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但是為何恭王也來了? 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但是大家都是官場上打滾的,有什么都往肚子里窩著,現在還不是下定論的時候。 恭王道:“殿下說得有理,臣也是這個意思。” 兩人面上相視一笑,眼底卻看不見半分笑意,氣氛是說不出的怪異僵硬,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些許sao動,有人道:“新郎官來了。” 前廳內的氣氛頓時有了松動,恭王轉頭望去,果然看見謝翎穿著大紅喜服,從廳外匆匆而來,表情從容淡定,向太子和恭王行禮道:“臣參見太子殿下,參見恭王殿下。” 太子擺了擺手,道:“謝侍讀,今日孤不請自來,你不會生氣吧?” 謝翎微微抿了抿唇,表情一派泰然:“怎么會?太子殿下和恭王殿下能來觀禮,是臣的榮幸。” 態度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十分從容淡定,空氣安靜了一瞬,太子呵呵笑了起來,道:“既然是來觀禮,孤也是有賀禮要送給你的。” “臣不敢受。” “謝侍讀不必客氣,就當是孤隨份子了,”太子站起身來,拍了拍手,道:“來呀,將賀禮送上來。” 廳外傳來應喏聲,所有人都紛紛轉頭望去,香風浮動,打頭一個太子府宮人,后面竟然跟著三名身著碧色衣裳的妙齡女子,容貌絕美,裙裾翩翩,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看呆了一眾賓客。 那三名女子婷婷裊裊走到謝翎跟前,盈盈一拜,謝翎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太子卻笑道:“這三名侍女就是孤送給謝侍讀的賀禮了,個個都是貌賽貂蟬,善解人意,琴棋書畫,樣樣俱全,不知謝侍讀可還滿意?” 一時間,廳內倒抽涼氣的聲音四起,所有人都懵了,這大婚之日,太子就給人家塞三名美貌侍女,到底想做什么? 第 148 章 空氣近乎凝固, 所有人都盯著謝翎, 太子面上帶著幾分笑意,眼底卻透露出幾分惡意來,慢慢地道:“怎么?謝侍讀難道不滿意孤的賀禮?” 謝翎抿了抿唇:“臣不敢。” 他抬眼直視太子, 道:“只是臣今日才得娶愛妻, 若是收下太子的賀禮, 恐怕不妥。” 太子傲然道:“這有什么不妥的?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事, 今日不納, 往后總要納的,孤還替你省了那功夫,這三人都是孤精心挑選出來,特意送給謝侍讀的,怎么?謝侍讀難道是瞧不上孤送的賀禮?” 話到了最后,聲音轉冷, 這話說得太過嚴重了, 謝翎立即道:“臣不敢。” 太子緊追不放:“那又為何不收?” 他說著,轉過頭來,道:“還是說, 謝侍讀懼內?新婦初嫁,便已如此善妒, 按照我朝律例, 婦人善妒,其家亂也, 當以休書去之,謝侍讀可萬萬別心慈手軟。” 這話簡直是把謝翎的退路全部切斷了,他若是不順著太子的意思,施婳則要被安上善妒的名頭,但若是順著他的意思,謝翎則要被迫收下這三名侍女。 他沉默不語,一旁的楊曄都有些急了,他想開口說話,卻被晏商枝一把拉住,只得不甘愿地閉了嘴。 晏商枝也是無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太子今日來者不善,雖然不知道謝翎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情開罪了太子,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楊曄若是開口相幫,只會火上澆油,現在這里能開口的,只有一個人。 正在這時,恭王忽然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太子似乎毫不意外,道:“愿聞其詳。” 恭王笑著道:“新婚嫁娶,秦晉之好,本是喜事一樁,殿下送上賀禮,也是一番拳拳好意,不過這好意說不定也會好心辦了壞事,若引得這一對新人之間生了嫌隙,傳出去反倒會對殿下不利。” “哦?”太子神色倨傲,道:“若那新婦不妒,他們之間如何會生嫌隙?” 太子說著還來了勁,又道:“說到底,關節依舊在此,我送這三名女子,也是為了幫謝侍讀試探一二啊,何來好心辦壞事之說?” 這歪理邪說,竟然讓恭王無從反駁,事態一下又僵持住了,太子盯著謝翎,語氣帶上幾分不善,道:“謝侍讀,你不愿意收孤的賀禮,是看不上孤,還是因為新婦善妒?”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屋子當中的謝翎,卻見他一撩袍子下擺,竟然跪了下來,對太子道:“望殿下恕臣無禮,這賀禮,臣不能收。” 