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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別來無恙在線閱讀 - 第70節

第70節

    莊凡心不接茬,將煙屁股彈進路邊的垃圾桶,提出先去工廠看看。又顛簸了一刻鐘,到服裝廠,比想象中大,幾排樓標著一二三,能聽見聚集的機器聲。

    莊凡心要求下工作間,董老板想攔,勸他里面太吵,味道也不好聞。攔不住,又改口說廠子有規定,工作間外人不可以進。

    到樓門口,莊凡心說:“您別說笑了,做衣服的,以為造火箭?就是個服裝廠,以為是酒泉衛星發射基地嗎?”

    董老板臉上掛不住,又不好得罪,只能摸出煙盒。莊凡心伸手奪下:“廠子沒規定工作間禁止吸煙?你不怕著火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進了里頭,莊凡心嬌氣的毛病往外冒,大量新布的氣味兒熏得他頭疼,掩緊口鼻掃過一周,看見那款印花縐綢連衣裙。董老板在一旁勸說,縐綢好呀,黑色那一款用縐綢更好賣的。

    設計部審改五次定下的面料,你懂個屁!莊凡心暗罵,罵完明著笑:“但合同簽的是縐緞,廠子賠付到位的話,用縐綢也不是不行。”

    董老板色變,一口一個林設計,企圖將責任引到silhouette頭上,莊凡心嘴上接招,腳步不停地繼續轉。買賣中的口舌之爭,說好聽點叫“斡旋”,實質上是又糟又黏的扯皮,各為其利,滿身銅臭。

    莊凡心從業數年第一次干這么糙的活兒,幸虧他占理,不然真想撂挑子走人。白球鞋蹭了灰,他在桌上撿邊角料擦鞋,棉的太松散,絨的太厚,雪紡不掛土,挑三揀四地摸到一片黑布,擦了擦。

    擦完捏著布,他說:“這塊縐緞就不錯,顏色看來也對。”

    董老板解釋:“這是前年剩的舊布,不能用,而且連十米都沒有了。”

    莊凡心問:“真的沒有縐緞?”

    “真的沒有。”董老板情真意切,“我們也很為難,但沒辦法呀!”

    莊凡心搓著那片布,離近點,在機器噪音下輕巧地問,學著對方的語氣:“那簽合同的時候怎么不說呀?”

    他眼神太靜,和繁忙刺耳的工作間格格不入,董老板噎了噎,他一扭身便朝安全通道去了。樓梯扶手很臟,他還用那片布擦擦,靠著,等對方跟過來,他在逼仄的此處打開天窗說亮話。

    “老板,你不必攀扯我們的設計師,你私下找她本就不符合流程,合同也沒改,什么書面都沒走,怎么作數?”

    “我一句話也沒提問責,因為這這節骨眼兒上生產出貨最要緊,否則我干嗎跑一趟?圖你這里味道嗆死人?”莊凡心說,“合同上交貨期限白紙黑字,不能耽誤,沒布,你們織也給我織出來。”

    董老板說:“莊老板,你這是氣話,沒有縐緞我也沒辦法啊。”

    莊凡心道:“廠子既然敢簽合同,說明所需面料都有,你現在來撒沒辦法的謊,我怎么信呢?”

    他溫聲,像把矛盾蒙一層軟綿綿的油皮,緊接著一針挑破:“廠子有縐緞,早備好的,不外乎是之后接了別的單,價更高,所以不想給我們用了。”

    “您哪的話,絕對沒有,沒有的。”

    “你敢反悔,是因為鬧過一次沒被追究。”

    莊凡心剛入職時看設計資料,前年秋季有一件風衣的設計和實物面料有出入,他問過曹組長,當時情況和現在如出一轍。也是裴知沒在,是程嘉瑪批準的更換面料。

    董老板說:“我們和程總合作多年,不會亂來的,這件事可以問問程總的意思。”

    莊凡心的睫毛閃了閃,程嘉瑪包庇過,對方也搬出程嘉瑪做盾牌,恰好程家以前在榕城扎根。他沒空猜測其中的關系,說:“違約是事實,你可以問程總,我也會問律師。程總給你講私情,律師只會講法律,私情和法律孰輕孰重?”

    “當然是法律重……哎呀莊老板,我們再商量商量。”

    “不用了,你明晚九點前給我答復吧。”莊凡心定個鬧鈴,“盡快調好面料投入生產,不然我只能跟你打官司,到時候你這廠子可能都要停工。”

    “工人工資,違約金,其他客戶的賠付費用,律師費……你找會計算算吧。”莊凡心站直,拍拍褲子下樓,“福建不錯的工廠多的是,我四處逛逛,合作不來以后就換一家嘛。”

    董老板送莊凡心下去,賠笑求情,然而討不到一絲轉圜的余地。莊凡心上車離開,能做的都做了,這才打電話告訴裴知,以免對方擔憂。

    返回市區三點多了,莊凡心感覺衣物沾了味道,回酒店換洗一番,才到街上填了填五臟廟。

    附近有一間咖啡館,他抱著電腦陷于沙發,噼噼啪啪繼續做樣品計劃,落地窗打來的光線是鐘表,一縷縷由白漸紅,日暮時正好。

    “帥哥該下班了吧。”莊凡心嘀咕著戴上耳機,撥號,幾聲后接通了,電腦屏幕映射出他上揚的嘴角,“感冒好了嗎?”

