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但當(dāng)她第三次挑水回來的時候,武家人竟然齊齊整整的、都起來了。 所有的人……連同武儀春與她的一雙兒女,慣會睡懶覺的大伯武向東,回到家已經(jīng)半個月、低調(diào)到幾乎讓招娣誤以為根本就不存在的五叔武向北…… 他們居然都靜靜地坐在庭院里。 嗯,大約只除了富貴以外。 天還蒙蒙亮呢!約摸最多也就五點半左右、應(yīng)該還沒到六點…… 他們怎么那么早就就來了? 慣性思維使招娣有些心驚膽戰(zhàn)的。 因為按著之前武老太劃分的家務(wù)活責(zé)任分配,招娣負責(zé)絕大多數(shù)的家務(wù)。 挑水、做飯、洗衣、打掃院子都歸她。 ——可這挑水一項嘛…… 她個子矮,只能用木盆挑水,家里的那個大水缸那么大……她雖然已經(jīng)走了來回三次,卻連大水缸的五分之一都沒有填滿! 所以他們這是在—— 集體等著她挑水回來、好洗臉刷牙嗎? 還有,因為天還沒亮,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把早飯給煮上。 “奶——” 招娣剛開口,就收到了她娘戚善珍“別多事兒、快到一邊兒去”的眼色。于是,招娣便咽下了那句“奶奶我馬上就去煮飯”…… 只是,這么一來,招娣就看到了,娘的面上帶著新鮮的青於傷痕、裸露在短袖衣外的胳膊上也是傷痕累布的! 招娣的眼睛瞇了起來。 她怒視著武二狗。 可武二狗卻面色陰沉。 他正坐在武老太身后、一言不發(fā)的。 直到這時,招娣才意識到—— 武老太坐在庭院當(dāng)中。她薄唇緊抿,嘴角的法令紋倔強地掛著,面相嚴肅又略得有些兇狠。瘦弱白凈的武向北戴著黑框眼鏡,坐在武老太的身后,也皺著眉頭,一臉的陰沉。 倒是大伯武向東,他本來就是一臉的兇相……可這會兒,他吊兒郎當(dāng)?shù)穆N著二郎腿,坐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家里的氣氛不妙啊! 招娣挑著水,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眾人,朝著廚房走去。 武儀春開了口,“招娣啊,不必預(yù)我和阿珩阿瓔的早飯了,我們這就走了?!?/br> 說著,她站起身…… 王珩和王瓔也跟著站起身…… “哪有回了娘家連早飯也不吃就走的!坐下!”武老太開了口,又拉長了臉吩咐招娣,“一大早的連飯也不煮……全家人都在等你!還不快去煮飯?” 招娣沒吭聲,挑著水進了廚房。 她先是把水倒進了水缸里,然后快手快腳地把鍋涮了一下、生了火,用一杯半的大米、一杯半的各種豆子淘凈,倒進鍋里加入水,開始煮豆粥。接下來,她又在豆粥之上架了個蒸屜,把削了皮的紅薯、南瓜倒進蒸屜之中,這才蓋上了鍋蓋。 跟著,招娣挑著空木盆,決定開始第四趟的挑水。 院子里,武家人依舊齊齊坐在庭院之中。 不過,他們似乎正在聊天。 武老太道,“……春啊,這個家可待你不薄。阿珩出生的時候,家里那么困難,我還給你送去的兩床被子、一籃子雞蛋!后來阿珩上了學(xué),老五也沒少幫襯……多少書啊、本子筆啊的,每次你帶著阿珩回來,總不教你們空手回去……” 說到這兒,武老太頓了一頓,說道,“春啊,這人呢……都是爹生娘的,沒有哪一個是爹娘生出來了、她自個兒可以見風(fēng)長的。你出生那會兒趕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可我和你爹還不是勒緊了褲帶把你給盤大了?” “現(xiàn)在你有兒有女的,自己也有了本事……我不求你拿錢回來孝敬我,可幫扶一把你的親生兄弟……那又怎么了?你看村里劉孝忠的大兒牛娃,還不是……人家家里也是窮得叮當(dāng)響,但是牛娃爭氣啊,考上了大學(xué)出來就當(dāng)起了鎮(zhèn)中心完小的老師……現(xiàn)在一家人跟著牛娃去了鎮(zhèn)上,不是蠻好?” 武儀春道,“娘,你說得太對了!老五想念書,我這個做jiejie的怎么能攔著呢?我自己就是嘗到了甜頭的呀!想當(dāng)初,我沒上過一天學(xué),連自個兒的名字都不會寫!后來去汽配廠當(dāng)臨時工了,我想著法子的求著別人教我認字兒、學(xué)文化、學(xué)技術(shù)……最后才找到機會轉(zhuǎn)了正!” 所有的人都能聽出武儀春的言外之意! ——當(dāng)年家里對她也就那樣兒,她現(xiàn)在能在國營廠子里立足,靠的是自己。 武老太抿緊了嘴,沒說話。 武儀春又道,“娘啊,知識改變命運……再沒有比我更同意這個說法的了!剛你也說了,牛娃上的是師專,所以他一畢業(yè)就去了鎮(zhèn)上當(dāng)小學(xué)老師……我們老五的起點可比牛娃高哇!老五畢竟已經(jīng)到高中了,他完全可以報考師范學(xué)院……上這一類的院校,是有國家補助的,學(xué)費是可以減免的!畢業(yè)以后國家還包分配,一出來就是教初中、高的,豈不是比牛娃教小學(xué)強?” 武老太一聽,瞪大了眼睛,“啥?上師范……國家給減免學(xué)費、還包分配?” 武儀春點了點頭。 武老太看了武向北一眼,正準備問個究竟—— 武向北搶在武老太之前開了口。 “二姐,我的目標可是……北大呢!” 聞言,招娣被嚇得站住了。 ——北大!北京大學(xué)?。。?/br> 之前招娣一直都是聽到家里其他人轉(zhuǎn)述“你五叔想考北京大學(xué)”,所以在她的認知里,也就覺得五叔的意思,可能“北京大學(xué)”等于北京的大學(xué)吧! 