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在沒有和趙樂君成親前,每回見太子,太子都是對自己極親熱。成親后,太子喊姐夫時臉上笑容更是真誠,目露崇拜。 還常常和自己說:“姐夫,我也想要做一個和你一樣的英雄,揮劍斬敵首,無畏血灑沙場!” 楚弈閉目,昔日過往,在此時憶起竟然如同夢幻一樣。但即便那是昔日,即便他如今和趙樂君鬧到決裂,仍舊為帝王舉動有唇亡齒寒之感。 他低頭看了看已經完全拓印在腦海中的汝南輿圖,又側頭看向書架上其它輿圖,抿唇嚯地站了起來。 本就已經更改了計劃,要給他們姐弟謀劃一回,如今太子被逼得重病在床,他該以大局為重。 趙樂君肯定知道今日大殿上發生的事,如若她坐不住,明日就為了太子讓步,那他的謀劃又有何用? 只會成為一場自我安慰的笑話罷了。 且不管趙樂君與連云如何,獨為了太子以往的赤誠相待,他此時也該去見趙樂君。 楚弈大步就邁了出去,借著慢慢籠罩大地的暗色,來到長公主府外,讓門房去稟報求見。 銀錦得知楚弈又來了,一雙眼都瞪得有銅鑼大,那晚公主在他走后的模樣,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公主什么時候被人逼成那樣過,連中衣都被冷汗滲濕了,一雙手抖了許久。 趙樂君聽到楚弈又來求見,長睫輕輕顫了下,那夜他駭人的笑容浮現眼前,突然就覺得無比疲憊。 “說我身體不舒服,歇下了。” 她淡淡一句,銀錦松了口氣,示意來送信的快去回復,把人趕走。 以前她覺得公主跟楚弈和離可惜了,但是現在覺得再正確不過,那個莽夫,一點也不會心疼人! 楚弈在外頭等了許久,等來了侍衛一句不見。 他看著緊閉的大門,抬腳就想往里走。 侍衛早就有警惕,已經被他連闖兩回,再闖第三回,他們都可以自刎謝罪了!當即齊刷刷拔了刀。 面對森寒刀光,楚弈還是又邁了幾步,侍衛將他團團圍住。在雙方對峙的最后一根弦即將繃斷時,他卻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眼被燈籠照亮著的牌匾,那上面寫著長公主府四個金字。 他閉眼,趙樂君揚手打了自己一把掌的憤怒面容在眼前閃過。她纖細的腰身,手掌中的平平坦觸感,那些他不愿回憶的事情都通通涌了出來,太陽xue也跟著狠狠抽動了一下。 在涌動的情緒中,他睜開眼,仍舊往前踏出一步。 那根緊繃的弦鏘地斷了,為首的侍衛沒有猶豫揮刀相向,手腕卻是一疼,被楚弈極快地出手制住。 然而侍衛想象的更多沒有到來,只看到楚弈居然赤手空拳的去握住了他的刀刃,他恍若不知痛,任鋒利的兵器割裂他手掌……似乎還嗤笑了一聲。 其他要沖上來的侍衛為之怔愣,視線緊緊鎖在他似笑非笑的面容上,下刻就見他就奪了刀,一撩袍擺,用奪了的刀整齊切下半片布料。 動作快到讓人始料不及。 染血的刀也在這瞬間落地,發出悲鳴。 等侍衛回神已見楚弈一手托著布,伸出不斷淌血的手掌,任鮮血匯聚在指尖下,一筆一劃在布上書寫。 很快,那塊血跡未干的布就被楚弈給丟了過來,面上已然不悲不喜。 “我在此等長公主的答復。” 第11章 趙樂君估摸著楚弈的暴躁性子,被拒絕了肯定還有得鬧騰。 她倒不怕他會闖進來,有她命令,府里的侍衛絕對不會讓他闖進來,最后他多半也就負氣離開。 但是她卻在意料之外收到一份血書。 她一眼就認出是他的袍子。斷口整齊,滿片的字血透錦背,大小不一的血點滴落在上頭,可見書寫時必是鮮血淋漓。 一份血書,完全承了他霸道的性格。 也可見他今兒必要見自己的莫大決心。 趙樂君緩緩吸了口氣。罷了,那她就看一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細看下,內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上邊說明了他派人去挑撥汝南閔家和南陽霍廷兩家,以解太子困境,并言太子的處境兩日左右就能緩解,詢問她可否稍安勿動。 末了寫了句‘望復為盼’。 四字個將滿片血字的凌厲沖淡了許多。 趙樂君盯著血書,是詫異,是心情復雜。 楚弈居然也派人去劫礦挑起紛爭! 他那天莫名而來,莫名怒火沖天離去,天崩地裂的,但他還在想幫著他們姐弟解決困境。 并且……她與他都想到一塊去了。 趙樂君沉默地看著眼前的血書,又想到汝南如今還沒有消息傳來。 他們兩方人馬會不會也撞一起了? 她眉頭不知不覺皺了起來,而且今日他在門口鬧成這樣,宮里的帝王很快也會收到消息。 