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躍的聲音像是一只小鳥，聽得他因為疼痛而緊皺的眉眼一下舒展了開來，即將脫口而出的“太晚了你別來了”也無法自控地變成了一聲低軟的：“好。”

    ***

    凌致一上飛機就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一直到飛機降落，空姐來叫，他才猛然從睡夢中驚醒，睜眼坐了起來。

    “先生，您可以下飛機了。”

    “好……謝謝。”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太陽xue和胃也還是交錯地疼，短短兩個半小時的睡眠并沒有緩解他的疲憊，反而讓他有種不上不下，更難受了的感覺。但想到盛夏已經在外面等他，凌致到底是強打起精神，拖著沉重的身體下了飛機。

    他先是去廁所洗了把臉，因為臉上的妝還沒來得及卸，他不敢洗得太用力，免得自己的臉變成調色盤，只摘下墨鏡和口罩，簡單地往臉上潑了幾把冷水，然后用紙巾拭了一下。

    這么折騰了一番之后，身體更難受了，但精神卻好了不少。凌致去行李轉盤處拿了自己的行禮，然后給盛夏打了個電話。

    盛夏很快就接了起來：“喂？你下飛機了嗎？”

    “嗯，快出來了。”

    “嘻嘻，太好啦！我就在1號出口這邊，你一出來就能看見我噠！”她的聲音聽起來特別開心，凌致被她感染，跟著勾起了嘴角。

    “等著我。”

    “好！”

    凌致掛了電話，快步推著行李車走出了大門。

    盛夏果然就站在接機人群的最前面。她今天穿了一件抹茶色t恤，下身搭配卡其色百褶裙，整個人清新得像是一塊抹茶巧克力蛋糕，說不出的清爽可愛。

    不過她沒有看他，而是低著頭在看手機，看起來很專注的樣子。

    凌致挑眉，故意放輕了腳步聲，直到走到她眼前，才抬手輕拽了一下她腦袋上的小揪揪：“看什么呢？”

    盛夏嚇了一跳，猛然抬頭，臉上掛著的，卻不是凌致預想中的燦爛笑容，而是一雙紅紅的眼睛和兩道清晰的淚痕。

    凌致一驚，還沒說話，小姑娘已經“嗚”的一聲撲進他的懷抱。

    “怎么辦？南大……我沒有考上南大！”

    凌致渾身一僵，如遭雷擊，有那么一瞬間，他差點喘不上氣。

    她剛才……說什么？

    第75章

    盛夏沒有考上南大，甚至連離家比較近的第二志愿也沒能填上。她被她的第三個志愿——那所遠在帝都的，論專業性能排進全國前十的專業美術院校錄取了。

    凌致盯著她的手機看了足足有兩分鐘，然后才猛地抬手摘下墨鏡，拿出自己的手機查了下南大藝術系今年的錄取分數線。

    最高分627，最低分599。

    599分，不多不少，正好比盛夏的成績高了1分。

    倒是第二志愿那個學校，大概是今年報的人比較多，最低分數線竟比去年高了整整5分。

    凌致盯著手機沒有說話。

    四周的聲音像是突然被人隔離了，他聽不見附近行人的腳步聲，聽不見回蕩在整個大廳的廣播通知聲，聽不見身后親友重聚的歡笑聲，也聽不見旁邊某個小孩吵鬧的哭聲。

    他只能聽見自己額角劇烈跳動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湍急的巨浪，帶著一股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沿著他全身的血脈流竄至他的四肢百骸。凌致本就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變得通紅，他死死地捏著雙手，理智搖搖欲墜，幾乎就要被那巨浪擊碎。

