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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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福全與常寧一道來到咸安宮探望寧太妃董鄂氏。太妃見到親生兒子自然十分寬慰,拉著福全敘著親情,又讓宮女上點心和果子,正是一派母慈子孝、融融之態(tài)。 常寧則借故開溜,從寧太妃所居的殿閣繞到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到“福宜齋”,這里似乎許久沒有人住了,墻體與門窗的顏色都很舊了,窗紙也都?xì)埰屏耍鹤永镩L滿了野草與藤蘿,卻無應(yīng)季的花卉,院前的假山盆景中間還裂了一大塊,看上去有些搖搖欲墜。 常寧繞到門前,心里正在犯疑,冷不防聽到有女子讀書的聲音。 “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腸。安得萬里風(fēng),飄吹我裳?” 那是一種如入無人之境的大聲誦讀,但聽上去卻懶懶的,就像兒時尚書房里的師父讓自己大聲誦念《論語》一樣,自己雖不想讀卻還偏要讀,于是只能帶著三分怨、三分氣、三分懶地讀出來。 常寧探著頭一看,不由笑了。 只見屋里的女子頂著亂亂的發(fā)髻穿著一身素色的衣裳,一只手拿著不知從哪里找來的如銀盆一般大小的大扇子呼呼扇著風(fēng),一面用筆在墻上寫著詩句。 有趣的是,那筆上并沒有蘸墨,寫在墻上的字也是淡淡的,很快便看不清了,原來她的筆只是在桌上放著的半碗茶里吸了茶水,然后寫上去的。 “玉簪微醒醉夢,開卻兩三枝。 初睡起,曉鶯啼。倦彈棋。 芭蕉新綻,徙湖山,彩筆題詩。” 待一首干了,她便又寫上一首。 “這詩的意思甚是好玩,只是以前沒聽過,可是你自己謅的?”常寧脫口問道。 “李世民的詩,你都沒讀過?”硬生生地脫口而出,待東珠停筆回首,兩人皆嚇了一跳。 “五爺?”東珠愣了。 “是你?真的是你?”常寧拍手笑道,“你真有趣!” “哪里有趣?”東珠看著常寧,略有歉意,“真對不住了,原該給五爺奉茶的,可是如今我這兒最后半盞茶都潤了筆了,沒的喝了,您且隨便坐吧。” 常寧環(huán)視室內(nèi),桌椅家具還算齊全,只是那椅子上的土看著倒有二寸厚。 “怎么?嫌臟?”東珠掃了他一眼,自己倒先坐了下來。 “你,你,你?”常寧瞪大眼睛,“你原是個天仙般的人物,怎么如今成了這樣?” “既來之則安之。”東珠笑了笑,拿起桌上一塊剩下的糕點咬了起來,那糕點上的酥皮早已掉光,看上去也是又厚又硬,想來也是剩了些時日了。 常寧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東珠:“這屋里這么臟,你怎么也不收拾收拾?” 東珠反問:“我為什么要收拾?收拾了還有意思嗎?我本就是來受罪的,若是這里打掃干凈了,再得幾個宮人服侍,這還算待罪幽禁嗎?” “那,那也沒必要這樣吧?”常寧看著東珠,“你看你,這頭發(fā)也未梳,這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的,這臉?biāo)坪跻矝]洗干凈呢!” “那又如何?”東珠笑嘻嘻地看著他,“管那些做什么?我只樂得個自在。倒覺得現(xiàn)在比當(dāng)初在承乾宮里還要好。” 正說著話,只見外面又來了人。 是福全尋了過來。 “五弟,你怎么在這里?”福全見了東珠依舊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 “裕親王太多禮了,東珠可不敢受。”東珠回了禮,依舊坦然坐在那里,“我這兒什么都沒有,也沒法招待兩位爺,若是不嫌棄就坐一坐,若是覺得不便,就請回吧!” “嘿,你這話聽起來怎么都像是在攆人!”常寧嗔怪道,“這是咸安宮,不是皇上的后宮,雖說我們是皇子,后宮得避諱,但這咸安宮還是能來的。” “既如此,就自便吧。”東珠笑了笑,把目光投向福全。 這還是東珠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量福全。福全高大魁梧,結(jié)實的臂膀、挺拔的身姿、隆起的胸肌……威猛、孔武,在他身上承襲著白山黑水的滋養(yǎng),是最純正的滿族男子的代表,如刀削冰刻般造就的棱角分明的五官散發(fā)著灼人的陽剛之氣,這原本是上天造就的巴圖魯。 只可惜。 那微蹙的濃眉下面,那雙藏著很多心事的眼睛,讓人望去,不得不黯然心悸。 “皇阿瑪,兒子長大以后愿當(dāng)賢王”。 