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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宮女退休日記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豐鈺關了窗,緩步走回床前。

    那短暫的幾日近身侍奉后,也曾在宮中一些大小宴會謀面過。她畢竟卑微平凡,垂頭屈膝行禮際,甚至得不到他一聲回應,再抬眼就見他高大的身形去得遠了。

    距那夜大雨,已隔了五年。

    不想在這小而富庶的臨城,又聞嘉毅侯三字。

    只是今生再不會謀面了吧

    她愿早早洗去宮中積塵,做個可以挺直腰背抬眼看人的人。做奴婢的每日每夜,提心吊膽的每分每秒,俱隨那回憶的洪流遠逝吧

    第二日是個陰天,昨夜下過大雨,院子里水洼積聚,內院的太太姑娘們都怠懶出去一走,段家的男人們卻是早早起床出門,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段溪和懷揣大筆銀票,先至城中最大的酒樓打點。

    豐鈺原備今日告辭歸去,因天雨留人,路上泥濘行車不便,只得多耽兩日。段淑寶又被母親催促來陪她散悶,在荷香館里守著針線籃子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兒。

    段淑寶還記得昨日豐鈺叫她出丑,見豐鈺十指翻飛正在縫抹額最后的收口,嘴里酸酸怨道“我以為鈺jiejie這手藝是什么都會的。”

    豐鈺淡淡一笑,剪斷線頭收了針,將繡金菊桂子的抹額抹平,中間用七八顆珠子點綴一顆圓形玉塊,邊比試邊道“我做些粗粗的針線倒可,太精細的做不來。meimei莫泄氣,將來你手上熟練了,未必比不得冷二姑娘。”本想提點幾句,一想到安錦南,要解釋的太多,還不如不說罷。那物件她沒接,段家姑娘們亦沒碰,何苦多事嚇著了小姑娘。御賜之物損毀,若非皇上心血來潮索要回去,多半也沒什么緊要。

    安錦南在一家賣胭脂的鋪子內堂坐著。

    冷雪柔興致頗高地在柜臺前擇口脂盒子,她倒也不缺好東西,平素物件不僅家里替她備著,安錦南也常遣人給她送東西,出來逛不過為著炫耀她姐夫。

    堂堂一品侯爵,安坐小城一家普通鋪內,面上無一絲不耐,好脾氣地等隨行女眷挑完東西替她會賬。

    冷雪柔不時用余光去打量安錦南。他手里握了杯茶,并不飲,只用指頭把玩著。今兒穿了一身淺藍銀線麒麟紋的袍子,袖口衣擺是黑白二色的江崖海水圖紋。腰上用的是革帶,正中嵌玉。坐姿一絲不茍,挺拔如松。

    再觀其面容,不熟識的人只恐他清冷。于冷雪柔來說,卻是再溫和親切不過。他笑時唇角弧度極淺,只眸子里淡淡暈一抹暖意。恍若萬年寒冰折射了晨陽光線,令那稍嫌冷硬的面部線條變得溫潤柔和。

    冷雪柔最喜聽他說話的聲音,低低的,醇厚的,從來不急不緩的語調。尤其喚她名字時,那聲線中無意識夾裹的寵溺味道

    冷雪柔騰地紅了臉。雙頰火燒般發燙。

    她轉回頭來,強迫自己去瞧那一字排開的十來盒唇脂。

    安錦南在此時起身,邁開長腿朝她走來。

    “都買了吧。”他頗無奈,她分明心思并不在這些東西上面,此間往來人眾,她這般盯住他瞧,只平白給人添了遐想。

    冷雪柔低低應了一聲,安錦南瞥一眼身邊隨侍的婢女。

    冷雪柔行至門前,下意識回眸瞥一眼里間。

    安錦南順她目光瞧去“芍藥怎么”

    芍藥是那婢女的名字,冷雪柔聽不得安錦南用那樣好聽的嗓音喚第二個

    “阿姐去了許多年,她的陪嫁丫頭倒還留在姐夫身邊。知道的,知道她是應阿姐遺愿留下服侍姐夫,不知道的,以為她這把年紀不肯嫁出去是和姐夫你”

    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冷雪柔再胡鬧任性,畢竟是個未出閣的閨女,有些話她說不出口。