讓他就那么回去,萬一被帝王察覺到兩人在后面的謀劃,還不知道會有什么麻煩等著。 不見確實是不能了。 趙樂君伸手揉眉心,把跟楚弈這幾日鬧的不愉快情緒壓了下去,吩咐銀錦:“去把楚弈請進來。” “公主?!”銀錦心驚的喊了聲,“萬一他又跟那天一樣發瘋!” “去吧,他不會。” 她對楚弈還是有多少了解的。 他沒有用武力沖進來,而是遞了這么份說明情況的血書,他不是來跟自己鬧脾氣。 不然,他有更多辦法逼著自己不得不面對他。 銀錦為自己公主的篤定直想跺腳,最后只能氣呼呼讓人去請進來。 楚弈割了半片袍擺,來見趙樂君的時候并未顯得狼狽。在生死中歷練出來的男人,是利刃出鞘的凌冽,大步流星走來,有著讓人不能忽視的氣勢。 趙樂君就坐在桌案前,掃了眼他還滴血的右手,靜等他上前。他卻是停在了臺階下,沒有再進一步。 她隔著游廊看他,他亦沉默地對視,兩人的關系如同相隔的距離那樣,變得涇渭分明。 “公主若還能信我一回,且再等上兩日。” 寂靜中,是楚弈先開了口。 他聲音清晰,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 趙樂君聞言唇動了動,沒有發出音節,是在思索自己該怎么跟他說魏沖也在汝南一事。思索間視線又掃到他鮮血淋漓的手掌。 ——即便兩軍交戰,使者前來也該以禮相待。 她默了默,說:“銀錦,去拿傷藥來給楚將軍包扎。” 銀錦抿直了唇,不情不愿去了,還讓侍衛就守在邊上,怕楚弈又發瘋嚇他們公主。 楚弈聞言眸光緩緩閃動,腦海里又閃過書房那一書架的輿圖……她帶走了所有東西,唯獨留下了那一書架的輿圖,都是她親手繪制的,一份不少。 她明明已經委身連云,又留下那些攪亂他心弦,讓他總給兩人現在的關系再添一份臆想。 楚弈就把下顎繃得更緊了。 銀錦快去快回。兩人都沒有再說話,趙樂君不知道他此時是在想什么,但隔空喊話也不妥,順勢道:“楚將軍還是坐下比較方便包扎。” 站得筆直的楚弈終于再度向前,脫了靴,進入明亮的屋室。 燭火下靜坐的她宛如美玉,暗香在室內浮動。 他暗暗吸氣,視線垂落在桌案上,沒有多看。 銀錦捧著放了傷藥的匣子跪在他邊上,鼓著腮幫子說:“楚將軍伸手。”此際有其他使女端來清水與酒,楚弈微微側身,自己去拿了酒道:“不多勞煩。” 把手擱在清水上,直接澆了酒,傷口火辣辣的疼讓他心情似乎又平靜了許多。 趙樂君就坐在案后看他自己清洗傷口,自己上傷藥,再用棉布包扎好,看著他眉毛都沒有動一根。 就好像又看到了初見時的他。那時他一身傷,她讓士兵給他看傷上藥,他卻自己脫了衣裳淋了幾桶井水。 那時曲陽正值寒冬,大雪紛飛,那個少年在冰天雪地里將自己身上污泥血跡清洗干凈,一步步再來到她跟前。 十六歲的少年一身桀驁和硬骨頭。 他說他熟悉他們要去的地方,他能帶姬家軍沖過去,交換的條件是他要在軍中留下。 那就是他們的第一次交易。 那年她也不過十三歲,而她在十八歲嫁了他。 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掌軍十萬。 如今又兩年……七年時間如同白駒過隙,他們卻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開始那個起點。 只不過他已經不需要再和自己交換條件,而自己成了最初的他,在四面楚歌中尋求一條破局的生路。 趙樂君長睫微垂,在感慨中倒沒覺得難過,反而隱隱覺得痛快。品一掬風云變幻,拼盡全力,不拘來時能否與日月齊光,她此生……足矣。 她低垂地眼眸就有笑意一閃而過,為汝南情況緊張整日的心情徹底放松了。 楚弈處理好傷口,待使女離開,抬眸打量了眼她淡然的神色,正坐沉聲說:“汝南閔家和南陽霍廷相爭已久,兩家又為鐵一事起過沖突,只要把沖突的引子點燃了,正式燒起世家和武將對立的那把火,世家自然會替圣上壓住武將。兩日前閔家運鐵出山,謝星已經行動了,所以我讓公主再忍耐兩日。” 趙樂君聽著楚弈的話,的確跟自己不謀而合,連行動時間都是一樣的。 她覺得謝星已經遇上魏沖了。 “楚弈。”她抬起下巴,“魏沖也在汝南西平,還會去南陽舞陰。” 楚弈對上她投來的視線,錯愕。 她說……她的那個謀士,人在哪里? 此際竇正旭匆忙從前邊趕過來,遞上一封信:“公主,魏沖來信了!” 銀錦當即接過,趙樂君拆開快速看了一遍,神色略古怪地把信推到已經回神的楚弈跟前。 楚弈低頭掃一眼,被開頭第一句就鬧了個臉色鐵青。 魏沖寫道:事已成,順手擒了個謝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