東珠耳邊仿佛傳來一聲稚嫩的語句,那是幼時福全對先帝說的,對比三阿哥玄燁“必當(dāng)明君”的豪邁,竟顯得是那樣的謙和與卑微。 小時候聽到這段傳聞的時候,東珠曾經(jīng)問過瑪嬤:“為什么二阿哥說愿當(dāng)賢王?皇上的兒子,總該存著一個天子之夢啊?” 瑪嬤撫了撫她的頭:“那是因為二阿哥自己知道,他永遠(yuǎn)也不可能當(dāng)上天子。” “為什么?”東珠不明白,二阿哥比三阿哥大,二阿哥的額娘雖然位階沒有三阿哥額娘高,但是二阿哥的額娘是正經(jīng)的滿人,是董鄂氏,而三阿哥的額娘不過是漢軍旗的佟氏,還是當(dāng)年自明軍投降過來的。 瑪嬤嘆了口氣:“因為二阿哥生來,便有眼疾。” “眼疾?”東珠從回憶中緩過神來,對上福全的眼睛,雖然他站在日光里,因整個身子背著光,讓他的面容看起來很不真切,但是東珠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看起來波瀾不驚,沒有任何的情緒,仿佛是上了鎖的窗子,關(guān)得緊緊的。 是那一只。 東珠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氣,炎炎的天氣里竟然有些冷意,那便是“義眼”吧,雖然做得精巧,但若仔細(xì)看還是能看得出來。 福全注視著東珠,她仿佛早已忘記兒時的陳年舊事,所以才會這樣吃驚地看著自己。從小他就嫌惡別人這樣看自己,可是今天,他心底沒有嫌惡,反而有絲絲溫暖,她終于還是關(guān)注到了他。 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顫抖著,環(huán)顧室內(nèi),只淡淡地說了句:“我會同額娘說,一會兒派兩個人過來幫你收拾一下。缺些什么也盡管跟額娘說。” 東珠仿佛還愣在那里。 福全說著便看了一眼常寧:“走吧,這里雖是咸安宮,但咱們?nèi)砸乇堋!闭f罷,福全拉著常寧向外走去。 東珠這才回過神來:“裕親王好意,東珠心領(lǐng),只是莫給寧太妃找麻煩。斯是陋室,心清則人清。我亦自在如飴。” 福全身形微頓:“知道了!” 常寧卻是莫名。 晚間,東珠打水回來,發(fā)現(xiàn)屋里還是被人收拾過了,至少被褥寢具換了新的,家具也擦過了,難得的是桌上放了幾樣精致的點心,還有一套文房四寶和些許的宣紙。 坐在桌前,以手撐頭愣愣地發(fā)呆,這一次,這田螺姑娘又是誰呢? 轉(zhuǎn)眼又過十來日,已進(jìn)入八月間。 咸安宮福宜齋里,東珠坐在榻上看著眼前站著的一大一小兩個宮女,二人正是寧香與蘇云。 東珠樂悠悠地問道:“如今這宮里人人都怕我,你們不怕?” “別人怕你,是以為你是鬼,可是你明明是人,我們自然不會怕了。”寧香年紀(jì)小,說話直爽,倒合了東珠的性子。 “別人都不愿意跟著我,以前在承乾宮跟我的宮人如今全都在辛者庫受罪,你們跟著我難道不害怕?說不定什么時候可又要獲罪了。”東珠的頭發(fā)胡亂披在腦后,似乎還有個發(fā)髻的影子,卻不知是哪天梳的,身上穿的衣服雖然齊整,只是前襟、裙角等處已然有了塵垢。 她面上絲毫不在乎,可這屋里的凌亂與她本人的狼狽,讓人看了多少有些心酸。可見這金貴的主子少了人服侍是一天也過不下去的,她倒是不哼不響忍了十來天,直到前日皇上聽五阿哥常寧說了,便立即讓春禧安排人來這咸安宮侍候。 誰知六宮之中,竟然再沒有一個宮女、太監(jiān)愿意來這里服侍這位主子。 最后還是皇后出面調(diào)停,宮正司才派了她們兩個過來。 沒承想,她們來了,而這位主子并未見得有多歡迎。 想到此中的周折,蘇云不由心中暗嘆。這位主子的脾氣還真如傳說中的果然有些不好侍候。“我們是宮正司出來的人,日后定當(dāng)仔細(xì)提點主子,不讓主子言行再有差池。” “好,借你吉言吧。”東珠略笑了笑,心中卻反怪常寧多事,身邊沒有人才叫自在呢,她心里打的主意是,只等再過陣子風(fēng)平浪靜以后,她便要好好查查這咸安宮里的古怪。 寧香看了看這屋里實在太過臟亂,便主動跑出去打水收拾。 蘇云則拿了梳子原本想給東珠梳頭,卻發(fā)現(xiàn)她的頭發(fā)又亂又密,亂叢叢纏繞在一起根本梳不開,只得以手為梳,耐心地一點一點為她通發(fā)。 “累你了。”東珠說。 “這是奴才應(yīng)做的。”蘇云淡淡地應(yīng)著。 東珠用手輕輕抓住了她:“我說的是那藥的事情。” 蘇云低了頭:“這也是奴才應(yīng)該做的。” 東珠愣了,她細(xì)細(xì)打量著眼前的蘇云,此時蘇云與那日初見時已有些不同,初見她身上穿的是一套規(guī)整清麗的藍(lán)色旗袍,頭上戴著大拉翅,那是一身帶著品級的宮正司女官官服,雖沒有什么華麗的裝飾,可是全身上下透著爽利干練,甚至是有些出塵飄逸,就是與妃嬪貴人們站在一起,也不遜色。