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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女退休日記在線閱讀 - 第11節(jié)

第11節(jié)

    圣上對永和宮的恩賞從不斷絕,宸妃眼里并不瞧那些玉器珍玩,錦緞寶衣。聽平貴說那香囊頗有異趣,宸妃方了了一眼,伸出白玉般的指頭,淡淡地道“拿過來瞧瞧。”

    豐鈺便見一只八角形璨金香囊落入那只小巧而柔滑的手掌。見她尾指上長長的指甲套鑲滿寶石珠翠,平貴不由含笑提醒一句“娘娘仔細(xì)刮擦了,聽聞這物金貴,非得寒山雪嶺那荒處才得此雪蠶,用冰桑養(yǎng)喂,吐絲乃是透明發(fā)亮的,極柔極脆,不易成匹,一年只得寸許見方,只能做得些手絹兒荷包,香囊擺件兒。上頭若要繡花,非金絲羽線不可,需得比旁的絲線柔軟又多韌勁兒,還得掌握手里的火候力度,一不小心怕把料子都?xì)Я恕! ?/br>
    宸妃聽得果然珍貴,嘴角這才見了笑意,將手撫了撫上頭花樣,湊近鼻端,聞得內(nèi)里似草似木的清香,比尋常香料特殊,嗅來綿而爽宜,經(jīng)久不散。

    豐鈺初回聽說這等稀奇玩意兒,不由多瞥了兩眼。聽平貴笑道“貴人也有賞賜,已著人送去了長寧軒。”關(guān)貴人忙起身謝了恩賞。

    原是皇上施恩,換做旁人,該感激涕零才是,哪知第二日晨起,卻打聽得正殿內(nèi)昨晚宸妃與皇上齟齬。

    原來昨夜宸妃服侍皇上更衣,發(fā)覺其腰里也掛了一只那雪蠶絲金羽線的香囊。追問撒嬌之下,得知那香囊竟還賜了一對給麗嬪,還嬌纏著皇帝與她一人帶了一只在身。

    宸妃當(dāng)即大怒,哭道“皇上與那賤婢是一對,那我算什么”當(dāng)著御前揮剪,將昨日賞下的八角香囊剪成了破爛。

    皇帝為安她情緒,無奈將身上掛的那只也給她剪了,哄道“那香囊本只你有,是太后聽說動意,從庫房里翻出了早年番供的另外一對賞了麗嬪。朕憐她孕中可憐,一時心軟答應(yīng)她一人一只帶著,偏你這潑辣貨眼尖,你可知這物價值連城,想再尋對一樣的都尋不見”

    宸妃好一番哭鬧,把昨日賞下的衣裳裙子俱剪得稀爛,屋中擺設(shè)專挑貴重的打砸,狠狠咒那麗嬪至后半夜皇上沉下臉來,拂袖而去才算作罷。

    時光一轉(zhuǎn)已是六年后的今夕。

    豐鈺猶記得當(dāng)初看見被宸妃剪成碎片的那雪蠶金線香囊時,自己心底漫過的艷羨和心痛。

    關(guān)貴人求都求不來的恩賞,宸妃說毀便毀了。

    沒一絲不舍和猶疑。

    如今又見此物。

    是水滴形的丹鳳圖樣香囊,破損得不成樣子,翻開了的絲線上有磨毛了的痕跡,中間齊齊的一道豁口,上頭染了一抹紅痕,里頭香料早已掏空,想是這囊袋破損,香料一點(diǎn)點(diǎn)的灑落遺失掉了。

    饒至如今,猶能嗅得一抹極淡極淡的清香。

    安錦南見豐鈺望著這香囊久久不語,大抵能猜出她心意。于是溫聲出言“你不必怕。乃是淑妃娘娘所遺,圣上首肯了將之賜我,并非異常來歷。且,非我所毀,并不至罪。”

    豐鈺向是謹(jǐn)慎,心中疑團(tuán)已解,方著手上前,取了香囊在掌心。

    既不是非常來歷,又是得到時便已損壞的,不至遺禍,她才敢安心應(yīng)此差事。

    安錦南慣會揣度人心,豐鈺并不意外。細(xì)細(xì)看了遍那豁口,沉吟道“香囊用料難得,若要織補(bǔ),唯有從紋樣下手,前后金絲團(tuán)鳳添幾筆花葉將破損處勾補(bǔ),意境必不如前,且新舊羽線顏色有異”