    顧拙言已經沒什么鼻音:“好了。”他在酒店套房里,啟動會剛結束,換身衣服準備晚上的應酬。

    聞言放了心,莊凡心說:“記得按時吃飯,嗯……多喝熱水。”他自己饑一頓飽一頓,底氣不足,“這幾天沒辦法給你送湯了。”

    顧拙言知道莊凡心的部門有難題,那晚覺都沒空睡,以為是忙得抽不開身。他問:“你那兒怎么樣?”

    莊凡心裝傻道:“我哪兒?心里么,挺想你的。”仗著音色清亮,油嘴滑舌也比旁人說得動聽,“身體上,也有些惦記你。”

    防不勝防地起一身雞皮疙瘩,顧拙言倒吸氣:“你撩擺我的時候特像個傻子。”

    那語調四平八穩,聽不出克制,像極了真心的評價,“……噢。”莊凡心知錯就改并且越挫越勇,“那我下次裝純吧。”

    慢悠悠地閑扯三四句,莊凡心自認為措置裕如,實則心手難應,不知不覺敲下前言不搭后語的一段文字。逐字刪掉,手指在鍵盤上支棱著,先專心和顧拙言通話。

    他正經地答道:“我出差了,處理公司那點事兒,所以不能給你燉湯喝了。”

    “你自己出差?”顧拙言問。

    莊凡心說:“對呀,沒帶丫鬟。”

    顧拙言抬手搓了搓太陽xue,十年間每座城市都翻天覆地,莊凡心人生地不熟,獨自出差面對棘手的麻煩?他用質疑掩蓋關切:“你行么?”

    “怎么不行?”莊凡心的嘴角耷拉下去,“辦得還算順利,而且這邊我熟得很,忙完我還要四處逛逛呢。”

    顧拙言疑惑:去哪兒了?”

    莊凡心回答:“榕城。”

    他料到顧拙言會訝異的沉默,咯咯笑起來,端起杯子把咖啡上的拉花吸溜掉:“巧不巧,我上午還從天中門口經過,美美文具一直開著,你當初說他家的本子土得掉渣。天快黑了,晚上我想去吃牛丸粉……”

    顧拙言聆聽莊凡心的嘟囔,怎么這么巧,他身在不遠的廈門,已訂好前往榕城的車票,本想悄悄地去看看,怎料對方竟先他一步。

    莊凡心撒嬌似的:“要是你也來就好了。”

    “我哪有空。”他不知裝的哪一頭蒜,“我忙著呢。”

    下屬來敲門,提醒時間差不多了。顧拙言點個頭,對手機里說:“我有應酬,不聊了。”

    莊凡心體貼道:“那你少喝點酒。”

    他在咖啡館將計劃做好,忙完正事一身輕,黑夜已至,過客在異鄉涌起孤獨,他卻有股歸屬后的充實。

    哪條街有夜市,哪家老字號最正宗,莊凡心背著包痛快地逛了一晚上。回酒店時接近凌晨,他捧著一大杯奶茶邊走邊嘬,在街角的消防栓旁邊遇見一只小貓。

    莊凡心買了根火腿腸,蹲那兒,一下下撫摸小貓的背,霓虹橙黃,風也溫柔,小貓吃飽后主動蹭他的掌心。

    他掏出手機拍照,拍完打開朋友圈,看到一張罕見的顧拙言發的照片。而照片中,是廈門的地標性建筑雙子塔。

    莊凡心吃驚評論:“你在廈門?!”

    顧拙言稍后回復:“出差。”

    “來榕城嗎?”莊凡心立刻問,在深夜的冬日街頭上狂熱,“過來吧過來吧,我等你,過來,忙完過來吧!”

    顧拙言勉為其難道:“那好吧。”

    莊凡心發了一長串鼓掌歡呼的表情。

    打死他也想不到,顧拙言結束飯局回酒店的路上,尋思大買賣似的,整整半小時才想出這一招兒,還讓司機專門往雙子塔兜了一圈。

    這會兒回復完,摁滅了手機。

    車窗映著低笑,顧拙言罵自己:“真沒出息。”

    第74章 你他媽的。

    莊凡心沒等來董老板的回復, 卻接到程嘉瑪的來電。

    天還沒亮透, 夠早的, 手機屏幕兀自閃了一會兒,莊凡心才趴在枕頭上接通了:“喂,程總?”懶懶困困的腔調, 很磁性很黏糊。

    他大概能猜到,董老板聯系程嘉瑪疏通說情,疏不開說不動, 拿總經理的身份壓一壓也好。他癱著手腕, 手機距耳朵五公分,程嘉瑪的聲音不那么清楚。

    里面柔聲推拉, 細語暗示,稍靜些, 程嘉瑪露出一點被敷衍的不悅:“小莊哥,你在聽嗎?”她喊裴知“小裴哥”, 對莊凡心,是認識以來第一次這么喊。

    嗓音好聽,人漂亮, 只可惜莊凡心不是吃這一套的直男。“在呢, 我一直在聽。”他說,佯作熱情,“程總,你是幾幾年的?”