太子的臉色徹底黑了,低聲喝道:“謝翎!” 謝翎卻毫不退讓地抬起頭來,道:“臣猶記得,當年嘉純皇后仙逝時,皇上足足三年不曾充納后宮,天子尚如此作為,照太子所言,難道是因為嘉純皇后善妒嗎?” “你——”太子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罵道:“謝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編排嘉純先皇后!” 謝翎的聲音比他更大:“不是臣編排,而是臣根據太子殿下的道理所推測出來的,臣深愛妻子,所以不愿意納娶姬妾,此乃臣之本心,與臣妻何干?何以就要因此背上善妒的惡名?同理可得,今上三年不愿充納后宮,又與嘉純皇后何干?” “住口!你住口!”太子氣得雙眼都發紅了,一把掃飛了桌上所有的杯盞果盤,大廳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呆了,完全沒有想到平日里看似斯斯文文,溫文有禮的謝侍讀,頂撞起太子來竟然也是如此彪悍! 嘉純先皇后乃是太子生母,他被謝翎這一番話氣得手指發抖,指著他道:“你……你竟敢如此放肆,好大的膽子,孤要啟奏父皇,革了你的職!” 謝翎仍舊是不慌不忙,雖然跪在地上,但是挺直了腰背,抬眼望著太子,卻仿佛猶如在俯視他一般,道:“那就請殿下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奏與陛下吧。” 太子氣急:“你——” 正在這時,恭王忽然開口了,道:“殿下息怒。” 太子轉過頭來,瞪著他:“有你什么事?” 恭王笑了:“這牛不喝水,哪有強按頭的?妻妾納娶,這些本是謝侍讀的后院之事,若真因此鬧到了御前,還讓皇上知道了,恐怕會鬧出笑話來,殿下說是不是這個理?” 太子的表情依舊難看,恭王也不以為意,他站起身來,慢慢地道:“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謝侍讀與其妻伉儷情深,本是一樁值得稱頌的佳話,這是好事啊,雖然這些事情殿下之前不知道,在今日來送賀禮,是對謝侍讀的賞識,一番好意,謝侍讀也不該如此頂撞殿下。” 謝翎立即就坡下驢道:“是臣失禮,方才情急之下,口不擇言,請殿下恕罪。” 臺階也挪出來了,太子今天沒占到什么上風,反倒是恭王句句在理,表現了一番溫厚寬容的形象,太子冷笑一聲,道:“孤倒是忘了,恭王也是個癡情種子。” 恭王一哂,并不答話,太子冷冷看了地上跪著的謝翎一眼,面無表情地擺袖,吩咐太子府宮人道:“回府。” 太子一行人來了又走,大廳里的氣氛也隨之變換了,人聲漸起,大多數都是在竊竊討論方才的事情,總之,表面上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景象。 恭王轉向謝翎,道:“先起來吧。” 謝翎頷首,站起身來,恭王望著他,像是在打量什么,過了一會才道:“你今日有些莽撞了。” 他話雖然如此說,但是表情卻沒有半點不悅的意思,謝翎只是略微垂眼,答道:“是。” 恭王沉吟片刻,又道:“不過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多的我就不說了,免得掃興,下次記得注意便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他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拿捏你,容易得很。” 謝翎點頭:“王爺說的是,臣記住了。” 恭王這才露出一點笑意來,拍著他的肩,道:“今天是好日子,這些事就先別想了,去吧。” “是。” 不遠處的晏商枝等人見到恭王與謝翎說完話了,便圍了過來,楊曄性子急,問道:“慎之,你沒事吧?” 謝翎搖搖頭,晏商枝低聲道:“你今日確實有些莽撞了。” 謝翎的唇角輕輕翹了一下,沒有辯駁,忽然恭王的聲音自身后傳來,道:“你就是晏商枝?” 晏商枝一抬眼,便見恭王站在不遠處,他心中微微一凜,拱手恭敬道:“回殿下的話,臣是。” “本王似乎見過你,”恭王打量著他,道:“你父親是都察院右簽都御史晏隋榮?” 晏商枝答道:“正是家父。” 恭王又疑惑問道:“你與謝侍讀是……” 晏商枝立即回答:“臣與謝侍讀師出同門,亦是同榜進士。” 恭王恍然大悟,道:“那你如今也在翰林院任職?” “回殿下,臣如今在翰林院庶常館學習。” 恭王點點頭,倒是沒再追問了,只是隨意說了幾句,便告辭了,謝翎等人恭送他的背影離去,過了一會,晏商枝才道:“慎之你……” 他眼中似有疑問和探究,謝翎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道:“日后找個機會再說。” 