    “無妨。”安錦南何嘗聽不出這人在留后路,生怕惹上半點(diǎn)麻煩,于是干脆地承諾道,“你只安心織補(bǔ),破鏡難圓,舊物難新,我省得。”

    豐鈺舒了口氣,將香囊放回綢袋,小心揣入袖中。“那么”她站起身來,便欲告辭。

    安錦南眉頭一挑,不解地看向她。

    “芷蘭姑娘不提一提酬勞么”比如,段家所求的那事,這般大好機(jī)會,此女如此善于鉆營,會甘愿放過

    她不是仗著與自己曾有數(shù)日相處的機(jī)緣,與段家出謀劃策,試圖賄賂籠絡(luò),博他好感

    豐鈺抿唇,看向安錦南。這著實是大好機(jī)會,可他能給她什么呢錢財金銀,她要來何用家中婚事,又豈是他一外人可干涉的

    但若錯過,她也覺得可惜。在宮中蠅營狗茍,謀求一切對自己有利的人和物,自利已成習(xí)慣,深深刻入她的骨血。

    豐鈺略遲疑一瞬,抬眸輕輕地笑了。

    “蒙侯爺看中,那我”

    安錦南眼眸微瞇,凝望眼前女子。

    她向來不飾鉛粉,不著艷衣。本不是個十分起眼的人。今夜一經(jīng)打磨,竟也如一株盛放的蘭草,自有一股風(fēng)韻清芳。

    那對眼黑白分明,極澄澈透亮,秀挺的鼻下,一張薄而紅潤的嘴唇,點(diǎn)了丹脂,抿唇之際,微現(xiàn)兩顆貝齒。穿著顏色鮮亮的衣裙,倒也添了幾分俏麗。整個人比那日城外車中一瞥所見,不知年輕了幾歲。

    未等她說完,安錦南扯開嘴角,笑容里帶了幾分譏誚。

    “說吧。”身子后仰,靠在屏風(fēng)壁上,把玩手中茶盞,目光淺淡地掠過豐鈺的臉然后移目向側(cè)邊。

    豐鈺緊了緊牙根。莫名地,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她嘴唇抿起,又輕輕啟開,正欲說話,就聽樓下清晰傳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

    “我jiejie在樓上,我來找我jiejie,你憑什么不準(zhǔn)我進(jìn)去”

    接著一陣嘈雜,不用親眼去看也知發(fā)生了什么。

    樓下四周都守有安錦南的人。得月樓是早得過關(guān)照的,自豐鈺一入內(nèi),樓下便已閉了大門。豐府中人知道豐鈺今夜要同安五姑娘游玩,卻并不知他們約在得月樓上。

    豐媛卻是如何找到這里來,與樓下的守衛(wèi)起了沖突呢

    豐鈺面容微冷,側(cè)旁烹茶的安瀟瀟站起身來“樓下可是豐jiejie識得的人”

    豐鈺點(diǎn)一點(diǎn)頭“過意不去,不給姑娘和侯爺添煩了,我這就下去,帶她離開。”

    她朝安錦南福了一禮“我并不敢求什么報酬,從前侯爺與我有恩,只當(dāng)今次俱償了吧。”

    這話一落,安錦南眸子驀地一凜。他目光落在豐鈺面上,許久不言,這答話著實令他意外。不單意外,甚至稱得上吃驚。

    他嘉毅侯的人情,在她心里莫非不值錢么

    樓外,豐媛身后隨了幾名侍婢、嬤嬤,俱是面色慘白。豐媛頸下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寒光如雪。豐媛此刻有些狼狽,她動也不敢動,一見豐鈺過來,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聲音顫巍巍地抱怨“大大jiejie他們他們不許我上樓找你,還”

    安瀟瀟連忙出言“還不把劍放下這是豐姑娘的親友”

