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東珠笑了笑:“你們說是我派人在皇后沐浴湯放了蕁麻粉,在漱口水中放了白頭翁的汁液,所以才令皇后全身出疹并滑胎?” 慧妃點點頭:“東珠jiejie,說實話,烏蘭真的很佩服你,這樣的心機無人能敵。皇后千防萬防,飲食起居十分小心,卻沒想到有人會在漱口水和沐浴湯里動手腳。而你所用的藥材就是在御花園中親自采的,有宮女寧香為證,你有什么可辯的?” 東珠面色沉靜:“我的確在園中采過白頭翁,原是為了給人治疾,并非用來害人。” 慧妃看了一眼尹琪。 尹琪上前,將手上書冊呈給東珠:“這是承乾宮宮女來娣的證詞。來娣供認是昭妃支使她將這些東西送到坤寧宮,交由與她交好的小太監旺福手中,并經旺福之手混入皇后所用的湯水中。” 東珠用目一掃:“來娣?想來你們對她用刑了!” 尹琪正色回道:“宮正司并未對來娣用刑,她是主動招認。坤寧宮小太監旺福也承認了,并在其住處搜出了剩余藥粉。” 康熙緊盯著東珠:“你,怎么說?” 東珠對上康熙的眼睛:“來娣在承乾宮是粗使宮女,從來不進殿服侍,我待她并不親厚。若真是我想毒害皇后,必萬分隱秘,就算差人去行事,也會是近身宮女,哪里會用她?” 慧妃上前:“是啊,所以說你厲害呢。這來娣看起來笨笨的,才不顯眼。你用她,是看中她與坤寧宮小太監旺福有私,這樣才好成事。如今,來娣已將你的賞賜交出,那些東西你不會不認吧?” 尹琪呈上一些珠寶首飾。 東珠還未開口,春茵已然喊冤:“分明是栽贓,這個黑了心的來娣,主子知道她家里貧困,所以才打賞的。打賞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哪里是為了陷害皇后!” 慧妃上前狠狠給了春茵兩個巴掌:“沒眼色的奴才,這是什么地方,容你大呼小叫?她家里貧困?你們這些人誰家里寬裕?若是富貴,家里人會送你們來當宮女?偏對來娣如此大方,明擺著有事。” 仁憲太后開口:“這個來娣,到底什么來路?” 尹琪回話:“回皇太后的話,宮女來娣八歲入宮,如今已近十年,原為浣衣局粗使雜役,康熙二年調至尚林苑為打掃宮女,康熙三年經宮女考試升為三等宮女,在康熙四年昭妃入宮后,被派至承乾宮當差。經查,此人一向謹慎本分,當差十年并無大小過失。” 慧妃笑了笑:“更重要的是,這個來娣原本家中貧困,可自打跟了昭妃,這兩年便突然富了起來,家中翻蓋了房子,置產增業,幼弟還入了塾開蒙讀書,這些變故不得不讓人起疑。” 東珠面色微變:“既然我給她賞賜還在這里,她家境轉好便與我無關,你們也不必費盡心思,凡我沒做過的事,絕計是不會認的。” 慧妃看了一眼東珠,又看了一眼皇上:“帶來娣!” 來娣入內,立即跪下給各位主子請安。 仁憲太后:“來娣,召你來是想問清一件事,你要照實回答,不可隱瞞,更不可胡亂編造。” 來娣點了點頭。 仁憲太后又說:“那些藥粉,當真是昭妃給你的?” 來娣點點頭:“是。” 東珠看著來娣:“來娣,我知道你這樣說,一定有你的理由,是被人脅迫不得已而為的。可是我要提醒你,今兒你誣陷了我,日后也必不能自保。” 來娣神情微微有異,對著東珠連宮叩頭:“昭妃娘娘,您對來娣的大恩大德,來娣無以為報。這件事,是來娣心甘情愿為您去做的。但是,來娣沒想到這么快就會被人發現。如今,不僅我活不了,就是旺福也活不了,還要連累家人。所以,來娣只得招認,這樣才可減輕些罪責,以保全家人。” 東珠愣了又愣,仿佛明白過來:“保全家人?” 慧妃看著東珠,又看了看仁憲皇太后:“皇太后,如今人證、物證確鑿,請皇太后和皇上明斷。” 仁憲把目光投向康熙。 