晏商枝心中的驚疑愈發多了,但是也明白今日不是談話的時機,點點頭應下了,至于楊曄和錢瑞,那兩人壓根什么也沒有察覺出來。 這時,有不少人擁過來向謝翎賀喜,各種恭賀道喜的句子層出不窮,氣氛熱鬧非凡,謝翎也都一一笑著道謝。 雖然今日被太子給攪和了一番,但是來觀禮的都是官場上打滾的人物,各種心思往肚子里藏,表面上還是一團喜氣,你來我往,敬酒的敬酒,道喜的道喜,十分熱情。 若不是有晏商枝三人在,謝翎恐怕應付不來,即便是如此,他也喝得有些醉了,晏商枝見他這般,便同楊曄和錢瑞使了一個眼色,三人便擁著謝翎往廳后走,一邊還得向追過來敬酒的賓客賠罪。 冬日里的天氣有些寒冷,風吹過了時,帶來了遠處梅花清冷的香氣,出了大廳,夜色便籠罩過來,原本腳步踉蹌,走路不穩的謝翎站直了身子,也不需要扶著了,笑道:“多謝幾位師兄相助了。” 楊曄咋舌:“原來你醉酒都是裝的?” 謝翎的笑容有些狡猾:“哪里?出了大廳便不覺得醉了。” 晏商枝倒是心里了然,笑道:“行了行了,你去吧,這里有我們,別讓新娘子久等了。” 淡淡的燭光映照下,謝翎的面上泛起紅,他點點頭,道:“有勞三位師兄了。” 錢瑞笑了:“客氣什么。” 楊曄賤兮兮地打趣道:“難得慎之守了這么多年,今日終于得償所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他還拖長了聲音,眨了眨眼,那兩人都跟著笑了起來,謝翎也笑,只覺得滿心都是歡喜,腳下的步子也像是踩在云端中,他分明沒有喝多少酒,腦中清明得很,但是如今越是靠近新房,他便越覺得自己像是醉了,仿佛喝了一壇子陳年老酒,腳步虛浮。 心里有個聲音在反反復復地念著一個名字,阿九,阿九…… 第 149 章 新房里安靜無比, 紅燭高燃, 屋子里熏著淡淡的香,施婳坐在床邊,她已坐了許久了, 但是蔡嬤嬤說過, 新郎官回來前, 不能亂動。 施婳坐得有些累了,因為蓋著紅蓋頭的緣故, 她也不知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時辰了, 謝翎何時會回來,原本的緊張也漸漸散去,心緒歸于平靜,實在窮極無聊的時候,她便開始輕聲背起醫書來:“診法常以平旦,陰氣未動, 陽氣未散, 飲食未進……” 門發出了輕微的響動,然而施婳早就背得入了神,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繼續背誦:“切脈動靜,而視精明, 察五色, 觀五藏有余不足,六腑強弱——” 忽然, 一聲低低的輕笑響起,施婳終于回過神來,背書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立即意識到來人是誰,那些原本早已散去的緊張竟然又卷土重來,施婳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微微抬起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透過大紅的緞子,施婳隱約看見了一個人影自燭光中走來,挾裹著夜里的寒意,她的手不自覺地輕顫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錯覺,空氣中浮現了熟悉的墨香氣味。 那人的嗓音里帶著幾分笑意,喚她:“阿九。” 施婳捏緊了嫁衣的布料,緊張地答應一聲,她感覺到謝翎走近了,在她身旁坐下,然后問道:“阿九在背什么?” 施婳愣了一下,才答道:“是黃帝內經的素問篇,脈要精微論。” 空氣沉默片刻,她聽見謝翎的聲音問道:“阿九方才背到哪里了?” 施婳下意識答道:“才背到開篇。” 女子素白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摳弄著,聲音里帶著些許緊張,像是繃緊了似的,道:“你不是從前也看過么?” “嗯,”謝翎像是才反應過來,道:“是,我是背過這一本,夫脈者,血之府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 少年的聲音清朗,就連背書也讓人聽得舒心,然而窗外的三人面面相覷,楊曄驚訝地睜大了眼,道:“他們這是在干什么?” 錢瑞也是驚了:“背醫書?” 楊曄不可置信地道:“這洞房花燭夜,不是該說些什么卿卿我我的私房話嗎?怎么是在背書?” 他因為太過驚訝,聲音略略提高了些,里面的背書聲瞬間戛然而止,然后傳來謝翎的聲音:“誰在外面說話?” 緊接著,施婳:“外面有人?” “我去看看。” 緊接著,一個人影站起身,朝窗邊走過來,楊曄三人立即蹲下,將身子藏在了窗下的芭蕉葉下,窗被推開了,謝翎站了一會,再次將窗扇關緊了。