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康熙下了早朝,聽李進朝說儲秀宮又出風波,便趕緊過來瞧瞧,誰承想在門口聽到這話,原本也沒往心里去,但又聽到云姑與蘇云帶著悲腔的呼喚,心下一緊,用龍目朝屋里一掃正看到癱在炕上的東珠,不由得龍顏驟變。 第一百二十一章 儲秀風云連累誰 承乾宮中。 寢殿內,春茵倚在雕花大床邊上小心翼翼拿冰帕子給東珠覆在額頭,寧香則一下一下在東珠腿上揉捏著,云姑與蘇云也守在邊上,這四個人面上均是神情凝重。 “你們不必這副樣子,我又沒怎么樣。”半晌,東珠睜開眼睛緩緩說道。 “主子醒了!”寧香興奮地喊了一聲。 “還沒怎么著?”春茵說話間已帶了哭腔,“一大清早出門時,可是好端端的自己奔了去的,誰想到回來卻是讓人抬著的。說句不合規矩的話,好主子,您行事之前能不能多想想。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該想著皇上,還有我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人。如今,真是越發不讓人省心了。” “嘿。”東珠責道,“這丫頭現在越來越厲害,數落起我來,也這么一套一套的。” 寧香年少老成地嘆了口氣:“主子啊,說句實在話,您這性子也不怪春茵jiejie說您。一天一出戲,跟在您身邊,我們這些人,還真是成天提心吊膽的。您是沒看見昨日皇上那臉色,像是要把蘇云jiejie和云姑姑拉下去痛打一頓才能解氣。” “啊?皇上來過了?”東珠略感意外,目光向外面瞄去,卻又沒見龍袍的影子。 “主子肯定不知道,您是皇上從儲秀宮抱回來的!”寧香突然冒出這樣一句,還一臉的幸福勁兒。 東珠聽了,越發納悶還有些不好意思:“這人也忒奇怪了,就會趁人不清醒時占便宜。現在我醒了,他又到哪里去了?” 云姑淡然一笑,便從旁邊的小桌上端了碗五仁粥遞給春茵,春茵一邊喂一邊說:“皇上在這里守了兩日,現在這個時辰自是上朝去了。” “兩日?上朝?”東珠很是意外,探起身子朝窗子看去,果然晨光初現,不似晌午,越發疑惑起來。 蘇云在東珠身后墊了厚厚的靠枕,又伸手將她一頭烏黑蓬亂的秀發挽了個尋常的樣式,“主子自那日在儲秀宮暈過去,到現在已過去了兩日。” “啊?”東珠難以置信,“我覺得才睡了一會兒,怎么就過去兩日了?這芝麻與白果和雞rou在一起,難道這么大的毒性?” 此話一出,屋里倒立時安靜下來。 蘇云只顧著為東珠梳頭理妝默不答言,云姑借口到外間去挑選衣裳,春茵將湯碗撤下,只剩下寧香一人端著漱口水靜靜看著東珠。 丫頭們不同尋常的表情,讓東珠認定這兩日一定又生事端:“有什么事直接說不來,不要瞞我。” 寧香苦了臉:“就我年紀小,每次有苦差事就讓我擔。” “寧香,到底怎么了,快告訴我。”東珠越發著急。 寧香低著頭,呢喃著:“主子還是別問了,如今主子在病中,要安心靜養,儲秀宮的事就不要再管了。” “儲秀宮?”東珠猛然覺醒,是了,發生這么大規模的秀女中毒事件,別說自己只是皇妃,就是皇后也捂不下,想來這事情太皇太后一定知道了。自己昏迷之前,雖與孫之鼎聯手查清毒源,但并沒有來得及往下去查是誰下的毒,難道是? “儲秀宮秀女中毒一事,現在是宮正司在查嗎?結果如何?到底誰下的毒?”東珠催問。 寧香繃著臉:“不是宮正司在查,太皇太后發下話來,這事交由皇后處理。” “皇后?”東珠略有意外,赫舍里剛剛有孕,應當好好靜養,如今卻讓她來查辦這起案子,按理說不通啊。 “所以這事現在皇后在管,主子就寬寬心,撂開手吧。”春茵端了一碗黃澄澄的藥湯入得室內,“這是孫院使親自熬的藥,叮囑娘娘一醒來用過粥點之后就要趕緊服下去,奴婢剛剛溫了,現在喝正好。” 東珠盯著春茵,見她神情間似有恍惚,仿佛刻意隱瞞著什么,又見她與寧香暗中遞著眼神兒,越發覺得不好,便騰的一下掀開被子,想要下床,不料這腿上卻覺得麻酥酥的,使不上力氣。 “主子這是要做什么?”春茵與寧香趕緊上來攙扶。 “你們不告訴我實情,我就去儲秀宮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東珠一臉決然。 春茵與寧香對視,春茵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寧香只得老實回道:“皇后娘娘派人細細查檢,很快便查到,這白果粉是秀女董氏所藏,黑芝麻粉是易氏研磨的。” “董氏?”東珠心中微微疑惑,董氏是這屆秀女中的絕色,性情又好,才學也出眾,這幾日在儲秀宮里待選,就數她人緣最好,從不與人發生嫌隙。而這易氏則是以舞藝精湛絕倫而著稱,她二人都是這屆秀女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其實什么都不用做,完全可以輕易被選中,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呢? 相較之下,那中毒的瓜爾佳氏、那拉氏等人雖也出眾,但根本不會影響她二人,東珠覺得疑云迭起,不禁喃喃低語:“怎會是她?” “怎么不會是她,盧嬤嬤搜出來以后,這董氏也親口承認白果粉是她從家里偷偷帶出來的!還有那易氏,也招認了。”寧香接了一句。 “招認?”東珠對這個詞很是敏感,“盧嬤嬤等人可是對她們用刑了?” “這個倒是不知。”寧香想了想,“還有那個西魯克氏。” “她?她怎么了?這事與她又有什么相干?”東珠越發驚愕。 “據董氏與易氏供認,她們雖帶了白果粉與黑芝麻糊,但都是為了養顏美容用的,沒有把這兩種東西摻在秀女們的飯菜里,是西魯克氏偷了這兩種東西,下入瓜爾佳氏幾人的湯碗里的。”寧香一五一十將從宮正司聽來的消息告訴東珠。 東珠聽完,面色大驚。 東珠絕不相信好友阿琿會做這樣的事情,而且阿琿已打定主意一門心思想要落選,實在沒必要去給其他秀女下毒,可這易氏與董氏二人與阿琿也沒有什么冤仇,照理說也不會胡亂攀扯。 東珠這里心煩意亂,只聽外間屋里云姑姑的聲音響起:“仁妃娘娘金安!” 話音剛落,仁妃便已經入了內室。 “今兒看著氣色比昨日好多了。”仁妃走進來,挨著東珠坐下,細細打量起來。 東珠聽她話里意思,自知這兩日自己躺著,仁妃想來也是往來照顧,心下便很是感激,拉著仁妃的手:“不是什么大病,還勞你過來看我。” 仁妃看著東珠,眼中盡是憂慮,神情極是悵然,幽幽說道:“咱們自小一起長大,進宮之后又是常來常往,你又何苦跟我見外?再說,我也不僅擔心你,還有皇上。” “皇上?”東珠莫名其妙。 仁妃笑了笑,笑容之中浸滿苦澀:“你睡著,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珠珠,你醒來以后,還要裝糊涂嗎?你若有精神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為什么不好好理一理你和皇上的事?” “我和皇上的事?”東珠越發糊涂了。 仁妃搖了搖頭,一臉惋惜:“珠珠,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什么事情要么不說,都只藏在心里,若說出來的,便都是真心話。” 東珠點了點頭:“我自然知道你的性子,是最真、最善的。” 仁妃嘆了口氣:“你也不必贊我。今兒我多說兩句,說得不中聽你別往心里去,但只求你閑的時候,多想想。” 仁妃少有的如此無奈與哀怨,倒讓東珠很是意外,便示意寧香與春茵二人退下。 屋里沒了別人,仁妃繼續說道:“這時間說快也快,想想三年前,你我二人一同待選,一同封妃又一同入宮,到今天已經整整三年了。你說,咱們在這宮中,還能有幾個三年?” “你今兒這是怎么了?”東珠見仁妃眼中竟然有淚光閃過,下意識地伸手去抹,卻被仁妃拉住。 “好珠珠,你是知道我的,我從小就全心全意愛著皇上。這種全心全意,讓我有時候都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是我很清楚,皇上好,我就好;皇上高興,我就高興。皇上喜歡的人、想做的事,就是錦珍的期盼。”