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第47章 47 寒風中謝周易呼出的氣都是冷的, 說出的話也好似被刮出幾分涼意。 可是在周遠耳里面卻顯得沒頭沒尾,他感到困惑, 他?她? 他只知道她看起來有什么心事一般,眼神變得更加溫柔:“你看見誰了?” 謝周易沉默, 仿佛有東西堵住了她的喉嚨。 她一時腦袋出現短路情況,無論怎樣都想不起那個女人叫什么名字,而“mama”這個稱呼,在她這兒,只屬于戴悅一人。 周遠并不催促,靜靜牽著她往停車場走。 坐進車里,謝周易才喃喃道:“邱燃真的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周遠愕然, 他愣了愣,松開安全帶,側過身子:“要抱抱嗎?” 她搖搖頭:“不用, 我沒事……” 周遠探過身子,摟謝周易入懷, 一只寬大手掌罩著她后腦勺, 無聲撫慰。 謝周易臉龐深深埋進他肩頭。 她找到了依靠, 鼻子不由自主發酸,眼眶熱熱的,竟有些想哭。 她覺得自己不能哭, 竭力克制住了。 謝周易暗暗想,原來她內心深處還是有一點在乎的。 多年前的創傷早就被如今她深愛的家人們治愈,傷口新長出來的血rou, 隨著時間的滋養宛如原生,以至于謝周易大多數時間都忘了她的出生和小時那段過去。 即便偶爾被提起,她也坦然平靜,堅定地認為自己看開了。 她錯了。 就像刀要真正落在身上了才會知道疼。 一旦見到了有最深厚血緣關系的那個人,才會意識到,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的。 怎么可能一點都不介懷? 曾經受過的苦,那些委屈,仍然固執駐扎在身體中。 它們很乖,知道謝周易是無辜的,于是藏得很深,不輕易出來打擾她的生活。 不過當它們嗅到了始作俑者的氣息,便無論如何都壓制不住了。 就連它們都有種破開血rou鉆出來的使命感,仿佛想替謝周易問一問那女人,當初怎么狠得下心拋棄親生女兒? 這個時刻,沒什么能比愛人的擁抱更有力量。 謝周易嵌在周遠胸膛中,過了好一會兒,她平復好情緒,才開口:“我餓了,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周遠帶著寵愛意味地揉揉她腦袋,笑著放開她:“好。” 他沒有問事情始末,耐心等著她主動告訴他。 驅車回了小區,在外面商業街選了家謝周易偏愛的餐廳。她沒什么胃口,但不喜歡浪費,還是慢慢吃光盤中的食物。 后來到了家,謝周易換了鞋后突然對周遠說:“我現在才知道高估自己了,把她當成陌生人好難。” 周遠感到心疼,他思緒又被拉回了很久以前,不禁擰起眉頭。他拉著她往客廳邊走邊安慰:“沒關系,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心里難受就說出來,在我面前,你想怎么樣都行。” 謝周易聽了這話,心底涌出一股暖流,她忽地掙開他手,側身圈住他腰:“三哥,有你真好。” 周遠笑:“嗯,你有我呢。” 謝周易緩緩放松下來,她呼出一口氣,問:“你想看她年輕時候的結婚照嗎?” 他知道這是她此時想做的事,點頭:“給我看看。” 周遠跟著謝周易去了書房,她從一本年份久遠的《一千零一夜》的夾頁中取出一張照片,垂下烏黑的睫毛凝視了兩秒,遞給周遠。 二十六年前的一張照片,一看便是拉了背景布拍的,大海和椰子樹很有年代感。 照片塑封膜上有很多透明劃痕,可以想到,她有段日子一定時常拿出來看。 周遠瞧著上面的年輕男女。 一直以來,他對他們的印象全是從大人口中聽來的,男人酗酒沖動好斗,女人寡情涼薄狠心,都不是好人。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們令謝周易遭了很多罪,他打心底厭惡兩人。 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識他們的模樣。 嚴謹一點來說并不是第一次,他一歲以前肯定見過,也許還被他們抱過,但他腦子沒有那樣的記憶。 看著照片中的人,周遠這才知道,謝周易更像她生父。 不合身的西服被這個男人穿著,也變得不像廉價貨了。 他英俊得像早些時候的奶油小生。皮膚白,眉眼黑,鼻子挺,唇紅齒白。 很難想象,這么精致的男人是個酒鬼,還不顧家中妻女老小,在外生事,將自己的一生送進鐵窗。 謝周易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遺傳自生母,女人眸子水汪汪的,笑容燦爛動人,幸福溢于言表。 她身上的紅裙子很耀眼,像石榴的籽一樣鮮艷。這樣的紅,在她身上卻不張揚,反而顯得溫順婉約,看起來應該是個柔軟的人。 也很難想象,她會做出拋家棄女的事。 任憑誰看到這張照片,都會認為他們一對璧人,一定會過上美好的日子。 但誰又想得到,這是個不幸的故事呢? 周遠發自內心為謝周易難受,他不愿多看,將照片還給她。 