    程嘉瑪回答。莊凡心驚喜道:“那我們同年誒,你幾月份生日?”

    “六月。”程嘉瑪有些不耐, “小莊哥——”

    莊凡心說:“別叫我哥了,我圣誕節過生日,我得喊你姐。”他埋在枕頭上抽笑,“嘉瑪姐,你說得有道理,我昨天對董老板的態度確實不好,話也講得重了點。”

    一頓,他恢復無畏的態度:“姐,但我都和裴知報備過,他同意,他又是老板,我自然要聽。姐,我這么處理完全以公司利益為重,合理維權,我問心無愧。姐,說實話,我昨天聯系了榕城一家律所,以防董老板不答應,我今天帶律師再過去找他。”

    三聲“姐”叫得程嘉瑪發懵,莊凡心不掖不藏,挑明說了,理據皆存,還頗有光腳不怕穿鞋的氣概。半晌,程嘉瑪問:“你一點面子都不給?”

    莊凡心答:“姐你開口,我當然給,今天對董老板一定客客氣氣的。”

    見討不到便宜,程嘉瑪訕且怨地說:“小裴哥找你幫忙,真是找對人了。”

    “姐。”莊凡心沒完沒了,“那我再睡會兒?”

    美女掛了。干脆得像一記耳光。

    莊凡心翻身仰躺過來,窗簾不嚴實,一縷光灑在被子上,他合眸,腦子里的東西很多。約的律師姓吳,今天最高溫十七度,酒店早餐卡在電視柜上……過篩后,頂要緊的,是明早顧拙言到榕城。

    他全無睡意,爬起來梳洗穿衣,出了門。

    再一次到鎮上的工廠,沒下工作間,在辦公室和董老板見面。莊凡心帶著律師,依舊那副禮貌又金貴的樣子,嫌便宜煙難聞,嫌鞋子蹭灰,對對方的說辭充耳不聞。

    董老板軟磨硬泡三四個鐘頭,喝水的一次性紙杯都捏皺了,卻無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莊凡心就要如約生產。

    響亮到刺耳的鈴聲回蕩在工廠大樓,是工人的休息鈴,在這陣鈴聲里,董老板終于放棄掙扎出了黑色縐緞連衣裙的生產單。

    單子傳給工作間的主任,調布,開工,耽誤的幾天加班趕進度。

    莊凡心差司機把律師送回去,他沒走,在工廠食堂對付一餐,公司的質檢員明早到,交接前他要親自監工。

    捂著耳罩口罩,莊凡心仍被機器噪音和布料氣味侵犯,夜里離開廠子時微微耳鳴,心率過速,險些扶著電線桿吐了。

    在鎮上找了間快捷酒店,條件欠奉,浴室還是風sao的透明玻璃,莊凡心難受得沒力氣,合衣便睡了。

    他惦記著顧拙言要來,清晨未至就早早醒了,返回工廠監工,九點左右質檢員姍姍來遲,他劈頭蓋臉一頓罵,董老板都拉不住。

    莊凡心交接完,也交代完,火急火燎地趕回市區,時間實在不夠,他讓司機直接去火車站。所幸沒有堵車,到火車站時還有十分鐘剩余。

    喘了口氣,他發給顧拙言:“我來接你了。”

    一列高鐵進站,顧拙言讀完未回,下了車,停駐在月臺上頓了頓,腳下已是榕城的地界,清新的空氣,綿延的綠色,和舊時一樣的好。

    顧拙言隨著指示標移動,步若流星,遠遠的,他望見出站口外多而雜的人。稍微走近些,他瞧見一張引頸巴望的臉,俊秀漂亮,但頭發微微亂著,像鴨子群里戳著一只傻傻開屏的小孔雀。

    莊凡心也瞧見他,揮手,使勁擠過來,明明幾天沒見而已,卻仿佛他是在外務工的男人年底回家,莊凡心是留守的老人或孩子,又或是……想他想狠了的小媳婦兒。

    “拙,哎,大哥讓讓!”莊凡心擠到顧拙言前面,隔著倆人,近鄉情更怯地不敢走了。他的衣服上有很多線頭,有不太好聞的味道,工廠沾的,怕對方嫌棄。

    他拘謹地杵在人群中,笑得真心:“去酒店吧。”

    顧拙言看清莊凡心狼狽的模樣,心中猜個大概,走過去問:“公事辦得怎么樣?”

    “搞定了。”莊凡心躲開一步,默默薅線頭,“已經開始生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