仁妃輕輕拉著東珠的手,“我很慶幸,皇上心中最愛的是你。” “錦珍,你今兒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大發感慨了?”東珠被仁妃的告白弄得越發沒頭沒腦。 “我想說,你看這幾日儲秀宮里那些秀女鬧成這個樣子,我心里就害怕。三年一屆秀女入宮,以后也不知這宮里還要有多少女人進來,日后少不得天天見她們弄寵爭風,想來這宮里的日子怕是更難過。再看眼下,皇后已經有孕,而那福貴人,你是知道的,她也并非良善之輩。那惠貴人經上次誤診的事情,性情已然有變,總覺得在暗中籌劃著什么。如今宮中風波不斷,我素來不與他人結交,只想著咱們姐妹能夠一心一意,好好陪著皇上,能夠相扶相助,平安度日。只有這樣,這宮里的日子才能好過些。” 仁妃一向寡言少語,今兒說了這么多,也算破天荒了。 東珠細細琢磨著她的話,覺得也很有道理。 “珠珠,不管是為了皇上,還是為了我自己,如果在這宮里若注定有一人為皇上鐘愛并掌權柄統管六宮,那么錦珍希望,這個人便是你。”仁妃言之切切,目光如炬,緊盯著東珠。 “錦珍?”東珠對上仁妃的眸子,有些猶豫。 “我今天來跟你說這些體己話,就是想讓你知道,君恩雖是天賜,你我也要惜福。你不稀罕,別人卻要為此打破頭。還有,儲秀宮的事情,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不要再插手,以免皇上為難。”仁妃又道。 “為難?”東珠覺得錦珍的話里透著玄機,剛要追問,只聽得那鏗鏘有力的步子傳來,自知皇上駕到,仁妃趕緊起身,正要行禮,皇上匆匆入內,已經先叫了免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會福全惹新愁 東珠在承乾宮中坐立不安,來回踱步,心中很是焦慮,忽聽得春茵來報,說是小太監來喜親眼所見裕親王福全已經去了咸安宮,便立即命人拿著小廚房精心烘制的特色點心、滋補湯膳匆匆趕往咸安宮而來。 到了咸安宮寧太妃所居殿中才一進門,正看到寧太妃與福全坐在一處說話。東珠將禮物放下,與寧太妃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說要去后院的福宜齋看看,當日有幅字畫留在此處,如今想取回。 寧太妃原本想挽留她多坐一會兒,轉念又想福全也在殿中多有不便,故只是站起身略送了送。 東珠臨出門時特意沖福全若有所思地盯了一眼,福全恍然有所悟,陪著寧太妃說了會兒話,也借故出了殿門來到后院。 福宜齋內,福全與東珠兩兩相坐。 “你想讓我納西魯克氏為福晉?”福全大為意外。 “阿琿是我兒時玩伴,雖然我與她只相處兩年,但深知她的性情。阿琿幼年喪母,明安圖又在京中當差,家中老宅大小事務全都落在她一人身上,撫育幼弟,照看家業,管著田莊和山林。小小年紀,竟將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就連族中最能干的當家主母也自嘆不如。你別看她外表溫和嫻靜,其實心思細膩聰慧,做你的福晉,一定能幫襯你打理好王府。”東珠還是第一次與人做媒,雖然刻意淡定,但心里還是多少有些忐忑,又怕自己一時說不清楚,福全不能接受,阿琿便性命難保了。 福全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東珠。說實話,剛剛東珠暗示要與他單談,他心里便莫名地悸動起來,雖不知東珠找他做什么,但是儲秀宮的風波他多少知道一些,想來東珠在困難的時候能找他商量,對他也是一種信任,他為這種信任而感動。 然而,看她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斟酌著措辭洋洋灑灑說了這一大車的話,竟然是為他來說媒的,福全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個什么滋味。 “阿琿對王爺十分鐘情,更是為了王爺打定主意寧死不被選中。