清河縣的觀音寺里頭求來的,以后等著咱們有了孩子,便給孩子壓邪氣兒。” 這個家伙…… 蕭淑云被激得倒是起了倔勁兒,任憑一張臉泛著紅暈,強撐著抬起眼看去,卻見那只伸過來的手心里頭,兩枚水頭兒極好的純白玉璧,正耀著外頭的陽光,閃爍著清潤明透的白光來。 她抬起眼瞟了那孔轍一眼,伸手把那兩個玉璧拿了過來,近處細看,一個是滿面慈愛的觀音,另一個,卻是一尊佛像。 “怎的兩個?”她輕聲問。 孔轍笑了:“都說男戴觀音女戴佛,這也不知道是男是女,都備下了,也省得到時候再著忙。” 蕭淑云垂著頭就笑了起來,將兩枚玉璧在手心里握緊,嗔道:“真是臉皮厚不害臊,親事還沒辦呢,就說起孩兒的事情了。” 兩人又說了回子的話,孔轍那里只請了半月的假,眼看著時日將盡,這路途遙遠,還要耽擱兩日,午時一起用了飯,蕭淑云便立在二門口,把孔轍送走了。 多年心愿一朝達成,孔轍心里暢快,自然是策馬揚鞭,一身的喜氣兒。 銀鳳自打被孔轍從她那惡毒后娘的手里頭買了下來,一心就把孔轍當成了救命恩人。只覺若非是恩人搭手,此時此刻,她已然被賣去了青樓為娼為妓,如今的好日子,都是恩人賞賜的。 雖然孔轍出了銀子買了銀鳳,可他當時也真真是為著打抱不平,轉頭就把賣身契給了銀鳳,叫她自尋出路。 可銀鳳的娘已經死了,爹爹既是能縱著后娘賣了她,那也就不是她爹了,她一個姑娘家,天地之大,卻是毫無容身之處。當即便把賣身契推還給了孔轍,只說愿意伺候恩人,只求得恩人賜她一方立足之地。 孔轍見她無依可憐,又想著他是帶著氣兒出來的,只帶了雙瑞一個,若能多了個丫頭跟著,卻也是可行的。 銀鳳知道今日恩人就要回來了,一大早就起了身,端了盆兒水,就親自打掃了起來。等著收拾了屋子鋪蓋,又去廚房和廚娘搭手兒,就置辦出了一桌子好菜來。 及至日頭將將落山之際,孔轍終于到了鳳棲縣。下得馬來,銀鳳便迎了上前。 “老爺一路可辛苦?可順利?” 孔轍笑道:“不過一兩日的路程罷了,哪里就那么嬌氣。這兩日天氣尚佳,路上還是十分順利的。” 銀鳳心細,又是記掛在心上的人,一聽話音兒,就立時抬了頭來。果然,這個從來都喜好抿著唇板著臉的人,渾身上下,卻滿是遮也遮不住的喜氣兒。 “老爺這回家里去,可是碰上了什么好事兒不成?” 孔轍聽了這話便咧唇笑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笑道:“叫衙役送了熱水去屋里,我要沐浴。” 銀鳳沒從孔轍這里得了信兒回來,就去問雙瑞,雙瑞笑嘻嘻道:“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兒,咱們老爺啊,要娶夫人了呢!” 夫人—— 銀鳳心里一揪:“縣老爺要成親了?” 雙瑞笑道:“可不是,來年開春兒三月初十,便是老爺的好日子呢!” 銀鳳忍著心里忽的就竄出來的酸楚難受,笑問道:“哪家的千金小姐啊,這么有福氣。” 雙瑞笑道:“是咱們老爺好兄弟的jiejie。” jiejie? 銀鳳又問道:“竟是比咱們老爺年歲大?” 雙瑞擺擺手笑道:“那都是些無足掛齒的小事情,需知道,這位可是是咱們老爺擱在心坎上兒上的人,能娶了心儀之人,咱們老爺可是歡喜瘋了呢!” 抬眼往孔轍的屋子里瞧了瞧,又低聲和銀鳳笑道:“你當咱們老爺一直就是個嚴肅不愛笑的人嗎?他就是因著被人拒絕了,這才傷了心,每日里都郁郁不開懷。如今得償所愿,可算是恢復原狀,又成了以前那個總是笑意滿容的爺了。” 竟還是思慕至深的? 銀鳳覷得雙瑞也風風火火去自家屋子里打水洗漱去了,翹了一整日的唇角,終于忍不住耷拉了下來。 