可如今早已換為普通的青綠色宮女常服,頭上只簡單地挽了宮女髻,衣服裝束換了,可是人卻依舊秀氣大方。 特別是那雙眼睛,雖是清澈如水,但卻是藏著東西的,東珠心中一動,剛要開口,只見蘇云卻丟開了手:“主子的頭發(fā)實在是該洗了,奴才這就燒水去。” 說著,便退了出去。 正迎著寧香入門:“jiejie,小廚房在前邊頭殿西邊的耳房里。” “知道了。”蘇云神情自若,面上是稍許安慰的笑意。 東珠滿心疑惑,也只得暫時擱下。 乾清宮,東暖閣。 皇上看完最后一本奏折,身子往龍椅上一靠,仿佛有些累了,剛剛閉上眼睛想養(yǎng)一會兒神,一雙豐潤的柔荑已然輕輕縛了上來,在他的頭上力度適當(dāng)?shù)匕茨笾?/br> “你什么時候?qū)W了這門手藝?”皇上握住了那雙手,這是他極熟悉而親切的味道。他知道是表姐錦珍,但是他又不想睜開眼睛,因為這味道與記憶中額娘的味道是那樣相似,所以,他寧愿假裝是在額娘身邊。 “只要是對皇上好的,錦珍都會去學(xué)。”仁妃將皇上的頭靠在自己懷里,一下一下幫他按著頭上的xue位。其實皇上并不知道,這些并不是進(jìn)宮以后才學(xué)的,從三阿哥被選為嗣皇繼承大統(tǒng)那一天起,瑪嬤和額娘就開始請人教她學(xué)習(xí)一切侍候男人、侍候君王的手段了。 “有你在,真好。”皇上說。 “皇上,再有一個月,榮常在就要生了,皇上若得了空,便去看看她吧。”仁妃的聲音很輕,很柔。 “這么快?”皇上有些驚訝,立即睜開眼睛,直起身子。 仁妃甜甜一笑,面上似有紅暈:“太醫(yī)院的孫院判說了,產(chǎn)期當(dāng)在九月中。” “九月?”皇上似有所思,他心里想的是另一樁事。 “這一胎,榮常在懷得實為辛苦,如今月份大了,產(chǎn)期將至,偏這兩月暑氣逼人,她夜夜都睡不好。錦珍常陪著她在園子里乘涼,每每到了凌晨,方才能瞇上一會兒,著實不易。” 皇上聽了,便拉住仁妃的手:“讓你跟著受累了。” 仁妃笑著搖了搖頭:“皇上說的哪里的話?吃苦受累的是榮常在。錦珍不過是多費(fèi)些心思在飲食起居上罷了,這辛苦絕沒有榮常在萬分之一。只是……” “只是什么?”皇上拉著仁妃與自己一同坐在龍椅上,錦珍面色微紅:“只是安排產(chǎn)房和喜坑之事,還有接生的嬤嬤、日后的保姆以及跟前侍候的宮女……這些,恐怕還是皇后出面妥當(dāng)些。這是皇上的頭胎,對于朝堂和后宮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錦珍日夜惶恐,畢竟錦珍在這上面沒有半分經(jīng)驗,很是擔(dān)心……” 皇上從仁妃的眸子中讀到了那份小心,那份隱藏在言語之后的意思。“虧你提醒,朕還真沒放在心上,如今想起當(dāng)日在北海那件事就覺得像吞了個蒼蠅一樣惡心,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別說是對不住榮常在孕育龍?zhí)ブ啵褪悄悖彩歉装资芾垡粓觥C鲀海薇阃侍蠛突侍笳f,這事必要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皇上明白錦珍的苦心就好。”仁妃的神情越發(fā)小心翼翼。 第八十七章 月圓仲秋女兒心 八月十五月圓之夜,不論草民官吏還是天子貴戚,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jié)日。《禮記》載:“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清朝入關(guān)以后,自順治帝起敬天法祖,相沿成習(xí),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在乾清宮設(shè)宴,擺月供祭月。 而這一天的咸安宮,卻是越發(fā)得冷清。 除了時不時發(fā)瘋犯病的貴太妃以外,所有的太妃都要到太皇太后的慈寧宮去領(lǐng)宴,對于這些寂寞了太久的太妃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年當(dāng)中最令人盼望的日子。所以從早上開始她們就花盡心思打扮,如今早已在各自的宮女嬤嬤們的簇?fù)硐乱磺耙缓蟮爻霭l(fā)了。 唯有東珠,站在咸安宮后院那片瓦礫中呆呆地愣神兒。這是恪太妃石氏生前住的院子。她想,如果沒有自己的魯莽,也許這個晚上,會是她們傾心相交的良機(jī)。 聽說以往不論什么節(jié)日,石氏都不會走出這咸安宮半步的。是性子原本沉靜,還是因為藏著太多的秘密所以才刻意避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