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飯后，謝周易陪周遠去剪頭發。

    他們倆夜里還有編程計劃, 為了節省時間, 就近選擇了校內的理發店。

    理發店由一對夫妻經營, 店面很小，但裝修得十分有格調。

    滿江紅的座椅，鋼青色的沙發, 清水房風格的墻上掛滿了舊照。

    這對夫妻年輕時曾是玩音樂的，人到中年沒有玩出名堂，于是另謀出路。

    謝周易見沙發上丟著一本《花森安治》, 出于好奇她翻了翻。剛看兩頁，邱燃走了進來。

    謝周易抬眼望去，見到清俊的少年愣了下。

    邱燃也很意外，他笑著叫她：“學姐。”

    謝周易也笑，問：“剪頭發？”

    邱燃對她點了下頭。

    這時周遠開始理發，老板娘便叫他去洗頭。

    邱燃和謝周易并沒有什么交流，倒是剪頭發時，他請教了周遠幾個slam算法方面的問題。

    后來謝周易和周遠先離開，出了理發店后，謝周易徹底忘掉了邱燃對她有目的這一茬。

    三月下旬，邵小林和付杭代表團隊參加創新杯復賽，一切很順利，特別是他們的技術，受到評委的贊譽。

    但也正因為他們太專研技術了，設想得過于理想化，而且大家都是學生，社會經驗不足，沒有做足市場調研工作。

    四月的總決賽時，被經驗豐富的需求分析師一陣見血指出毛病。

    團隊創造這款機器人時，與一家店面冷清的小超市合作，進行各個階段的測試。

    但往往小型超市需要導購數量極少，他們沒必要花高價購買機器人，那么它便是一件多余產品。

    若投放到到大超市中，就將面臨各種各樣問題。

    面積大導致路線更復雜，加之人流密集，會影響機器人無法正確導航；

    貨品上下架不如人工效率快，并且顧客挑選產品后貨架變亂，因此機器人在完成工作指令的過程中，極大可能會出現差錯。

    最致命的是，在現實場景中，只有小部分人會選擇機器人替自己服務。為了獲得更方便得幫助，大多數顧客第一時間通常會直接詢問導購人員。

    謝周易和周遠也去參加了總決賽，他們面對這些犀利問題時，根本沒辦法辯駁。

    專家最后告訴他們一個道理：“程序員專注技術、具有工匠者精神是好事情，但是你們必須記牢了，以后千萬不要僅僅只寫程序。你們還應該多關注一下用戶，洞察用戶的真實需求。”

    專家說：“一個成功的程序員，一件成功的產品，都應該是被用戶需要的。”

    大家滿懷著信心而來，結果一盆涼水兜頭潑下，澆滅了他們心中希望的火苗。

    超市機器人沒有得到任何投資。

    不過由于他們技術突出，而在大學生所參賽的初創組中，大部分團隊都有或多或少的缺陷，最后評分出來，他們取得了三等獎。

    比賽結束后，主辦方為參賽團隊準備了自助餐。

    只是他們誰都沒心情吃飯，準備回學校。

    還沒走出大廳，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叫住謝周易：“謝小姐，你好。”

    謝周易不認識他，微笑著說：“你好。”

    男人自報家門。

    周遠想起來了，去年人工智能論壇時，謝柏衡跟一個老總聊了一會兒，順便向對方推薦他們的項目。

    這位就是那個公司的投資經理。

    “方便借一步說話嗎？”男人問。

    謝周易便讓周遠他們在外面等她一會兒。

    年輕男人是來向謝周易委婉致歉的。

    來這里之前，老板特意囑咐他們關注a大的機器人項目，因為謝家小姐是其中主要技術人員。

    但站在商業角度，這是個失敗的產品，他們無法進行投資。

    上面也交代了，如果不能合作，也要誠意表達一下歉意。

    商人又不是慈善家，謝周易對他道：“你客氣了，我完全理解。我會給代叔叔打電話問好的。”

    她出去時，周遠和邵小林及付杭，還有研二的那個精通視覺開發系統的師兄正在低聲討論本次大賽特等獎得主。

    特等獎團隊也研發智能機器人項目。

    他們是企業組的，花了五年時間燒光百萬巨資，創造出一款水下機器人。

    這款產品已經被開發得非常成熟，在參賽前，就和國內一個水下探索電視節目組達成合作，拍攝到了人工無法獲取的畫面，并且播出后觀眾反響不錯。

    它還可以給水下考古觀察，或者娛樂潛水等等領域提供技術保證。

    總的來說，就像那位專家所言，它被用戶需要。

    而能打動資本的，就是他們這種有市場需求的產品。

    上車后，大家都安靜下來。

    畢竟過去近一年時間，整個團隊人員的心血都凝聚在超市機器人上面。

    前面的比賽一路順風順水，到了決賽才突然被點醒這是一款無用產品，任誰也不好受，需要時間消化。

    其他成員還在群里等他們的回復，詢問結果的消息發了一遍又一遍。

    邵小林在消息框里反反復復地輸入刪除，總覺得心情沉重，說不出口。

    他是創意發起人，也是產品方向主導者，自然，他付出的精力心思最多，懷抱的期望最大。

    現在夢想破滅，最難受的就是他。

    付杭實在看不過去了，從他手里拿走手機：“我來說吧。”