謝周易不急著夾回書中,她指腹撫摸過女人的臉,說:“她還是很漂亮,就是老了很多。” 周遠認真看了她一眼:“以前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子,我不好評價。但現在我敢負責任說,她沒有你的十分之一好看。” 這話就像出自賭氣少年之口,謝周易笑了起來:“你對她有偏見,不然就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本來就是西施。我看比西施美多了。”他存了心逗她開心。 謝周易心情果然好很多,她胸腔你的郁氣消失大半,將下班時發生的那一幕講給她聽,末了感慨:“幸好她沒認出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嘴里說著幸好,實際上心中卻有一絲她不愿承認的失落,有種打擊感。 周遠足夠了解她,他把她攬進懷里,緊扣著她的背脊:“不是你的錯,不知道怎么辦的人是她,她應該對你感到羞愧,是她沒臉面對你。” 謝周易輕輕“嗯”了聲,乖巧得讓他愈發憐惜。 “就算你恨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我們小易太心軟太善良了。”周遠低頭親了親她的發。 “我也恨過她。”謝周易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恨沒有什么用,只會讓自己痛苦。后來我愛上了mama,爸爸,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侄女侄子,他們也愛我,我才覺得人生是美好的。” 她慢慢說著她的家人,唇角自顧自上挑。 “我很感謝他們。”周遠真心道。 謝家給了她一個美滿的家庭和向陽的成長環境,才將她培養得這么出色。 謝周易嗯了聲,接著嘆口氣:“她好像過得不好。” 她不要她,便是奔著幸福去的。 她離家出走投奔兒子,可見她并不被丈夫疼愛。 周遠面露嫌棄:“我看她就應該過得不好。” 謝周易:“……” 他往后退了一步,兩手握著她肩膀,視線垂下來,詢問:“你不會還心疼她吧?” 謝周易搖搖頭,輕聲說:“我只是覺得,沒了拖油瓶,她應該過得很好才合理。” 她的神情看起來實在有些惆悵。 倒是周遠硬著心腸說:“管她過得好不好,反正和我們都不相干了。” 謝周易默了默,低低嘆出聲,抬眼向他求助:“怎么辦?這一次我做不到當作什么都沒發生了。” 那年唐可心站出來問她和邱燃是否姐弟相認,她當了回善解人意的人,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想。 可這次不同,她見到了保留二十幾年的照片中的女人,以前潛伏在寒淵深處的隱秘全都浮上水面,真真切切暴露在她面前。 既然親眼目睹,謝周易就說服不了自己再故技重施,裝作無知了。 還有一方面的原因,她與邱燃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工作伙伴,若繼續糊涂下去,她心里有疙瘩,也許他也惴惴不安,長此以往對兩人都是折磨,何必呢? 只需一個對視,周遠便能完全感受到她的想法。作為一個戀人,他永遠不會違背她的心意。 他還是那句話:“遵從自己的內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說:“我會在你身邊。” 謝周易踏實了,她偎在他懷里,臉龐陷進他開司米大衣的柔軟之中,心也覺得熨帖了。 兩人靜靜擁抱很長時間,后來謝周易用手機鏡頭拍下這張照片,裁剪掉男人,保存下來。 她將照片放回《一千零一夜》書中時,不禁懷念:“我想奶奶了。” 這是謝周易人生中第一本故事書。 她讀幼兒園時就能認識很多字了,六歲那年的冬天,奶奶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這書送給她,天寒地凍日子的夜晚,偎在床上讀書中的故事,是她曾經那些年為數不多的幸福之一。 她現在依舊能記得當年的細節,房梁上吊下來的燈泡因使用太久蒙了一層灰,光線昏昏昧昧,像夏日傍晚臨近天黑時那種染了灰云的橘色的霞。 小小的謝周易趴在床的里側,枕頭邊還有一本舊字典,方便她遇到生字時翻閱。 她兩只手露在外面,奶奶擔心她被凍著,用從鎮上小診所醫生那里討回來的輸液瓶子灌了熱水,還專門織了毛線套子包著防燙,讓她抱著暖手。 那是奶奶去世前的最后一個冬天,那個冬天一點都不冷。下一個冬,冷到了極致。 “元旦節我陪你回去祭拜。”周遠說,“正好跟我媽說了要帶你回家。” 這事是早就定好的,謝周易點點頭。 這天夜里氣溫又降了不少,還下起了急雨,嘩啦嘩啦的聲音擾得人睡不安寧。 謝周易被雨聲吵醒之前做了一個夢,夢回她和女人見面的那個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