康熙沉思不語,默默轉動手上的扳指兒。 赫舍里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思緒萬千。這次自己著了道,失去了龍胎,心中雖然萬分難過、追悔莫急,但后悔已然無用,如今能做的是利用喪子之痛重新牢牢鎖住皇上的心,只要鎖住皇上的心,孩子還會再有的。如果這個時候,以這個罪名處死昭妃,不僅在皇上心中留個疤,皇上以后每當看到自己就會想起昭妃之死。那么,也必然會漸漸冷淡自己吧。況且倘若當真處死昭妃,朝堂上的局面又會如何? 看著慧妃意氣風發、志在必得的樣子,赫舍里突然想明白了一切,她不信東珠會以這樣的方法來害自己。那樣驕傲的東珠是不屑用這種下作手段的。而眼下這局面,似乎對慧妃最是有利。 想到此,赫舍里一陣急喘,似乎要開口說話,卻又搖搖欲墜,突然便昏了過去。 殿中立時亂成一團,康熙急召太醫,眾人將皇后扶入暖閣。 東珠被宮正司送回承乾宮,讓她在承乾宮圈禁思過,等待旨意。 坤寧宮,眾人退下,獨留康熙與皇后。 赫舍里強撐病體,拉著康熙的手:“皇上,縱使是昭妃毒害臣妾,臣妾也希望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康熙有些意外:“怎么會?她令你失去孩子,承受喪子之痛,你不怪她?” 赫舍里苦笑:“臣妾不是不怪她,而是不想令皇上為難。” 康熙眼波微動,仿佛難以置信:“你自己身體都這樣了,還擔心朕做什么?朕又哪里為難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終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赫舍里搖了搖頭:“皇上說的是氣話。臣妾與皇上夫妻一體,皇上心里怎么想,臣妾很明白。昭妃縱使千錯萬錯,皇上心里對她也是不舍的。如今,為了臣妾,皇上若要對昭妃施以殺伐,將來必定后悔,更受相思煎熬之痛。臣妾實在不忍皇上如此難過。更為重要的是,昭妃牽連著朝堂,就算臣妾再恨她,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給皇上添亂。若是在此時,令權臣激變,朝中情勢怕不好掌控!” 康熙將赫舍里摟在懷里:“朕真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會這樣想。如此通達明理,如此深謀遠慮,真是朕之賢后!” 赫舍里唇邊含笑:“皇上是天子,一舉一動關乎萬民福祉與皇權神器,正是小不忍則亂大謀。臣妾無德無能,不能襄助皇上于萬一,卻也不能為了一己之私令皇上憂心,以至連累國事。” 康熙凝視著赫舍里:“芳兒,朕真慶幸,陪在朕身邊,坐在這后位上的人是你,而不是旁人!” 赫舍里眼中含淚,唇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能與皇上相伴,是臣妾這一生的幸運!” 康熙將赫舍里摟在懷里,心中感慨萬千。 有了赫舍里的寬恕,昭妃的性命自然可以留下。 赫舍里的大度與體貼讓他很是受用,也十分感動。相較之下,越發痛恨那個給自己帶來無限麻煩和痛苦的東珠。 為什么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偏不是你呢? 康熙擁著赫舍里,似乎才剛剛睡著,便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擾,緊接著便是天崩地陷的噩耗,“太皇太后不好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始驗疾風知勁草 慈寧宮寢殿。 