    安錦南面色不變,只當沒聽懂她什么意思,抬手一指街南方向“前頭就是你鬧著要去的巧月樓吧速速吃完甜點早些回去”

    冷雪柔聽出這里頭有哄勸的意思,冷下去的表情回暖幾分。安錦南落后一步,輕輕揉了揉自己微痛的額頭。

    段溪和從二樓雅間窗前便望見街對面極出色的一男一女。他緊張得喉結頻繁地滾了幾滾,再三整理衣冠,才惴惴然迎了上去。

    出來時已是傍晚,冷雪柔預想的獨處時光全被打亂。她耐著性子,直待上了馬車才發脾氣。

    “段家人真是好笑極了昨日求見不成,清早就來求我哥引薦,明明白白被當面拒了,中午竟直接到巧月樓來堵人姐夫真是好性兒,由著那起子沒眼色的東西聒噪。好好的一天都給他毀了”

    安錦南閉目坐在車里,安靜地聽她抱怨。

    冷雪柔氣得直捶車板“明兒瞧我不臊那段淑寶去先前還和我吹牛說她有個什么宮女表姐懂得織補jiejie的香囊,給我當面揭了臉皮子才不言語了。如今她們捧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哥哥又來給姐夫獻殷勤,當狗腿子都還不配,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

    安錦南眸子睜開。

    冷雪柔倏地悔悟,已然遲了。

    “那香囊在你處”

    安錦南聲調平緩,聽不出是何情緒。

    冷雪柔卻能從中品出一抹慍怒,當即小臉垮下來“姐夫,我”

    “拿來。”安錦南攤開手掌,骨節分明的指頭盡處有常年習武留下的粗繭。

    冷雪柔嘟起嘴巴“姐夫我沒帶身上”

    安錦南沒有看她,閉眼靠在車壁上,雙手抱臂,緩聲道“回去拿給我。”

    再沒多余言語。

    冷雪柔不由賭氣“jiejie去了快九年,遺物擺了一屋子,作甚非那勞什子不可”

    她知道他重視那物,特特從他屋里偷出來,想替他縫補討他歡心,自小她做什么都沒耐心,便為給他補起那東西才好好學針黹女紅。卻沒料想到今日都沒機會補好。

    安錦南不語。

    他不想說話的時候任冷雪柔如何哭鬧亦不會有所松動。

    能容忍她許多小毛病和壞脾氣,當她是個不懂事的娃兒寵著哄著。可有些事他不容許就是不容許。對誰都沒情面可言。

    板起臉的嘉毅侯還是有點可怕的。冷雪柔哭著哭著就抽抽噎噎與他說好話認錯了。

    卻也直到她把偷去的香囊還到他手里,他才略收了收周身不容親近的冷意。

    “去吧。”

    極簡的兩字,不給她任何機會再爭取和掙扎。

    芍藥伸手欲接過那香囊安放在箱籠里。安錦南擺擺手“我帶著吧。”

    第7章

    兩日后是個晴天。

    段凌和奉命護送豐鈺回鄉。

    這些日子不比從前悶熱,下過雨后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青草香,清風吹來,舒爽怡人。

    豐鈺手里捏著一柄綴了紫色穗子的蟬翼紗團扇,將車簾撩起一點兒,一路與段溪和說話。

    這回前來臨城,豐鈺所獲頗豐。不但拾回了冷淡的舊情,更得了許多新的寵愛。告辭前大舅母扯住她的手幾番哽咽,一再囑咐她定要勤來。還和外祖母定了冬月十九的六十大壽定要再來住些時日。

    豐鈺一一乖巧應了。

    兩個時辰路途并不遠,沒想行至一半時卻出了變故。

    只聽官道上一陣疾馳的馬蹄聲響傳來,伴著嘈嘈雜雜的人聲。

    “二姑娘,慢些瞧前面,可別撞上人家的車”

    這話未完,豐鈺所乘的馬車猛地朝左急避。

    小環掀了簾子,還沒來得及探出頭去瞧是什么情形,就見一片緋紅的影子伴著噠噠啼聲飛速擦過車窗。

    “松開韁繩,把手給我”

    清朗的男音緊密跟上,豐鈺什么都來不及去看,適才車避得太急,她拿扇子那只手臂猛力撞在了車窗上面,好一陣痛麻。

    段凌和急急叫停馬車,掀簾來瞧豐鈺,“鈺meimei,你撞傷了不曾”