    就在這時，他的臉被一雙柔軟溫熱的小手捧住了。

    “凌致？凌致你怎么了？你、你別嚇我呀！”小姑娘慌亂的，帶著哭音的聲音穿過隆隆作響的巨浪，像一個細小卻有力的鉤子，瞬間把他的理智從那滔天巨浪中勾了出來。

    凌致猛然回過神，頓住了克制不住地想要把手機砸飛出去的手。

    “……我沒事。”他聲音粗啞地擠出三個字，混亂的視線也重新聚焦，落在了小姑娘紅彤彤跟兔子眼一樣的眼睛上。

    認識這么久，他從來沒看她哭得這么傷心狼狽過。

    又想到未來四年自己沒法再經常陪在她身邊，她是哭是笑自己也不能第一時間知道，少年的胸口頓時就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我只是在想事情。”

    他強壓著心里翻滾不停的焦灼與憤懣，低聲解釋了一句。余光見有人正偷偷看著這邊，神色間似有疑慮，終于勉強撐起精神，一手拉著她一手推著行李車快步走出了機場。

    盛夏見他眼神恢復了正常，沒有剛才那么嚇人了，心里松了口氣。

    可也僅僅只是松了口氣。

    那塊讓她忍不住當眾哭出來的巨石還是穩穩地壓在她胸口，半點沒有要移開的意思。

    她心慌極了也委屈極了。

    1分，僅僅就差了1分……

    老天爺簡直就是在跟她開玩笑！

    又想到要是考試之前，自己能再努力一點，哪怕只是多做對一道選擇題，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結果，她這心里就火燒火燎的難受。

    男神一定對她很失望吧……

    盛夏用力抿唇憋住眼淚，不敢讓自己再哭，免得男神看了更糟心。

    兩人沉默地上了出租車，沉默地看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夜景，最后沉默地在福來超市門口下了車。

    “我拖著行李箱不方便，就不送你過去了。”這會兒已經晚上11點多，路上已經沒什么人了，凌致看著盛夏被昏黃的路燈拉得長長的影子，眼睛酸澀得幾乎睜不開，身體更是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會四分五裂地倒下。但他還是提著氣兒，隔著口罩親了親她的眉心，“早點睡，別瞎想，有什么事兒咱們明天再說。”

    除了口罩，他還帶著鴨舌帽，盛夏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他的身體已經撐到極限，聞言怔了怔，然后就更想哭了。

    自從在一起之后，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男神每次都會把她送到家門口才離開，可今天卻……

    他一定對她失望很失望吧？

    她抬起一雙朦朧的淚眼，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能點點頭，埋著頭偷偷地抹著眼淚跑了。

    凌致一直等看不見她的身影了，才虛脫了似的身體一滑，坐在了超市門口的矮臺階上。

    南方的夏天，就算是晚上的風，也總是帶著白天殘留的熱度，吹得人心燥。凌致咬著牙用力按了按腦袋，等緩過那口差點上不來的氣之后，就再次撐著身體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回家躺下了。

    這個點雙胞胎和范玉蘭已經睡了。他沒有叫醒他們，甚至沒有開燈，直接鎖了門上了樓，臉也沒洗地往床上一躺，在疼痛和疲憊中昏睡了過去。

    ***

    而那廂，怕爸媽看見自己哭了會擔心，盛夏站在自家鐵門外緩了好一會兒才推門走了進去。

    可沒想到，剛要上樓，盛川就哈哈笑著從樓上跳了下來：“姐！你那個錄取結果你知道了沒？傳說中的首都美院啊，你也太厲害了！居然考上了那么牛逼的學校！”

    盛夏：“……”

    盛夏努力了好半天才壓下來的淚意，猝不及防地被這句話翻了出來，然后沒忍住，徹底決堤了。

    看著沉默片刻后，往沙發上一坐就“哇”的一下大哭了起來的jiejie，根本不知道她一心想著南大的盛川：“……！！！”

    這學校不是很好嗎？怎么就哭成這樣了？？？

    “你這、你這什么情況啊？瞧著也不像是喜極而泣啊……”盛川被jiejie哭懵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不是，你先別哭啊，到底怎么了？”

    盛夏不想說話。

    她現在就想哭。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樓上正在收拾東西的盛爸盛媽聽見寶貝閨女的哭聲，趕緊跑了下來。