黑壓壓的人群擁在床榻前,嬪妃、宮女更是跪了一地。 康熙面色蒼白,竭力抵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輕揮了揮手。 眾人退了出去,室內只留蘇麻喇姑和太醫。 康熙將目光聚焦在太醫面上:“照直說。” 太醫渾身戰栗,跪伏在地上,用袖口拭去額上的驚汗:“回稟皇上,太皇太后身中奇毒,臣等束手無措。” 康熙面色驚駭。 宮外,夜色籠罩的城中肅穆靜謐,而掩藏在暗夜中的一陣兵馬正在悄悄調動。 遏必隆府,書房燈火通明。 鰲拜目光緊盯遏必隆,聲音如鐘:“皇后小產,種種證據皆指向東珠,皇上有心回護,東珠或許能逃過一死,但你我兩家仍免不了降罪。如今太皇太后又被人謀害,想來這個罪名就是為你我準備的。若眼見此事坐實,到時候不僅是東珠,就是你我兩族誰能逃脫?所以此刻已是刀懸于頸,你萬不可再猶豫了。” 遏必隆低頭看著手上的扳指兒,目光清冷:“此刻,若我再有一絲猶豫,下一個中毒倒下的便是我吧?” 鰲拜目光一頓:“你這話何意?一直以來,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你我二人一同商量的。” 遏必隆眉頭微挑,看向鰲拜:“與貴太妃勾連,給太皇太后和皇后下毒,此事可知會過我?暗中聯絡諸王,調動兵馬逼宮,廢了今上之后再把蘭布推上皇位,這一切,你當真同我商量過嗎?” 鰲拜面色僵滯,有些猝不及防:“你竟然?” 遏必隆:“一直以來,你明里暗里籌備的那些事,不管你想不想讓我知道,我終究是都知道了。可是鰲兄啊,你也替我想想,這貴太妃所為,無非是想替他的兒子報仇。而你這么做,則是想讓自己的女婿當皇上,讓你的外孫當太子。可我,有什么理由非要這么做呢!” 鰲拜面上閃過驚愕,但久經事面的他很快鎮定下來,神色從容,看向遏必隆:“事成以后,你我共掌天下大權,榮華共享。當然,你可以說你不看重這些。那么,就談些別的。比如,新皇可以賜你免死鐵券,保你全族百代安樂。再者,可賜東珠為公主,成其與費揚古的婚事。 若這些你還不看重,我還可以為大長公主著書立傳歌功頌德,并讓那個謀害她性命的人陪葬。老伙計,你我奔波半生,所求的不過就是家人安樂、現世安穩罷了。我能許你這些,還不夠嗎?” 遏必隆默然不語,態度不明。 鰲拜又說,“最重要的,我不會像那個老女人那樣疑你防你,不會將細作送到你枕邊,不用你提防三餐茶水,更不用你在自個兒家里說句真心話還得避著人……老伙計,隨心所欲、順著自己的性子過完后半生,不好嗎?” 遏必隆抬眼對上鰲拜的眸子,眼波微閃。 承乾宮。 東珠靜靜佇立在殿門口,看著外面黑漆漆的夜色,一臉凝重,她的頭很疼,所有的事情像亂麻一樣纏在一起,理不清頭緒。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被人精心設計的陷阱里,明明是無辜的,卻又無法辯駁。更可怕的是,這個陷阱不僅僅來自于后宮,還牽連著朝堂,很有可能是要將遏必隆與鰲拜兩府一網打盡。 她甚至不敢去想,若孝莊真的死了,不僅是一直以來少帝與權臣之間勉強維持的平衡將瞬間打破,若是任何一方以此發難,都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驚天殺戮。若是少帝勝了,阿瑪和義父便無活路。同樣,若是阿瑪和義父勝了,那少帝也難存一世。想到此,東珠的心便煎熬起來,不管任何一方,她都希望無恙。 云妞靜悄悄地走上前,為東珠披上一件長衣。 