第71章 轉眼便到了年下, 孔轍閉了縣衙大門, 便收拾了包袱, 往家里去了。 銀鳳眼巴巴立在門口兒,看著那馬匹載著那人兒,越行越遠, 最后,終于不見了影蹤。心里泛酸, 卻也知道, 自家這身份, 壓根兒就配不上縣老爺。再者,人家那還是青梅竹馬的情分, 又是縣老爺心尖子上的人,自家這酸意,倒是出現的可憐又可笑了。 這廂嘆了口氣,方要回頭, 便覷得一個影子立在自家身后,登時被唬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原是縣丞王如。 王如長得人高馬大,鼻尖下頭蓄得一撮兒小胡子, 為人親和, 整日里都咧著嘴笑瞇瞇的,和官衙里頭的人, 個個兒都交好。 銀鳳捂著胸口瞪了王如一眼:“縣丞老爺作甚要躲了奴家身后,嚇了奴家一大跳。”說著一甩手, 就要往回走。 那王如笑瞇瞇就跟了上去,黑豆一般的眼睛珠子在眼眶里頭“骨碌”轉了兩圈,忽的笑道:“我說銀鳳姑娘啊,你不會是瞧上咱們家縣老爺了吧!” 那銀鳳先是心里一緊,而后便柳眉倒豎,先沖著王如惡狠狠“呸”了一聲,而后罵道:“好歹是個老爺呢,怎的這般不尊重,不是馬尿喝多了,昏了頭了吧!” 王如被罵也不惱,只笑得兩只眼角的紋路愈發的清晰了,捋了捋小胡子,笑道:“這縣老爺一走,銀鳳姑娘這脾氣就見長了啊,這要是叫縣老爺知道了,曉得這銀鳳姑娘原是個潑辣性子,可是要不喜歡了呢!” 銀鳳被臊得雙腮通紅,惱道:“縣老爺一走,縣丞老爺就立時成了那街頭巷尾的二流子,調戲起了縣老爺的侍婢,就不怕縣老爺知道了,擼了你這頭頂的烏紗帽不成!” 王如立時神色一滯,而后又笑了起來:“看銀鳳姑娘說的,咱們都是縣老爺手底下做活的人,何苦相煎何太急不是?” 銀鳳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便去了。 王如立在庭院里又摸了摸那小八字胡,砸吧砸吧嘴巴,才雙手抄在身后,慢慢往家里走去。 既是過年,少不得要親戚間登門,互相的走親訪友一番。 因著嵩陽城離清河縣不算近,故而前天午后,孔轍就精神抖擻地收拾了一番,帶了精心備下的禮品,就往嵩陽城里去了。 到了嵩陽城的時候,已是翌日時分。雖說暖陽高懸,只是這天兒還是極冷,小風涼颼颼刮著,把個雙瑞吹得禁不住縮了縮脖子。抬頭看了看自家主子,卻見得那人精神炯炯,那風吹到了他的臉上,就好似春日里頭的軟風一般,竟是半點的反應都沒有,只勾著唇角,那臉上的笑意就沒消失過片刻。 雙瑞撇了撇嘴,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眼見著要去見未來的主子奶奶了,只怕這會兒就是下雪下冰雹砸了一頭的,他家主子也是歡喜的。 因著雙親一起逼迫蕭明山納妾生兒子,龍氏受不得公婆的施壓,很快就抑郁在床,病倒了。蕭明山無奈之下,只得把蕭淑云請回了家中,暫且由jiejie出面,抵抗一下兩位雙親的壓迫。 果然,蕭淑云坐在岳氏房里,只淌著兩行淚,把在林家的苦楚細細說了一番,岳氏便哭得涕淚連連,好歹算是答應,再給龍氏一年的機會,若是再不能有孕,不納妾也行,只叫蕭明山收用了那女人,生個兒子出來,以后那女人,是繼續留在家里,還是龍氏轉頭兒賣了,她都不管。 蕭老爺這里,蕭淑云倒是沒倒苦水兒,只說山哥兒那孩子死心眼兒,若是逼得緊了,怕是要傷了父子母子間的情分。 都是打那時候過來的,蕭老爺想起那時候的自己,也是滿心眼兒里,只有自己的嫂子,甚個人倫,甚個親情,都拋擲在了腦后頭去。不覺嘆了嘆氣,也同意了岳氏的說法。