所以才向那兩位帶著禁物的秀女要了東西,只是想自己服下,病發之后便一定會被打發出宮,就此落選。沒想到事情演變至此,反被有心人利用,誣為下毒元兇,所以……”東珠看著福全,從他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中,她越發看不出他的情緒,越發難以判斷,于是她停了下來,千言萬語只化成兩個字,“求你!”。 誰知這兩個字卻讓福全失了態,一向老實持重的他騰地站起身連連搖頭:“不要,你永遠不要對我說求字。好,你讓我娶她是吧。只要你想的,我明兒就去求老祖宗,讓她成全。你何必對我說‘求’呢?我們之間,不用這個!” 福全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晶瑩,這讓他那原本孔武剛硬的臉龐變得極為柔和,東珠的心忽地軟了,她甚至不確定自己這樣做是對是錯。是的,阿琿喜歡福全沒錯,可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強迫福全接受阿琿啊。 “對不住了,王爺,是東珠莽撞了。東珠都沒有問過王爺心中是否早有所屬?如果這樣,就是東珠強人所難了。”東珠的明眸珠輝閃爍著無限誠意。 福全聽了卻淡然一笑,心道自己心中那個人,此生都不能對人言,于是便說道:“福全終是要成親的,既然遲早都要納福晉,這西魯克氏既是你閨中至交,人品又得你看重,相信是不錯的。如此,福全就認定她了。” “真的?”東珠喜出望外。 見她臉上一掃此前的陰郁,一下子明媚燦爛起來,福全的心也跟著敞亮了,只覺得自己能做一件事讓她開心,也是極好的。 “我這就去稟告額娘,與額娘一道去慈寧宮求太皇太后指婚。”福全越發堅定地說。 東珠喜極而泣:“只要王爺點頭,不用去求太皇太后,阿琿就有救了!” “哦?”福全納悶。 東珠細細說來:“如今阿琿被關在宮正司后院,這個罪名實在冤枉,但眼下這樁案子由皇后主理,皇后已認定這個結果,我雖有心卻也沒有別的法子查明真相為阿琿翻案。現在阿琿為表清白,已經絕食兩天,再這樣下去,結果不堪設想。東珠此時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王爺備下飯菜前去探視。” “好。”福全滿口答應。 東珠面色微紅:“還有,王爺要多多與阿琿說些情話!” “情話?”福全瞪大眼睛,腦子立時蒙了。 東珠見他一副被雷劈的呆樣子,不禁失笑,抿著嘴說道:“就是……說些中情中意……相思恩愛的話,這樣阿琿才能重新燃起生的欲望,這是為了救人。” 福全點了點頭,又看東珠目光閃爍,似乎還有隱情,不由得問道:“就這些嗎?福全做這個不難,但這樣就可以將她救下?咱們又如何才能為她洗冤?” 東珠躊躇了一下,把心一橫:“王爺只管去做,其他的事情東珠自會安排,那個時候東珠會想辦法讓皇上與皇后在外面聽房!” “啊?”福全的嘴張得大大的,難以置信,“你這是……” 東珠紅了臉:“原本東珠已經求了皇上,但后宮的事皇上很多時候也做不了主。如今皇后又有孕,也不好與皇后為此事相爭。但是咱們若不能為阿琿洗清罪名,就算王爺與寧太妃去求太皇太后指婚,想來太皇太后也必定不準。所以,東珠想出這個主意……” “懂了!”福全恍然大悟,“你這不是讓我前去探視,而是要做成我們二人私會的樣子,再引皇上與皇后看到。皇上雖不說什么,皇后為了維護我與皇上的兄弟情,必定會為我們周旋,將此事淡化。” 東珠點了點頭,神情間盡是歉意:“皇后雖會念著皇上與王爺的情誼,但皇后為人很是正直,事事要追個結果,也不會輕易放了阿琿。所以,東珠才請王爺盡量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來,能引阿琿說出當日所為,一切是為了落選而不辜負王爺。這樣以皇后的聰慧,便可知道真兇不是阿琿而是另有其人。” “深情款款?”福全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