云妞:“娘娘,夜深了,該歇了。” 東珠回轉過身,握住云妞的手:“我要見太皇太后,越快越好!” 云妞面色一僵,剛想開口拒絕,卻見東珠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堅決。 “此舉并非是為了我一人茍活于世,而是若此刻不能成行,便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見不到明天早上的日頭。”東珠說得極為干脆。 云妞身形微顫,立時明白事態的輕重,她立即曲膝行禮,隨即二話不說便匆匆走出殿去。看著云妞在夜中漸行漸遠的背影,東珠的心思一點一點沉了起來。 半個時辰之后,慈寧宮后院偏殿內。 東珠與蘇麻喇姑相對而立,面上情緒皆是波瀾不驚。 蘇麻喇姑:“奴婢若沒記錯,昭妃娘娘此時應該禁足在自己宮中。” 東珠眼眸微閃:“嬤嬤沒有記錯,頂著毒害皇后罪名的昭妃的確應該在承乾宮禁足。只是我若不來,怕的是挨不到明天早晨,毒害太皇太后的罪名也會加到我頭上。到那時,不僅宮中,怕是整個京城都要血流成河。” 蘇麻喇姑面色微滯,努力從唇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東珠,并未急于開口回復。 “嬤嬤心中縱有千般疑慮,也是再正當不過了。可是請嬤嬤細想想,東珠深得圣心,只要稍加奉迎,便可通過皇上得到想要的一切,至少可以保住尊榮,保住我全族的安定。我又為何要多此一舉,毒害皇后,毒害太皇太后,以滔天之罪自絕生路?”東珠定定地看著蘇麻,神色中是堅定更是期盼之色,“嬤嬤跟在太皇太后身邊,經歷了三朝風云變幻,應當知道,眼下情勢之險,若太皇太后毒發身故,幕后之人必定要讓我鈕祜祿氏背負罪名,以此挑動皇上誅我之心,可我鈕祜祿一族,我整個鑲黃旗又怎能束手就擒?驚天巨變就在眼前,而皇上并無十足勝算,嬤嬤,求你了!” 東珠說罷,徑直跪了下去。 蘇麻喇姑驚愣當場,立即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不料東珠卻并未起身。 蘇麻喇姑茫然無措,一個勁兒地搖著頭:“娘娘何以對奴婢行如此重禮,奴婢當不起!” 東珠雖然跪在地上,卻腰背筆直,她靜靜地注視著蘇麻,態度懇切而隆重:“嬤嬤當得起!為了太皇太后苦心經營至今的一切,為了皇上的帝業,更為了大清的萬年永續,嬤嬤必須當得起!!” 蘇麻喇姑蹙緊眉頭,眼眸緊緊對上東珠的神色,心中忍不住閃過一陣悸動。在東珠身上,她分明看到了太宗皇帝駕崩時的那一幕,當年的太皇太后,也就是太宗的莊妃,也是這樣跪在皇后哲哲面前,將情勢逐一分析剖白,最終說服一向柔弱的皇后與其聯手,以長嫂名義彈壓太宗帝的諸位兄弟,更以嫡母身份壓制了豪格,最終將年幼的福臨拱上帝位。 “太像了。”蘇麻喇姑怔怔地喃出這樣一句。 東珠有些微異:“嬤嬤?” “我是說你與當年處在危境中的太皇太后太像了。”蘇麻喇姑再一次用力將東珠扶起,“所以我想,你們的心意當是相通的。日后,太皇太后當不會怪奴婢自作主張。” 東珠起身,緊緊握住蘇麻喇姑的手。 兩人相攜走進孝莊的寢室,此時太醫已然退下,帳簾低垂,蘇麻上前輕輕挽起,東珠走近一看,孝莊面色青黑,顯然中毒已深,生氣全無。 蘇麻喇姑眼中含淚,憂心深重:“太醫已然束手無措,找不到中毒之源,灌了些尋常的藥湯,絲毫不見起色。前邊又得到消息,城中軍馬暗動,皇上已經趕去料理,雙方怕是都知道對決就在今夜,所以留給娘娘的時間不多了。” 東珠面色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