    豐鈺揉揉手肘,苦笑“不妨事。兄長無礙吧”

    身后那嘈雜的人聲到了近前,一叢侍衛仆婦擁簇一輛馬車,一管事模樣的人認出段凌和,忙上前致歉,“是段大爺虧得貴府趕車人反應敏捷,否則給我們二姑娘撞了車,還不知闖多大的禍。過意不去得很。”

    段凌和認出那管事,臉上本來的震怒急切登時消散殆盡,眼里光芒閃爍,激動不已,“鄭先生適才過去的,是侯爺和冷二姑娘”

    冷雪柔嚇壞了。

    她淚眼漣漣,整個人縮在安錦南懷里,緊緊抓住他手臂上的衣料,嬌嬌的嗓音微微發顫,帶著幾絲哭腔,“姐夫,人家怕死了”

    安錦南“哼”了一聲,一面緩緩縱馬,一面冷聲道:“你也知怕字怎寫么只身一人就敢翻墻離家,沒學過騎術就敢私自馭馬。我以為你膽子是簸籮做的,沒你怵的東西”

    “姐夫”冷雪柔可憐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人家是不舍得你走嘛。家里人人都管束我,拘著我,只有和姐夫在一塊兒我才覺得自在,覺得高興。若是連姐夫也罵我,我我不如剛才被那馬匹踏死算了,活著有什么好”

    她越發哭得撕心裂肺,揪住安錦南身前一塊衣裳,把眼淚都抹了上去。

    安錦南蹙了蹙眉,身后從人們跟了上來,安錦南回過頭去“適才可有傷及無辜安撫過不曾”

    鄭管事上前回話“是段家大公子,護送他表妹回盛城。適才一番話說得極客氣,瞧來并無大礙。”

    安錦南“唔”了一聲,抬手拍了下冷雪柔的背脊,“去車里坐著”

    冷雪柔待要撒嬌不依,安錦南面容一肅,她便不敢言語了。乖乖扶著芍藥的手下馬蹬車,撂簾子前,還狠狠地剜了芍藥一眼。

    安錦南對這不講道理的磨人精簡直沒轍。

    前腳他離開臨城后腳這妮子就追了出來。

    安錦南揉揉額頭,面色微沉。

    芍藥擔憂地打量他神色,這回冷家著實做的太露骨了

    活生生的大閨女身邊沒隨半個婢女,能獨自從冷家逃出來不給人知覺

    安錦南抿抿嘴唇,回眸見段府的馬車亦趨近了,自家姨妹到底是沖撞了旁人,他索性翻身下馬,緩步朝段家一行人走去。

    豐鈺透過偶然被風吹起的車簾縫隙瞥見立在自己十步之外的安錦南。

    五載過去,他英氣的眉眼似多了幾絲沉郁之氣。五官線條愈發鮮明,面容有如刀刻,比從前精瘦、沉穩。

    豐鈺收回目光,沒有多言。

    盛城的嘉毅侯府原是安氏祖宅。

    他父親老嘉毅侯在京城留下一座御賜的宅邸如今已然空置。

    安錦南這一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

    父母皆亡,妻兒身故,沒入宮中的jiejie和外甥亦已玉殞香消。

    老宅這邊住著他二叔的遺孀并幾個堂弟妹,另有年輕時便回家守寡的的大姑太太。安錦南回來后,重新修繕了舊居,擴了院墻,建書院,招遠近各鄉的族中子侄與堂弟們一塊兒讀書;修花園,供族里姊妹們聚宴玩耍。

    在宅子東邊,辟出一間大院子,將原本東南角三四個閑置的小院落合圍在一起,單獨開了大門,這才是嘉毅侯所居之處。然冷雪柔前來自不可能宿在嘉毅侯的院中。

    芍藥帶冷雪柔穿過內通的小門往內宅去。燈籠微弱的光線將人照射出細長的影。冷雪柔跟在芍藥身后,不時回過頭去瞧東邊的院子。心里莫名委屈。

    假裝受驚過度虛弱非常才勉強留在盛城,沒被姐夫強行送回臨城家去。如今又攆她出院子,要她去和什么五姑娘擠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