    邵小林木木望向外面，落日照耀下，建筑大樓的玻璃和亮磚折射出光芒。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將額頭磕在窗戶上，抬手捂住了臉。

    前面開車的謝周易和坐在副駕駛位的周遠對望了一眼，他們一時都沒想好怎么開口安慰。

    付杭把比賽結果發送到群里后，側頭看見邵小林肩頭聳動，愣了一下，伸手按上去：“咋了？哭了？”

    邵小林狠狠抹了兩把臉。

    付杭捏捏他肩膀：“咱們去喝酒吧。”

    邵小林抬起頭來：“好。”

    付杭在群里發消息，報了個地址，讓大家出來一醉方休。

    經過校外那家江湖菜館，邵小林三人下車，周遠陪謝周易先將車停進學校。

    車子熄火后，謝周易解開安全帶，深吸一口氣，吐出來。

    周遠放在車門上的手收回來，他轉回頭看她。

    謝周易側過身子，面對著他，苦笑一下。

    她說：“付叔叔公司那個投資經理告訴我，即便他們愿意撥一筆錢給我們成立公司，但小a不能創造利潤，最終還是會死。”

    周遠見她沮喪，傾身過去抱她，溫柔吻了吻她頭頂的發：“沒關系。”

    謝周易雙手環著他腰：“你比我更在意這次比賽，本來我還擔心你……”

    她沒說完，周遠接上：“擔心我接受不了失敗？”

    謝周易搖搖頭：“我以為你會比我難過得多。”

    周遠放開她，認真看著她說：“做了一個失敗產品，反思比難過更重要。它讓我們知道了，一個真正的程序高手，不僅僅只是在技術上追求bugfree code，用戶思維也是必不可少的。”

    謝周易“嗯”了一聲，又道：“我就是感覺很對不起小a。”

    周遠問：“為什么這么說？”

    謝周易感性道：“雖然特等獎團隊分享經歷時說，他們第一次把水下機器人做出來也發現沒有市場，遭遇了失敗。但他們大方向是正確的。小a太慘了，它連改進的機會都沒有，就要被我們直接放棄。”

    周遠揉揉她腦袋：“小a不是沒有意義的。即便它對市場無用，對我們十幾個人說，它曾經帶給我們純粹的創造成就感，現在又教我們要坦然承認失敗。所以，你和我永遠忘不了小a。”

    經他這么一說，謝周易笑了笑：“你說得對。”

    周遠也笑：“小林學長很不好受了，等會還要靠咱倆緩解下氣氛。”

    謝周易問：“怎么緩解？”

    周遠語氣輕松：“咱們好歹拿了個三等獎，創新杯的季軍，以后找工作時也挺加分的。畢竟任何企業要的都是我們這種一去就能干好活的程序員。”

    謝周易眼睛發亮，定定看著他。

    周遠心跳聲亂了，他嗓子發干：“怎么了？”

    “三哥。”謝周易眉目間染著笑，“我真喜歡你自信又清醒的樣子。”

    周遠失笑，逗她：“或許可以去掉后面的‘你自信又清醒的樣子’。”

    謝周易愣了下，反應過來：“我真喜歡你。”

    周遠想也不想，捧住她的臉，便要吻下去。

    謝周易往后躲了下：“我剛夸你清醒呢。這是學校停車場，你不怕被老師看見嗎？”

    周遠：“……”

    他們到館子時，付杭已經做好邵小林的思想工作。

    邵小林是一個好的團隊領導者。

    他忍下了自己所有負面情緒，笑著挨個敬大伙兒酒，一一對每個人的付出表示肯定和感謝，許多男生都紅了眼眶。

    三等獎的三萬獎金，邵小林一毛錢沒要，全都拿出來分給大家。

    最后散了的時候，他叫住謝周易與周遠，單獨對他們致歉。

    “之前向你們借錢也沒寫欠條，但你們放心，我會想辦法盡快還給你們。”

    謝周易臉頰被酒暈紅，她真誠說道：“小林學長，我當初說的是入股，沒道理有福同享，有難不能同當，這個結果我們一起承擔。”

    周遠笑：“我也是。而且我覺得失敗沒什么，你也一定不會放棄創業。其實我還愿意和你一起做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