直到這會兒,她親見武向北紅口白牙地說出了“我的目標是北大”…… 招娣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個不靠譜的五叔是不是對北京大學(xué)有什么誤會???他不學(xué)無術(shù)、被退學(xué)在家,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前世又懶又窮……甚至連老婆都娶不到、得靠讓招娣去換親才能換個老婆回來的廢物…… 他想考北大? 啊呸! 呃,也不。 除非五叔也是個重生的,而且前世吃夠了沒有文化的虧…… 但是,想考北大,難道不應(yīng)該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往死里學(xué)習(xí)看書找資料才對嗎?他還沒考上呢,就一大家子先來逼二姑要錢是怎么回事? 招娣忍不住看向了二姑武儀春。 果然,二姑面上的表情…… 似乎有些一言難盡? “老五好志向!” 武儀春贊道,“難得咱家也出了個愛讀書的人,好事?。∧牵悻F(xiàn)在在家里做什么呢?難道現(xiàn)在不是統(tǒng)考的時候?還是說……” 武向北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已經(jīng)考完了啊?!?/br> 武儀春沒有理會他的打斷,自顧自地將話說完,“……還是說,你被學(xué)校給退了學(xué)?我聽說,你見天的逃課、跑到游戲廳去打魂斗羅?” 武向北一愣,白凈的面兒頓時一片通紅! “二姐你什么意思!”武向北怒道。 武儀春笑道,“也沒什么意思……你想考大學(xué),這是好事兒!難道我還能攔著了?換個說法……前途是你自己的,難道因為我不支持、你就不考了?老五,你啊、只管安心考試!你要是能考上北大,我就是賣了房子也會供你的,行了吧?” 此言一出,武家人皆盡變色! 武二狗面上的神情更加陰沉,戚善珍也低下頭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武老太滿心歡喜,笑著對武向北說道,“我就說了,你二姐肯定不會不管你的!” 可武儀春話風(fēng)一轉(zhuǎn),又道,“可是老五啊,我還是那句話——你今年高三了吧?按說,差不多下個星期就要高考了,你在這時候回家來……” 武向北面不改色地說道,“模擬考已經(jīng)考完了,所以學(xué)校放假讓我們回家……嗯,在考試前放松一下嘛!明后天我就得回學(xué)校參加最后的封閉式學(xué)習(xí)了……” 聽著姐弟倆的對話,武老太一頭霧水。 ——摸你考是啥,桶考又是啥? 不過,好像老二和老五也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武老太也就沒問。 這時,武儀春笑盈盈地說道,“成??!那我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下星期考完、拿了北大錄取書回來,我和你姐夫親自送你去北京報到,成嗎?” 聞言,武向北眼神閃爍。 他瞟向了虛空,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武老太不放心地說道,“春啊,要是老五真考上了北大,那學(xué)費可得七八萬哪!你……” 武儀春笑了,“娘,你就放心吧!老五要真能考上,我就是賣了房子也必須得供他!” 聽到這兒,招娣忍不住又看了二姑一眼。 奶奶武老太是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婦,重男輕女已經(jīng)被深刻到她的骨子里。女兒、孫女兒再能干也是賠錢貨,統(tǒng)統(tǒng)都要靠邊兒站,兒子、孫子再慫再草包也是一片天,她就得供著、養(yǎng)著。 可二姑卻是個……憑本事才晉升的城里人。她應(yīng)該知道,武向北能考上北大的可能性,大約就跟她爹武老頭復(fù)活、能從墳?zāi)估锱莱鰜硪粯印^無可能! 所以,這應(yīng)該是她以退為進的花槍。 再說了,二姑剛才也說了,要是武向北真考上了北大,二姑會和二姑父親自送他去北京……到時候武向北考沒考上,去北大問問不就得了?! 這么一想,招娣心下稍安。 但武老太卻當(dāng)了真。 她喜氣洋洋地對武儀春說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啦!你也放心,咱們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地先把老五供出來,等以后老五有了出息、當(dāng)了官兒,他也會拉你們一把的……是吧老五?” 武向北把眼睛瞟向了一邊,淡淡地“嗯”了一聲。 在場的眾人,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這使得招娣忍不住看向了眾人。 只見…… ——武儀春笑盈盈的,仿佛沒事兒人一樣。 ——武二狗沉著臉、目光陰鷙,卻一言不發(fā)。 ——戚善珍表情木然,整個人由內(nèi)到外散發(fā)出一股子疲倦、頹然的厭世感。 ——只有大伯武向東則歪著頭,像看笑話似的看看武老太、又看看武向北。他那兩只白多黑少的倒三角眼還賊亮賊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