    盛爸看看盛夏又看看盛川，怒道：“你這臭小子，是不是你欺負你姐了？！”

    “我沒有！”盛川冤枉死了，趕緊解釋說，“天地良心，我就是看她考上了首都美院，恭喜了她一句，別的什么都沒說！”

    他那一堆彩虹屁都還沒來得及吹呢他姐就先哭了好嗎！

    盛夏的錄取結果盛爸盛媽也已經知道——這幾天家里最大的事情就是這個了，不僅盛川，盛爸盛媽也一直在不停地拿手機刷新查詢頁面，盛夏在機場查到錄取結果的時候，他們仨也查到了。

    只是除了盛媽之外，盛爸和盛川并不知道盛夏的少女心事，當然也就不明白，首都美院好是好，可小姑娘的一顆心卻早早就飛去了南大。

    盛媽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寶貝閨女暗暗一嘆，面上卻只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這是沒達到自己的目標所以傷心了。行了，你們去睡吧，讓她緩緩，明天就好了。”

    “啥目標啊？”

    盛川一愣，盛爸反應過來：“你說南大啊？”

    想起女兒之前念叨過想考南大，免得離家太遠，回來不方便什么的，盛爸自覺明白了，“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嚇得我！閨女別怕啊，首都看著是遠了點，但坐飛機也就兩個多小時，眨眼就到了！你要是想家了就只管買機票飛回來，每周飛一次都行，咱家不差那個錢！”

    盛川一聽，也跟著點頭：“就是，姐，你要是舍不得我們，我們有空了飛去看你也行！”

    盛夏聽得窩心，同時更加難受不舍了。

    她不想去首都。

    那里沒有男神，沒有爸爸mama和弟弟，也沒有燦燦和然然姐……

    她要是去了，就孤零零一個人了。

    見閨女一頓之后哭得更厲害了，盛媽忙把盛爸和盛川趕上了樓，然后才拍拍她的后背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盛夏一怔，放聲大哭，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惶恐全都哭了出來。

    盛媽耐心地坐在一旁給她擦眼淚，等她終于哭累了停下來，才笑著問：“舒服了？”

    盛夏擤著鼻涕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感覺整個人都舒服了不少，心里也沒有那么堵了。

    “可是我還是不想去首都，”她擦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說，“就只差了1分，我、我實在是不甘心……”

    “我明白，”盛媽倒了杯涼白開遞給她，“但是知道這個結果的第一時間，我就已經打電話問過幾個對這方面比較懂的朋友了。他們都說錄取結果一旦出來，就沒法再改變，除非咱們申請退檔，然后去復讀一年，等著明年再考。”

    盛夏怔住了。

    復讀是不可能的。

    她知道自己的文化分水平，這次能考這么好，純粹是因為有男神在前面拽著她跑。要是重來一年，別說南大了，就是一本線她都不一定上得了。

    “你要是不愿意復讀，那就只能去首都美院報到了。”盛媽摸著她的頭發溫聲說，“這學校雖然離家遠了點，但我已經查過，你選的那個專業是他們學校最好的，比你在南大選的這個專業還要好。你要是好好學，以后一定能成為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畫家。至于小致……”

    “還記得那句話吧？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要真的彼此喜歡，我相信沒有什么困難是克服不了的。當然異地戀會很辛苦，但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永遠一帆風順呢？”

    “你看啊，感情這種東西其實就跟咱們院子里種的花一樣，都是需要經營的。它需要土壤，需要水分，也需要陽光，要是有害蟲雜草冒出來，咱們也得及時給它清理干凈，這樣它才能開出最漂亮的花。所以mama相信，只要你們彼此有心，一定可以走到最后的。”

    mama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是一陣溫柔的清風，撫平了盛夏內心的焦灼。她靜靜地聽著，許久才低聲說出了自己心里的不安：“可是我讓他失望了……mama，他會不會覺得我笨，就不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