    那扮做平民打扮的侍衛(wèi)收了劍。街上熙熙攘攘,這邊的動靜并未驚擾人群。安瀟瀟又說了幾句安撫的話,豐鈺簡單謝過,攜了豐媛的手,將她拉到一邊,面色沉了下來“你自我出門,便一路跟蹤我來此”

    豐媛驚魂未定,指尖冰涼地搭在豐鈺腕上“大大jiejie,我剛才”

    一開始她明明是很禮貌的說明了自己身份的,可樓下那伙計就是不肯給她進(jìn)去,幾個嬤嬤就不快地嚷了幾句,她本想趁亂上樓,那個持劍的侍衛(wèi)不知從哪兒跳了出來,直接一柄寒芒橫在她頸,還兇神惡煞地盯著她瞧,一語不發(fā)地,好像只要她再敢動一動,就真要出手要了她性命。

    閨中女子哪見過這種陣仗不光她嚇得不輕,她身后隨行的侍婢和嬤嬤們也都跟著嚇傻了。

    幸好豐鈺下來及時,不然,她都不敢想自己會不會給人嚇得失了儀態(tài)。此刻兩手發(fā)顫,渾身冰冷,若非豐鈺把她拉著,怕是站都站不穩(wěn)。

    豐鈺盯住她雙眼“是阿娘叫你跟我來的”

    豐媛委屈地抽一抽鼻子,有些不服氣“是,那怎么啦jiejie你和嘉毅侯府的姑娘玩,做什么還叫人持劍守在外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

    她話未完,嘴唇上猛地貼上一只手掌。豐鈺橫眉捂住她嘴,朝身后打個眼色,“你渾說什么那是嘉毅侯的meimei,出行有侍衛(wèi)護(hù)持,有什么奇怪么倒是你,強(qiáng)闖入內(nèi),知道的,是你沒機(jī)心,急于尋我,不知道的,以為我們豐家就是這般家教。”

    見那群隨行的侍婢嬤嬤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豐鈺一肚子不悅,“車馬何在,還不扶著二姑娘上車”

    平時她不顯山不露水,總掛了一張溫柔笑臉,驟然板起臉來怒目相對,只叫在場的沒一個敢吭聲。

    豐鈺心里不是滋味。望著豐媛一腔“我好生委屈、我并無過錯”的作態(tài),隱隱有些生怒。

    客氏若想她帶同豐媛出來,大可大大方方的與她說一聲,屆時著其在車?yán)锷院颍犕昙我愫钏裕俟饷髡髥栠^安瀟瀟意愿,介紹二人認(rèn)識便是。

    這般偷偷摸摸的作態(tài),著實令人不齒是心里算準(zhǔn)了她這個當(dāng)jiejie是個小家子氣,自己偷偷去攀高枝不肯提攜meimei不成

    也是

    豐鈺心中冷笑。這種能與人家侍衛(wèi)當(dāng)街爭執(zhí)起來的meimei,還是留在家里的好

    別說她本就沒打算攀嘉毅侯這門高枝,便她真有所求,也不可能容許客氏豐媛這等人毀了她的算計

    豐媛不知自己何處惹了豐鈺不快,瞪大了眼睛淚水漣漣,“大jiejie,你為什么生氣”

    受委屈的是她好么被嚇壞的是她,大jiejie生什么氣

    豐鈺嘆了一聲,語氣放緩了些,“沒有生氣,你上車,我們回去。”

    話未落,轉(zhuǎn)角一輛馬車急速駛來。

    文心顧不上矜持,激動地掀了簾子“豐鈺是不是豐鈺”

    她手上扯著自家二哥文嵩的袖子,聲音帶了幾絲急切“二哥,你快看看,和豐家二丫頭在一處的,是豐鈺沒錯吧”