說是再給一年的時間,叫山哥兒夫妻倆好自為之。 這話兒蕭明山知道了,背過人去,只和龍氏私底下說道,一年的時間,足夠他在外頭置辦了宅子,打點好家中一切,等著到時候生不出孩子來,他就要帶著龍氏跑路了。 龍氏聽罷,心里不感激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相公能夠為她做到了這份兒上,龍氏也只覺得有夫如此,又有何求。 加之龍氏老兩口兒,自覺得女兒生不出孩子到底站不住腳,便也暗里勸了好幾回。只說這男人納妾那也是天經地義的,更遑論,蕭家也說了,人家只要孫子,等著生了孫子,女人的去留,只憑得龍氏這個主母做主,既是如此,何苦非要死撐著。到時候留下了孩子養在膝下,那女人遠遠發賣了,不也就得了。 龍氏好容易因著蕭淑云的到來喘了口氣兒,又被雙親這么輪番的勸說,日子已久,也難免動了心腸。 這幾年來,因著子嗣的緣故,她心里頭的煎熬,真真兒是不能為外人論道的。有時候鉆了牛角尖,恨不得一包藥,一根白綾,死了也就不用糟心了。 雖說相公已經在做打算,準備到時候帶了她走,可她卻萬萬不能由著相公的性子。真個兒跑了,到時候傷得是相公和他父母雙親的情分。相公如此待她,她更是不忍心因著自己,就叫相公去做了不孝子。 思前想后一番,龍氏到底是想開了。 那女人若真是能生得兒子出來,她雖是容不下她,但也會感激她為相公留了后,到時候遠遠的找一處好人家,給她一副嫁妝,叫她嫁了。 至于那個兒子,自然要打小就抱了在身邊兒。養恩大于天,便是以后他知道了身世,也不會拋了她這個養母,就只要那生母去。 心里念頭一定,龍氏倒是心情舒暢了起來。 蕭明山見得妻子高興了,心里頭也跟著高興,每日里回家也勤快,每每還要帶了龍氏出去游玩。 雖說岳氏極是看不順眼兒,可是有蕭淑云在一旁勸著,到底還是閉了嘴巴,任憑著蕭明山帶著那龍氏,只恨不得飛天上地的,把個嵩陽城逛了個遍兒。 又因著此番緣故,龍氏老兩口,自然對蕭淑云更是感激萬分。回頭就把小龍氏明里暗里的說道,只說叫她死了那份兒心思,等著捉住了那吳德,就好好尋個人家,以后相夫教子,也是平平安安一輩子。 小龍氏本只是心里頭起了些男女之間的旖旎情誼,也不曾想過,真個兒要去做什么,可這么輪番被念叨教訓的,心里頭漸漸就生出了憤恨來。 原本都是一樣的人,憑甚她就能被萬人呵護,最后還能嫁得真心真意的佳婿,她卻只能委委屈屈的藏掩了心思,還要因著她的緣故,被爹娘親姐日日的教訓。 心里頭的惡念一旦冒了頭,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很快的,小龍氏便在心里頭,打定了主意。 立在蕭家門前頭,孔轍將袖子彈了彈,又把衣襟扯了扯,這才示意雙瑞去敲門。 雙瑞好日子沒見得自家主子這般緊張兮兮的模樣了,不禁掩了口唇,悄悄笑了一回。等著叩響了門,立時臉上盈滿了笑,先是抱拳道了聲萬福,就報了自家的名號。 看門兒的一見得是未來的姑爺,還是個當官有功名的,立時就大開了正門兒,一面叫人趕緊去里頭稟報,一面將孔轍迎了進去。 岳氏立時歡天喜地起來,瞧了瞧天色,同蕭老爺笑道:“從清河縣來,這路程可不算近,依著時辰算,那孩子只怕是走了一夜的路呢!”說著吩咐下人:“快請了進來。” 又轉頭和蕭老爺說道:“待會兒可得和這孩子論道論道,這以后可不能走夜路了,官道兒上雖說是寬敞又平坦,可到底夜深人靜的,若是碰上了強人,可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