    第14章

    豐鈺入宮那年,與文心都是十五歲,兩人約定好,等幾天后豐鈺從京城走了過場回來,要帶好吃的好玩的給她。

    誰想一別十年,再見時文心已為人妻為人母。

    她多年惦念,終于得見,不由失態(tài)焦急,幾乎從車中探出半個身子大喊豐鈺之名。

    豐鈺乍見那車?yán)镆粋€容態(tài)富麗的婦人大聲召喚自己,怔了片刻,待認(rèn)出來人,眼眶陡然濕熱起來。

    少時母親新喪,多少悲傷在這位摯友的軟語溫言中得到安撫。

    駿馬勒停在前,車簾一掀,當(dāng)先跳下個臉色復(fù)雜的青年。

    自豐鈺回鄉(xiāng)后,去文府做過兩回客,這還是第一回 與文嵩近距離照面。文嵩抿了抿嘴唇,一時不知如何出言,豐鈺微微一福身子,輕喚了聲“文二公子”,然后徑直越過他去,攥住了車?yán)锷斐鰜淼哪侵皇滞蟆?/br>
    文心文慈兩姐妹坐在車?yán)铮男捻槃莅沿S鈺拉了上去,故友重逢,別有一番心酸驚喜,相對執(zhí)手無言,默然泣了兩息。

    文嵩從適才那突然的照面給他帶來的難言情緒中回神。他轉(zhuǎn)過臉,癡癡望住那片已經(jīng)落下的車簾。

    豐媛攏了攏頭發(fā)又擦了臉才靠近文家的馬車,文慈笑著把她也喊上去,四個女孩兒就擠在一個車?yán)铮f會兒話就把適才的情緒都拋下,重新開心起來。

    文慈笑道“我大姐好容易趕在這日子回趟盛城,把兩個小的塞給我娘,央了我二哥帶我們姊妹出來游玩。大姐惦記鵝兒橋下那賣甜湯的攤子,鈺jiejie還記得嗎,以前二哥總帶你倆穿了男裝出來,不肯帶我和二媛”

    話剛說完,意識到不妥,神色一窘,拿眼去看豐鈺。豐鈺和文嵩幼時親近,如今到底有些尷尬

    豐鈺大大方方地笑道“怎不記得文心最貪嘴,每回要喝三大碗甜湯才罷,回去鬧著肚子疼,被文伯母提著耳朵痛罵”

    文心臉上一紅,伸手去呵豐鈺的癢,嘴里咒道“胡說什么十年不見還是這幅鬼樣子,只知道欺負(fù)我瞧我不給你好看”

    車?yán)飮\嘰喳喳的笑語聲透過車壁清晰傳來。文嵩跟在車畔,嘴角噙了一抹苦笑。昔年,他是翩翩少年,她是天真少女,也曾有過那么多或甜或苦的回憶。如今,他從“文二哥”變成了“文二公子”,還有什么好說

    若當(dāng)年他再堅持一些,執(zhí)意等她十年會如何至今夕,是否就能光明正大與她牽手相偎在車中,共賞這滿街繁燈漫天星雨

    樓上,安瀟瀟手持杯盞,將冒著熱氣的清茶端放桌上。安錦南半倚在窗邊,眼簾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瀟瀟湊近,從樓上望出去,街外轉(zhuǎn)角,一輛馬車悠然駛?cè)胄∠铩I砗箅S行的,正是豐府眾從人。

    “豐姑娘倒不像我原想的那般”安瀟瀟道。

    安錦南收回視線,側(cè)過臉來,看了安瀟瀟一眼。

    “若她當(dāng)真有心參與段家那些事,做什么不早用宮中舊誼相脅,迫兄長替她開路”

    安錦南目光沉沉的,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也許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本侯必不給她情面。”

    安瀟瀟笑著搖了搖頭,朝安錦南促狹地眨了眨眼“是了,倒是嘉毅侯您,仗著舊時那點(diǎn)薄義,硬生生迫了人家閨女出來見您啊。”

    安錦南被她打趣得一怔,平靜的表情有一瞬破裂。

    “當(dāng)年事我雖不十分了解,可聽您說來,那位姑娘惹惱宸妃,也是為著侍奉了您的緣故,您出手替她解圍救她性命,原是應(yīng)該。人家本不欠您什么,又何談今日是否兩清”

    安瀟瀟輕飄飄說完這句,斜睨他一眼,抿嘴笑道“今兒佳節(jié),被兄長拘在這兒半天,可否放我離開,容我尋姊妹們一塊兒逛去”

    安錦南頷首“著人跟著,不可往人群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